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26、第二十六章

　　“放开。”相梁瞪着半路杀出来的亡灵。
　　“他拼命帮你拖住东北方向突袭的蒙古军，否则昨晚一战大本营定会东西两面受敌。”展昭不肯放手，鞭子在双方的角力中紧绷着。
　　“呵，这样啊。”相梁冷笑着，转头朝地上跪着的小林问道：“是他说的这样吗？”
　　“……不是…”小林哆嗦着嘴唇，半天才挤出回答：“蒙古军是展副将拖住的。”
　　“听见了？”相梁一双带着三分得意的锐目盯着展昭略微惊愕的脸：“你用不着如此护着他，我相家的事还不需要别人操心。”说着，抬手从展昭那拽回鞭子。
　　相梁捋了鞭子，却没立即动手，抬脚踢了踢小林大腿：“林大同，你给我听好了，如果我真的认为情报泄露与你失职有关的话，我不会给你来我这跪的机会，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可以将你军法处置。”
　　“……”小林不语，被鞭伤折磨得冷汗涔涔的他没力气也不敢去反问挨打的理由，凭他对相梁的了解，他从不会毫无缘由地惩罚任何人。
　　相梁伸手提起小林湿漉漉的衣领，令他看着自己：“奇怪我为什么打你是吧，那我就给你个明白。”他陡地提高了嗓门，一把将小林拖到展昭面前。“我问你，如果他只是一名普通士兵的话，昨晚那种情况，你会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在山里抵御蒙古军？说！”
　　小林被拖得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才重新跪稳，沾了沙土的伤口被石子硌得破绽开来，他咬牙强撑，半晌才抽噎着回答：“不会。”
　　“听不见。”
　　“不会！”
　　“那你昨晚是如何做的？！”相梁飞起一脚踹翻小林，又在他身上狠补了几脚，全然不顾对方弓着身体难过地挣扎。“亡灵好使唤，对么？！不怕死、命不值钱，对么？！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亡灵亦是需要珍惜的战友——相梁竟然是因为这个理由让自己亲眼看着他责罚小林，展昭讶异之余，更多的是无法名状的感激。“相将军息怒，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但此事确实不能怪小林，是在下执意叫他带队回营，自己为他们断后，当时情况危急，待在那只会白白牺牲。您不能不问缘由就责罚部下。”他强行拉开相梁，再这样下去，小林绝对会被踢出严重内伤。
　　“剑侠，你的事，我们待会说，我现在执行的是相家的家法，你只要看着就好，无权干涉。”相梁推开展昭，并不理会他的说辞。
　　展昭没有就范的意思，反而抢上前轻笑道：“在下既然被相家召唤，那就是相家的人，相家的家规自然有在下一份，将军何不连在下一并处置？”说着，他从容立在相梁与小林之间。
　　“哼…你攀得倒快。”相梁倒没料到展昭来这么一手，再看小林那副半死不活还死撑着跪在地上认罚的模样，心道这小子应该长记性了。
　　“你自己说，我今日有没有打冤你。”相梁绕过展昭，将鞭子递到左手，右手揪起小林额前碎发，令垂头的他看向自己。
　　“没有。是我做错事，理当受罚，求大哥原谅。再有一次，您就打死我。”小林泪眼望着相梁，心中懊恼在剑侠这件事上处理失当，大哥费尽心力才召唤出剑侠，自然当宝贝供着，容不得闪失，自己急乱间光想着如何对付蒙古人，怎么就把这事给忽略了，真是活该挨打……
　　“给展副将赔罪。”相梁随手丢掉鞭子，松开小林的脑袋，没理会他的信誓旦旦。
　　小林吃力地膝行，但胳臂在战斗中受了伤，双腿又不争气，身体支撑不稳，几乎扑在地上。接近地面的前一刻，从天而降的两只手有力地阻止了他鼻尖与地面的接触，抬头仰面，剑侠的微笑映入眼帘。那是满溢着宽慰与理解的笑，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矫揉造作。亡灵竟然可以比人类笑得更真实……
　　“展副将，林大同不懂事，昨夜多有冒犯，请您原谅。”不论剑侠如何搀扶，他也不敢坏了赔罪的规矩，到底是撑着火烧火燎的鞭伤给剑侠磕了头。
　　“提裤子滚蛋。”也不等展昭说什么，相梁已喝令小林离开。
　　“是。”在剑侠的帮助下，他终于扭曲着站了起来，勉强提好裤子。
　　展昭本想将他扶回住地休息，却被他苍白的微笑婉拒，只得眼看着他一步一挪地离开营帐。
　　相梁背对着帐门沉默不语，但已察不出先前的暴躁。
　　展昭拾起鞭子，递到他眼前笑问道：“现在可轮到在下了？”
　　相梁瞥了眼鞭子，依旧负手而立：“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只许随行旁观不许出手。”
　　“是的。但依当时的情况我必须出手阻止，否则他们一个也回不来，不仅他们回不来，将军这边也要遭受夹击。”展昭知道相梁在怨他擅自出手，过早引起蒙古人注意。
　　“…我行我素的家伙。”相梁虽有不满，但展昭说的毕竟是实情，他可以惩罚小林的过失，却无法指责展昭的行为。
　　“没错，在下既然许诺要为将军效力，就必然要考虑将军的安危，亡灵的一切只能建立在主人存活的基础上，所以保护主人是在下的职责。至于其他的因素，在下实在无法求全，主人若是不满，便请责罚吧。”展昭并不在意相梁对他的评价，依旧直挺挺地端了鞭子站定。
