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74、第七十四章

　　展昭无言，端正跪坐在石碑前，目不斜视地盯着这座孤独守望百年的坟茔。良久，他轻轻开口：“白兄，我来晚了，本想办完差事便来看你，陪你说说话，可这一迟就迟了三百二十九年……”他顿了顿，仿佛刚才的话耗尽了大半力气。“原谅我……我又迟到了……”他紧紧握着拳头，努力克制胸中迭起的悲哀。
　　水月默默立在他身后不远处，她没有理由打搅他追思故交，坟塚中睡着的人是他最挂记的兄弟、是他的执念、是他无法释怀的遗憾，是哪怕时过境迁也不可能遗忘的记忆。水月仍记得展昭提起往事、提起他兄弟时的眼神，那双安静的眸中总会出现一抹孤寂。
　　“我潜到了襄阳，在襄阳王府夺得了襄阳王的行动计划，虽然后来才知道是假的，但太师利用了他们的假情报反将老贼了一军，我们赢了，泽琰，我们胜利了……只可惜，我没能亲手为你报仇……这些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展昭说了半晌，慢慢停了下来，“你每日呆在这，应该都看得到……对不起，我又啰嗦了……”他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水月不忍见他如此，想安慰几句，终是作罢，她在他的回忆中见过他最脆弱的一面。
　　“这次前去襄阳，依旧是为了任务，结束了最后一战，便可为此次的术法战争划上终结，不知为何，或许是生前执念过重，我成为了亡灵，偶尔会被召唤出来参加术师的战争，战争虽然残酷，但还是知道了很多后世的事，认识了许多人……这样一看，做亡灵也是有不少好处的……”
　　身后水月心中摇头：“这种话，亏你说得出来……”
　　展昭膝行数步，张开手臂俯身紧紧抱着那风削的石碑低低道：“此次来得匆忙，未能给白兄带些什么，还望见谅，下次，一定补齐……”他恋恋不舍站起身，拂去眼中的伤，温和看着静静等待自己的水月：“我们启程吧。”
　　“不再呆一会吗，好不容易来一次……”水月看出了他的对此地的留恋。
　　“不了，赶路要紧。我本不该提出这样的请求的，谢谢你陪我来这见他。”展昭摇摇头，择路返回。
　　水月盯了眼白玉堂孤寂的坟塚，似乎看到梦里那个洒脱男子站在那微笑着向这边挥手告别。她摸了摸衣兜，掏出捧小鱼干祭放在石碑前，恭敬施了一礼便追上展昭的脚步南行而去。
　　鱼干随旷野的风左右摆动，仿若墓碑的主人在惬意地飨用。
　　途中，展昭弄了匹马带水月骑行，有了坐骑，可以省下不少的体力。水月兴奋地欣赏马背上的风景，她乘过马车却从未骑过马，而跨上马背那一刻的忐忑，早已被身后展昭的存在尽数化解，她就这样偎依在展昭身前，迎着风，奔驰在广袤的原野。
　　一会儿，策马的展昭低头看了眼水月，这丫头身形有些打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仔细一瞧才明白，原来是睡着了。展昭笑了笑，惊讶她这样也能睡得着，没一头砸下去真是好命，于是连忙一手扯了缰绳另一手扶肩稳住水月身体继续赶路，天不早了，在船上折腾了这两日，也应该寻地方睡个舒服觉。
　　“啊————————唉——”水月伸了个极其夸张的懒腰，整条被褥被她拱得七扭八歪。
　　“醒啦？”展昭坐在对面窗前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主人胳臂腿摆出的那奇怪姿势。
　　一看展昭在屋里，水月游蛇般嗖地将自己重新缩回被子，奈何身手有限，左边半条腿鼓捣了半天才收回被踢得皱皱巴巴的被子中。“不许看！羞死啦！”
　　“哟，那半夜是谁鬼哭狼嚎地把我招进来的？”展昭抱胸蹙眉。
　　水月一愣：“啊？”
　　“你半夜里不停大喊大闹，怎么也叫不醒，吵得整个客栈不安生，掌柜的都快要下逐客令了。”展昭见她完全记不起任何事，不由无奈。
　　“不可能，我平时睡觉可老实了。”水月摇摇手，展昭怎么也学会开玩笑了。
