《天凉》锦小一

27、第二十七章

　　纪天凉手里拿着一本书，在他手边照例放了一杯大吉岭红茶和一盘蔬菜坚果沙拉，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阿尔忒弥斯的背脊，阿尔忒弥斯窝在纪天凉的腿上，惬意地歪歪嘴。

　　虽然第一眼看见阿尔忒弥斯确实有点惊悚，但是相处了一会儿却有点能理解苏里为什么那么爱她了。坚硬的肌肉抚摸起来给人非常坚实的感觉，它的皮毛光洁而且光滑，有种别样的细腻手感，跟一般的狗狗不太一样。

　　其实仔细一看，这种中型犬还挺耐看的，越看越可爱，不怪苏里那么爱她。

　　苏里在书柜边探头探脑，使劲冲自己的爱犬阿尔忒弥斯打手势，可是对方明明看见了却对他不理不睬，好像她更喜欢纪天凉的怀抱。

　　“你在干嘛？”叶澜安的声音让苏里一下子跳了起来，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什么、什么事也没有，”苏里立刻说，委委屈屈地转过身。

　　叶澜安皱皱眉头，这家伙看起来就像一只娇气的猫，怎么会和一条狗呆的那么愉快？他不着边际地想，转头去看他家的少爷。

　　凉少爷的房间面向南面，他的窗帘几乎从来没有拉上过，窗户只有在雨大的时候会关上，平时都是开着着，所以房间里丝毫没有闭塞的气息，反而与外界一样，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凉与树叶的味道。午后的阳光洒进巨大的窗户，落在拼成方格的木纹地板上，就像一副漂亮的油画，而坐在窗边喝茶的那个少年，静谧而宁和，让旁观者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叶澜安手里的托盘里放着两盘精致的午后点心，正准备端过去的时候忽然回头看向苏里。

　　“怎、怎么了？”苏里立刻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叶澜安轻声说：“你出卖了凉少爷。”

　　就好像一支有着锋利的箭头的箭，猛地刺中了苏里的心脏，他哭丧着脸，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叶澜安说：“虽然是为了一条狗，我就说嘛，我哥哥最擅长绑架和收买……作为再次启用你的，忠诚的代价，阿尔忒弥斯就留在这里做人质。”他话刚说完，猛然觉得叫一条狗“人质”好像不对，但是好像也没有“狗质”这个词，为了不拉下自己的格调，叶澜安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苏里一眼。

　　苏里用几近奔溃的眼神看着叶澜安，他的这位雇主，总能在激起对方心底深处的愧疚之心以后，加紧补刀，运用结合地天衣无缝。苏里发现自己甚至拒绝不了，即使对方做的事情跟叶澜雨没有什么区别。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叶澜安心情很好地走进了那副漂亮的画里。

　　纪天凉不着痕迹地把那盘绿色的沙拉推倒一边，空出地方给两盘小点心：“你们在说什么？”他转移话题，试图让叶澜安的注意力从那盘没有动过的蔬菜沙拉转移开。

　　叶澜安心情很好，所以也就不管那碟蔬菜沙拉了，他说：“噢，苏里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把阿尔忒弥斯养在我们家。”

　　纪天凉眼睛发亮：“可以吗！”

　　叶澜安几乎是宠溺地点点头：“可以，而且这里地方也够大……我想苏里可能会搬到这里吧，就近照顾阿尔忒弥斯。”

　　纪天凉更激动了，他蛮喜欢阿尔忒弥斯的，但是就怕自己没有养狗的经验，照顾不了阿尔忒弥斯，如果苏里愿意住在这里的话，他当然是举双手欢迎了。

　　叶澜安看向苏里，苏里泪流满面地转身去给房东打电话，他很有可能会在纪宅长住了。

　　纪天凉满意地尝了几口蓝莓坚果松饼，手指若有若无地把玩着阿尔忒弥斯的小尾巴，觉得生活真是很惬意，如果忽略某些事情的话……

　　“关于我哥哥的事……他的建议，如果你不想……”叶澜安低声提起这件事情，他在纪天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这件事情并不是他扫兴，他需要尊重纪天凉的决定，纪天凉愿意继承纪家的财产的话，他就要有打算继承的安排；如果不打算搀和进来的话，他又要有把纪天凉从这些事情里摘出去的打算。他现在很需要知道纪天凉的打算，因为他所有的计划和步骤都是从纪天凉的意愿上得来的，无论他的少爷准备做什么，他亦会像他幼时一样，亦步亦趋。

　　“我没有不愿意，”纪天凉的嘴里有些苦涩的味道，连刚才甜蜜的松饼似乎都不能唤起他的味觉，他这几天一直过的很悠闲，但是越是这样他越是在纠结这件事情，他的决定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这不是在决定去不去旅行，而是在决定他下半生的命运，他没办法仅凭一时冲动就真的决定下来。

