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37、第三十七章

　　夜色弥漫的荆子口镇绽放出绮丽的烈光，隆隆的闷雷震得山岗草木摇曳不已，魔使已突破了第二道符咒。
　　“那后来呢，最后谁赢了？”水月见圣者眺望着镇子不语，连忙追问。
　　“不清楚了。”前朝旧事恍若过眼云烟，圣者摇了摇头。“亡灵退出战局便陷入沉睡，他们的纷争与胜负一概不知，但看今日时局，我可以确信的是：临安失守，宋朝败亡。”
　　水月哑然，有过那样经历的圣者恐怕在现世之初便确认了这结果，他被灌输的时代知识中必有“元至正二十五年”这一内容……
　　圣者看着面色凝重的水月，她恐怕一时难以消化掉自己方才所诉，便笑慰道：“都过去了，何必介意，需要我等做好的是眼前之事。”
　　水月默默点头，圣者所承受的一切是她无法想象的，但她清楚，这样痛彻心扉的回忆是不可能被一笑置之的。
　　杨忱与水云静坐在山坡视野良好处，见水云一直阴沉着不说话，他也不敢主动搭茬。直到镇内的魔使连破两处符咒，使整个结界因失衡而威力骤减，水云才暂松口气，面色稍微缓和。
　　不过，结界一方是绝不会放任结界如此被毁的，增援修复的队伍想必很快出现，越是这时候，越得拿出十二分的注意力。水云这样想着，并随便瞟了眼身旁一直呆坐着的小子。
　　杨忱抱膝坐得有些犯困，被水云陡然间瞪了一眼，顿时惊得困意全无。“别、别，我错了，我不睡了！”水云扑上前狠狠揽住他腰际，几乎将他横抛出去。
　　“闭嘴！”水云挟着他疾走，刀子般的目光扫视四周，口中语调变得凶暴万分。
　　杨忱吓得不敢再叫，只惴惴缩在水云身旁，由着他揽着自己。圣者也来了，果然是出事了……
　　“风地，观。”水云向圣者使了眼色，转眼间已摆开兵俑。
　　术法一出，微风游走，山岗间的气息变得浮动敏感起来，再微小的动响都逃不出风的耳目。柔滑的风似乎在矮木附近起了些波澜，尚未等涟漪散开，圣者的袖箭早已跟了上去。
　　“呯——”袖箭似乎撞上了道屏障，堪堪弹落。
　　更剧烈的声响在袖箭着地前一刻迸发开来。圣者用剑一路紧逼着一黑色影子，断其去路，令他不得不迅速从水云附近撤开。握着柄铜剑的他头暗色戴铭文面具，一身墨黑夜行衣，毫无声息地立在十余步开外的草地上。
　　“刺客。”圣者低语，这气息曾他在青龙山出现过。
　　“叫你的主人出来。”水云依旧用臂弯勾着早已惊呆的杨忱，若是方才自己动作再稍慢一点，这傻小子就到阎王那报到了。
　　刺客默不作声，雕像般伫立着。
　　对方的目标毫无疑问是杨忱，杀杨忱就等于是在阻止破坏结界，水云不悦其乘人之危的无耻行径，准备联合圣者发动攻击，以他二人实力，除掉刺客易如反掌。
　　“后生且慢，吾有话说。”东边片刻的骚动果然惊动了隐士，他携相雨现身，不紧不慢地摇着羽扇道：“还劳后生将这刺客让给吾等对付。”
　　水云不解，老东西是不是脑子被风吹迷糊了，哪有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的。“为什么。”刺客这职介毫无专属技能，即便杀了他也得不到什么像样的击杀奖励，老狐狸这么精明，不可能做这种赔本的事。
　　“水掌门，实不相瞒，这刺客的主人乃在下师叔，前日血洗我三清观之元凶，在下参与术法战争之初衷便是为了清理门户，还望水掌门成全。”相雨肃然应道。
　　“哦？”水云斜眼瞟着隐士及相雨，遂退开身子道：“好，你清理你的门户，我便站在这围观，你放心，我水云从不屑于插手别家事务。”他命杨忱老实坐着待命，并招呼圣者与水月一同观战。
　　“多谢。”隐士朝水云微笑致谢，但对方早将脸别到一旁。
　　刺客默默听着几人的对话，心中暗自松口气：以自身实力与圣者及其主人对抗毫无胜算，但现在对手换成了隐士和不中用的小道士，自己倒不用再担心无法全身而退的事情了。面具内的眼睛瞄了瞄一派高冷的水云，心知杀死魔使主人的任务再不可能实现，但只要自己不再打那小鬼的主意，那家伙就不会与自己动手。刺客正盘算着应对计划，便听得相雨在对面高喊：
　　“妖道士！我知道你藏在那边！若你还想要这镇观宝物的话，就出来一决胜负吧！不出来也没关系！刺客的命我们就不客气地拿走啦！”
　　“好了好了……可以了……”隐士按住正说得起劲的相雨，再由着他说下去，就更像市井中的讨价还价了。
　　正相持间，刺客身后响起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身着浅色布袍的男子现出身形：“才几日不见便如此张狂，上次被你侥幸逃脱，这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隐士可不是每次都来得及救你的。”面色晦暗的男子操着沙哑嗓音说着，那声音仿佛木板摩挲沙砾，令听者的喉咙极其不舒服。
　　随着刺客闪身消逝，隐士挥手张开结界同时对相雨嘱咐道：“当心，开始了。”
　　八阵结界以最快速度扩张着，在延展到可以将来去无踪的刺客裹进结界的程度后，方才停歇。由于双方亡灵都以隐匿气息著称，空荡荡的结界内毫无声息，全然无法判别彼此位置。妖道士在八阵结界中警慎前行，即便通过臂上的契约，他也察不到自家亡灵的行踪，看来是结界作祟，果然这隐士的阴险完全担得起杀人不沾血的称号。
　　他纵身避开迎面砸来的人型俑，转头望去，他可爱的小师侄正瞪着一副无邪的大眼睛望着他。