　　“老实？”展昭垂着一副死鱼眼：“如果哪一晚踢掉被子的次数少于十五次，我都谢天谢地了……”
　　“……记不起……”水月看展昭不像在闲扯：“那昨晚……”
　　“你只有拉着我胳臂的时候才能消停些，没办法，我只能……”展昭摊着手臂，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受气样子。“你是故意的吗？”
　　“绝对不是！我昨晚上做了一宿的梦啊，全是打打杀杀的，这累得我哟……”水月心中窃喜，想到展昭竟被她拉在榻上硬着头皮待了一夜就特别开心。“对了，一直顾着我，你自己休息好了吗？”
　　“天快亮的时候见你撒手，我就在椅子上小憩了一会，别担心，我只要稍事休息就可以恢复。既然醒了，就起床吧，昨夜还听掌柜的说了件最近发生的怪事，在他们看是闹鬼，但我觉得这是个重要的线索。”
　　二人收拾完毕结过账便继续赶路，他们不好在人群聚居的地方停留太久。
　　“襄阳城有人凭空失踪？”
　　“对，现在怀疑是厉鬼所为。”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作法驱鬼的道士。”水月不解。
　　“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们消失。”展昭轻描淡写道。
　　“你的意思是…这个是血狼帮搞的鬼？”
　　“对，还有人看见有漆黑的影子将人生吞，我想，血狼帮逃不了干系。”
　　水月不快地握了握拳：“这帮禽兽……我们必须阻止他……”
　　“没错，所以，在讨伐敌人之前，需要武装好自己。”展昭一脸期待地看着水月。
　　“诶？”
　　展昭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山丘：“翻过那里，就是襄阳城。”他将马匹栓在树下休息。“今日，是你我最后一次对战，我希望你能使出全部的本事，不要手下留情。”
　　水月疑惑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最后一次了？”她有种展昭要永远离开她的不好预感。
　　“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进了襄阳之后，再想使用术法便很难了，毕竟要避开血狼帮的耳目，当前荒郊野地，他们查起来并不容易。而且，我作为你的师父，也希望在大战之前检验一下徒弟的实力，这样我才知道怎样的危险你可以独自应付，怎样的危险需要我来帮忙，因为我们将来要应付的事情可能很复杂。”
　　“我明白了，我会使出全力。”水月点头，正好自己有些新的战法需要试验，这是个好机会。
　　展昭微笑：“好，开始吧。”
　　水月迅速跳开几步，操起八只石柱排成设计好的阵势，那些石柱经过这几日的打磨训练，表面已开始有了深深浅浅的花纹沟壑，不再是修路都不被需要的烂石头。
　　展昭定睛观察，此阵略微眼熟，手上一拨，长剑出鞘。
　　“上武器了，动真格的了。”水月冷静审视对手，她用目光将对方简化为一个红色的影子。八只石柱在四下飘浮，随时准备出击。
　　“只要你能下了我的剑，就算你赢；相反，如果被我破了所有的攻击，就算我赢。”展昭大声宣布规则。“攻击方式不限。”
　　水月才不等他说完，一发石柱单刀直入轰了上去。兵贵神速，弱的一方要找准机会杀强者个措手不及才能夺取主动。
　　展昭迅速避开，心道这小丫头动作还挺麻利，未等出手还击，风刃扑面而来，他本能地闪身一滚，风刃落了个空。
　　“切，躲得倒快，看这个！”水月接连使出下一招：“坎艮，蹇。”
　　大地随卦象的发动而陷落下去，逼得展昭眼看着没有落足之地。展昭倒没想到水月已经可以接连使出八大元素的操纵了，不过想想她体内有术法刻印，只要术法之力充沛，不需要学习就可使用，有这样的飞跃也是早晚的事。“这招接得好，不过，想困住我还是嫩了些。”他脚下发力使出轻功，灵动地越过陷落之地向水月上三路袭去。