　　他知道自己同意的话，会走上一条跟前世不一样的路，而丝毫不会更加轻松；如果不同意，他倒可以轻松一点，就像这样每天下午泡上一壶红茶，看着精致的茶叶在汤中悠然翻转，窗外的云舒云卷。又或者就如他重生以后计划的那样，带着一笔外祖母的遗产，远走高飞。

　　可当那么多选择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只看到了一种，因为其他的路他走的都会后悔，而这条……就算结局跟前世一样，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当一个人有了这样的觉悟以后，还会有什么顾忌？

　　“我应该拿到这一切对吗？”纪天凉轻声说，“以前我一直以为过去的事情已经是过去了，但是当我回到这里，我又舍不得走了。”

　　叶澜安很想自作多情地问一句，是因为我吗？当然他没有说出口，仔细追究起来的话，把纪天凉强行留在这里的自己，很可能会被送去蹲大牢。

　　纪天凉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这里的一切本来就是您的，”叶澜安柔声说，“你拿来回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夫人肯定也是如此希望的。”

　　说起“夫人”，纪天凉的表情有些僵硬，这个世界与自己血缘最亲近的，无条件地爱着自己的那个女人早已消失在了这座房子里。他轻轻点点头，他的回忆里是那个女人温柔的笑容，没有父亲也没有叶澜安在。

　　“说起来，下个月就是您生日了呢，”叶澜安看出纪天凉的抑郁，开始转移话题，“到时候办个生日宴会吧。”

　　纪天凉本来想说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吃个生日蛋糕就可以了，但是随即想到可以借由生日宴会来提高知名度，不由得点了点头。一旦踏入名流这个社交圈子，一举一动都会带上利益的锁链，就连一场自己的生日宴会也不是为自己举办的。

　　叶澜安轻轻地点点头，纪天凉是个聪明的人，更何况虽然他离开这里已经十年了，但是毕竟是在这个圈子里长大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用点透，纪天凉自然心里有数。

　　“过几天……去拜访一下您外祖父吧？”叶澜安随即轻声说。

　　纪天凉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有点抗拒不是很想去。

　　他从小就很怕外公，并不是外公会对他大声责骂，而是什么也一说，光看着你就能感觉到他的不满，所以小时候纪天凉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地很笨拙又僵硬。一直以来，他家跟外公家的关系很冷淡，逢年过节也不会去外公那里，就算偶尔去拜访一下，就像参加国宴的陌生人一样客气。纪昌更是从来不去岳丈那里，就是母亲去了，也绷着一张脸，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钱，而且不打算还了一样！

　　事实上，纪天凉现在大概有点理解外公的想法了。在母亲还年轻的时候，外祖母和外祖父就离婚了，据说是因为外祖母受不了他的固执，而移居了国外。之后母亲大概继承了外祖父固执的性格，不顾家里的反对，嫁给了父亲，从此就几乎与外祖父家断了来往。

　　既然纪天凉要重新回到这个圈子，拿到纪家的财产，仅仅有叶家的支持是不够的，毕竟叶家说到底跟纪家没有关系，但是外祖父家虽然疏远，但毕竟是姻亲，姻亲就有姻亲的好处，不管真正的关系怎么样，在外人看来就是一条船上的。

　　纪天凉前世的时候不管落到怎么样的境地都没有去找外祖父，一来是他下定决心告别过去，二来也是他觉得外祖父未必就会帮他了，当年母亲在的时候就没给他好脸看，更别说现在了，要是有心帮他，当年在纪昌破产的时候，肯定会来接他的。尤其纪天凉特别清楚外祖父的性格，他要是愿意回头，不那么固执，外祖母也不会沦落到死在异乡，一大笔遗产无人继承。

　　时过境迁，前世也是为了维持自己可笑的尊严，现在倒没有了那么多顾忌，就算外祖父把自己赶出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该去看看老爷子了，”纪天凉轻轻地啜饮了一口红茶，外祖父的容貌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别人的长辈大概都是慈祥的笑脸，唯有在他的记忆中，好像只有长辈严肃拘谨的侧脸。他忍不住低声嘀咕：“虽然他不喜欢我。”

　　叶澜安微微地笑了笑，为纪天凉的茶杯继续添上红茶：“是啊，谁都有一些糟心的亲戚。”比如自己的大哥和父亲。

　　但无论怎么样的亲人，都不会做地像纪昌一样绝。既然他做了这些，就要有接受结果的觉悟。

　　纪天凉再次轻轻啜饮了一口红茶，大吉岭特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应和着秋日的气息，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