　　“妖道士！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相雨压下对阵自家师叔的恐惧，凝神盯着对方举动。
　　“哥，他学你。”水月撇嘴挑剔地打量着围绕在相雨身旁的八只石俑，石俑的攻防布置简直与水云的兵俑一模一样。
　　水云一干人等被结界排除在外，这明显是隐士有意为之，不过尽管置身事外，结界内的战况他们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毕竟是虚拟结界，不会吞噬现实。
　　水云听得出来，妹妹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对相雨模仿抄袭自己攻击战术的不满，即便是他自己，在看到相雨的攻击模式之时也是震惊不已，因为他从未用这战术与隐士和相雨正面交锋过，换言之，对方是自己琢磨出这攻守套路的。“没关系，他们也只能研究出战术，却不能操纵八大元素，说到底不过是外观比较相像罢了。”
　　“大人所言不错，这些石俑应该是由隐士臆造出来并直接操控的。”圣者留心观察着双方的乱斗，“遇到如此对手，刺客的主人恐怕要栽跟头了。”
　　果不其然，圣者话音刚落，妖道士便被几枚石俑夹击得一个跟头跌落在地，相雨眼花缭乱的攻击令他应接不暇。
　　“哈，哥哥的术法果然厉害。”眼见妖道士一路翻滚着躲避追击，水月大觉过瘾。
　　“再厉害也到此为止了，刺客的主人不是泛泛之辈，老东西不花点血本是赢不了他们的。”水云面无表情地盯着已从地上弹起的妖道士。
　　未等石俑近身，妖道士已摆开长袖，数枚灰暗的物件脱袖而出，只听“嘭嘭”几声闷响，对面紧逼而来的石俑便应声破裂。
　　“这……”陡然失去五只石俑的相雨顿时慌乱，自己已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对手的屠刀之下，没想到连卧龙的术法都挡不住这暗器。后脑发麻、双腿疲软，不堪回首的记忆再次浮现。
　　“别慌，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你不必求胜只要拖住他便可，待吾揪出刺客再做行动……”卧龙传音飘至脑海，相雨终于定下神来，仰仗着八阵结界，他身旁的石俑已恢复如初。
　　迟疑间，妖道士已三步并两步赶到近前，五指间夹着的弹丸脱手而出。相雨抬臂抵挡，石俑合并为墙，炸裂声不绝于耳。
　　妖道士攻击速度极快，眨眼功夫相雨已与他斗了十余回合，尽管石俑被炸碎了无数次，但好在自己未受伤害。
　　“这是什么术法，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水月嘀咕着，抬眼看水云，他的精神已完全投入在结界内的战斗中，根本没应声。
　　“是符印。”圣者开口道。
　　“啊，想起来了，你之前说的土家的符印。”水月恍然大悟，没想到符印术法竟是这等威力。
　　此时，水云突然转头盯着圣者：“这术法已销声匿迹七十余年，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下曾与使用这术法的术师交过手，符印之威力俱已深刻领教。只是不知这样厉害的术法，为何会沉匿如此之久。”
　　水云的目光重新落到妖道士身上：“早前听家父说过，开国前夕，术师界曾遭遇巨大变故，土家的人分了两派，一派投靠了金家；另一派自立门户未果，后不知所踪。家族分崩离析，这本就极少被习得的符印之术也自然销匿了。即便是家父也是听祖父描述，并未亲眼见过。不想我水云竟有幸亲眼目睹这符印术法。”
　　“此人前来阻挠破坏结界,难不成是投靠金家的术师”圣者蹙眉道，毕竟金家与这结界脱不开干系。
　　“不，他不是金家的。”水云断言道。“虽然他一开始将目标锁定在小鬼身上，但却不是为了阻止我们，应该只是纯粹地想夺得魔使的能力。”他看了眼一脸疑惑的圣者：“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依附金家的那拨人早已被迅速同化，再无修习自家术法的能力，而金家在助蒙元取得江山之后便悄然以另一副脸孔现世…”水云墨色的瞳中闪出道憎恶：“他们便是今日威风无比的血狼帮……据悉，血狼帮中早已无习得符印之人，故而这道士是当年那批隐匿行踪的土家后裔。”
　　“时隔多年，尔等忽然现身，究竟意欲何为……”
　　“难不成与相雨一开始所说的镇观宝物有关？毕竟那道士是在相雨喊出‘宝物’之后才出来应战的。”水月插话道。
　　水云摇摇头：“不清楚，且看下去吧。”
　　而圣者的视线则默默停在努力应付妖道士的相雨身上，世间真的会有这等奇异的事发生吗。
　　震耳欲聋的轰塌声传至山岗，众人回望荆子口镇，眼见远方浓烟滚滚，想必是魔使在清除第三处符咒，山下的村庄传来吵杂呼喊，或许是发觉城内大火的村民在转移，也可能是对方援军已至……
　　“你下去看看，有人碍事的话，就杀掉。”火光微微映着水云刻板而严肃的脸。
　　圣者顿了顿，似乎想说些什么。“是……”他终是咽下了想说的话，大步离去。
　　“哥，你真的不下去帮忙吗？”水月不解，毕竟先前已答应魔使帮忙解除结界外的干扰的。
　　水云垂目瞧着妹妹，慢声低语：“不去。下边有圣者足够应付了，我必须留在这里，随时准备除掉获胜的那一方。”
　　“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