　　“果然难缠，那这样如何？”水月咬牙发出第三招卦象：风雷益。
　　迅疾的强风快雷不会给半空中的展昭挪腾身体躲避的机会，这一下攻击，展昭挨定了。
　　“啪啦——”风雷撞在展昭用来抵挡的右臂和长剑上，奈何劲道有限，并未能将他击落在地。
　　水月跺脚：“可惜了。不过总算给我堵到一回。”信心倍增的她开始策划夺取展昭长剑。
　　展昭挨了雷击的右臂正发麻，但还可以稳稳握剑，他对水月的攻击策略还算满意，先用雷破坏持剑的胳膊，只要自己受了影响拿不住剑，她便有机可乘，丫头心眼还真不少。他加快脚程向她反扑，用近战向其施加压力，如果她不能合理应对，这场比试便结束了。
　　“跑到跟前来了，欺负人……”水月紧张地操控石柱，关于近战，她拟过很多套作战方案。
　　展昭使了三分力气试探石柱，见水月已然可以应付，便逐渐增加力道，可无论如何向前突进，水月一直都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无论如何不给他破阵的机会。
　　“八卦阵？！”展昭忆起了这排布，这是隐士曾在结界里使过的招数，可水月怎会将它用在此处。
　　见展昭行动被封住，水月窃喜，卧龙老狐狸的招法果然有效，我水月大小姐冰雪聪明，见识过一次怎么会记不住呢！趁现在离得近：“离震噬嗑!”
　　火龙现身，势头劲猛地朝展昭扑去，它张开大口，意欲咬断猎物臂膀。
　　“咳……”展昭奋力旋身，避开龙牙，雷火交错的龙鳞从他臂侧刮过发出锃亮星火。
　　“有空隙！”水月抹了把汗水小猎豹一般扑了上去，她已无再多力气与展昭周旋，再不趁机夺剑，败的必然是体力不足的自己。
　　展昭掐住臂膀，烈火给皮肉造成不小伤害，右臂屡次遭受雷创，开始不听使唤。烟幕中，突然闯出来的水月吓了他一跳。
　　“啊——呒——”
　　“哎哟！”几乎与此同时，展昭低呼了一声，水月这一口咬得突然。
　　水月将展昭扑在身下，连扯带拽地抢了其佩剑，高兴大呼道：“哈哈，我赢啦！”欢呼了半日，她方才觉得不对劲，身下压着的展昭一直没动静。她连忙推了推：“你没事吧，喂，快回答我。”
　　展昭的脸一直冲着地面，任凭水月怎么摇晃也不动弹，直到她焦急起来，方才慢慢有了动作。他缓缓朝水月举起胳膊，手上赫然竖起拇指——做得漂亮。
　　“哎呀，你吓死我了，快起来，我说我不可能一下子把你打晕啊。”水月见展昭没事，终于化惊为喜。
　　“见到你如此能耐，我总算放心了。”展昭笑望着她。
　　“你手下留情了对吧。”水月一个劲地察看展昭情况，确认他没被自己弄伤。
　　展昭从她手中撤回发麻的手臂，笑道：“难道陪练不该适当留情以激发练习者的斗志吗？”
　　“哼。”水月推了展昭一把，就知道这家伙又让着自己。可展昭不经意间的表情却让她心中一紧：“你怎么了，快让我看看！别捂着！”她拍开展昭的手，硬是解开对方衣襟，数道鲜红印迹赫然在目，明显是雷术法造成的伤害。“这怎么回事？这是我刚才弄的？！别看我，说话啊！”
　　“嗯，实战嘛，磕磕碰碰难免的。我有自我恢复治疗的术法，这些不算什么，你放心好了。”展昭重新系好了衣服。
　　水月一把抱住他，死死不撒手，泪水在眼里打转：“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是这样陪我练习，早知道这样的话，我死也不会下这样的手啊。”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不这样怎能测得你真正的实力？放宽心吧，我有分寸的。”展昭轻抚水月，让她放松。“我这一身的土，脏。”
　　“我才不管！”
　　“好、好，那咱不哭了啊…”
　　水月抱得更紧，她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报答展昭的这份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