　　“我不打你，万一动真格的把你打坏了，我还要花大把力气帮你治愈，得不偿失。”相梁转身坐了，完全不理会主动送上门的鞭子。
　　“所以，将军严厉责罚下属未尝没有向在下示警的意思。”
　　“……”展昭的直截了当噎得相梁半天没话说。“哼，随你怎么认为。小林那臭小子这事确实做得欠调教，虽是初犯，但我不会惯他这毛病，必须让他长点记性，否则，他很难成为合格的术师。”提起小林，相梁心中不免一阵酸楚：今日罚他罚得有些狠了，到底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忠实伙伴，见他撑在地上百般忍耐、极力避免触怒自己，有那么一刻，真心不忍再打下去。但每每想起他将展昭扔在战场、自己独自带队回来时，心中涌起的却是一股无名怒火，而不是对他平安归来的喜悦——他这位小兄弟的价值终究及不得剑侠……想到此，他自觉愧对兄弟，所谓的“欠调教”不过是安慰自己的托词，真正欠调教的人，应该是自己罢。
　　“在下逃过一劫，实属主人开恩，今后定当鞠躬尽瘁，弥补今日过失。”展昭放还了鞭子，一本正经地俯身向相梁施礼。
　　相梁倒是被展昭一脸严肃的样子气得笑了，毕竟他没有真的生展昭的气：“行了，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过来坐吧，有些事与你商议。”
　　“还是昨夜的偷袭。你们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我这边就得到报告，蒙古人从西边摸上来了，轻骑配步兵，他们是做足了准备，在东北撒诱饵吸引我们注意，抓住我们普遍认为的‘蒙古人不会轻易夜袭’的判断，趁夜从西边包抄趁机拔营。若我们重兵应对东北，则西边的敌人正好趁虚而入；若我们只是派出小股人马，则必然守不住后续的打击，正如昨夜，他们最后可实现东西夹击。幸好主营这边依托山势布防，西边的久攻不下，几次进攻都被我们抵住，而你又牵制住了他们东边的兵力，令他们迟迟没等到接应力量，这才退去。毕竟这周围还有其他宋军驻扎，蒙古人若僵持太久，很有可能被附近赶来的宋军反合围。无论如何，我军得以化险为夷，你功不可没，虽然我无法公开表彰，但还是要表示对你的感谢。”
　　展昭淡笑回礼：“将军言重了，主营危难，在下义不容辞，只可惜不小心连累了小林兄弟。”
　　相梁心知展昭对自己惩罚小林这件事心存不忍，方才自己动手之时，便觉出他一直隐忍不发的同情，真是个好心肠的亡灵。“我明白，你放心吧，我的人没有那么娇气。”
　　“还有一事……”相梁用手指在空气中划了几道。
　　展昭瞪着的眸中清晰地映出两个字：内奸。
　　对面的相梁沉静地点了点头。
　　展昭环视周围，继破空而书：我军营内
　　相梁：不尽然
　　展昭：何故
　　相梁：一言难尽
　　相梁伸手从案上不起眼的位置抽出一张布防图。
　　“这是我们构筑的防御带，我们在这里。”他指着图上的几个点轻声道。“蒙古人若想进军临安，必须突破这条防线，否则就要绕很大一个弯子，这样一来，兵力消耗增大不说，他们所控制的海上力量，也极可能被我们夺回。”指甲划过一圈之后，停留在己方防御山区内：“我军刚好处于整个防御带的枢纽，连接东西两翼，某种程度来说，算是攻破防线最理想的突破口，打开我们这里，两翼的队伍便会相顾不暇，最后只能孤军奋战，要么投降，要么被吃掉。所以，我们这的存亡将决定整个江南两浙战局的走向。”
　　“现在看来，蒙古人手中定然有着与此相差无几的布防图，他们放着其他更有威胁的驻军不管，偏偏费尽心力地打我们营地的主意，看来是早已得到消息了。”相梁的眸间透着厌恶与鄙视，生硬地将那布防图揉到地上，如弃草芥。
　　这是重要的图纸，怎能随意丢弃，展昭欲弯腰拾起。
　　“别捡了。这张图彻底没用了，还保密，保密个屁！”相梁阴沉地低吼，声音不大，但却听得人毛骨悚然。“老子脚跟还没站稳就他娘的差点被人连窝端，你知道吗，我为了以防万一，临时改变计划，将队伍驻扎在现在这个位置，竟然这么快就被找到，而且所有的进攻都极具针对性。若说是我的军中出了叛徒，我实在不敢苟同，从驻扎到遭袭，我们这里没有走漏消息的条件，哨探和巡逻都是可信的自己人，小林也一直监视着各营的情况，问题不会出在这里。其他几路队伍还没有派人去联系，他们绝不可能知道我变换了布防位置。”
　　展昭垂目思忖，当前这情况是有些古怪，也难怪相梁大动肝火，情报泄露不是小事，若不早日揪出泄密根源，恐怕就要一直这样被动下去。自小林与他抱怨过消息可能泄露的事，他便暗自留意了军中各营行动，相梁变了布防，如果那个泄密者还在军中，就必然会有所动作，但他没察到可疑迹象。如果泄密者真的不在军中的话，那么消息究竟是如何传出去的……
　　“总之，你要多留神，蒙古人既然知道了你的存在，下一次必定会增强军力大举进攻。而那个泄密的叛徒，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在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此刻一定在什么地方观察着这边，也同时观察着你，如果你发现了他，不用犹豫，直接除掉。”相梁蹙眉望着展昭若有所思，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