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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缘乃是非 ...

  •   这夜天气阴沉暗没,浓黑的夜幕上不见一点星。野风吹得窗外竹枝噼啪乱打,恍似一丛狰狞鬼影,马上破门而入。

      打个哆嗦收回目光,老徐继续奋力拉着风箱。

      半夜三更爬出温暖被窝起来卖劳力,叫这个年过不惑的药房先生有苦难言,若不是因着延医之人喊门急道镇郊客店莫名其妙出现一名浑身是伤血呼呼的客人,他万不能叫上伙计把铺子里一干金创止血内服外用的药材丹符一并带上赶来。

      纪南小镇福祚绵薄人烟寡稀,住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小到大,从大到老,莫不熟稔。平素日子过得简单平和,连红脸斗嘴的都鲜见,更莫提刀棍交加红白相见之事。老徐在此地独个做了十来年的郎中,这还是头一回感到棘手。

      而当老徐风急火燎终于赶上芜楼客栈,正要去伤患卧房一观究竟,就被人不由分说连人带药架入伙房,命着照方熬药。

      伙房里潮漉黑暗,气味湿重呛鼻,老徐看不清那人面貌,只听他道:“待药熬成,自有你的赏钱。”声音清俊疏朗,仿似银月映雪,冷香绕孤枝,说不出的好听,使人沉静。虽说此人方才对自己动过粗,老徐却一刹间便笃定此人心地不坏,何况人命关天,旋即一口应下。只道这般心潮冲动,仿佛性子一时小了数十岁,连老徐自个儿也有些惊疑不定。

      然而一看方子,心里便明白了。

      到底与岐黄之术打了这多年交道,是好是歹老徐也算个明眼人。这方子写了足有三四面,内容不仅复杂,亦且精微,有时看似冲害,实则循序渐进,非是深通阴阳顺逆调理之数,开不出这般仿似曲径通幽的药来。而写作药方之人似乎生怕老徐不通关窍,便连熬炼之法也一应附在文后,巨细靡遗,而又精练老道,仅只头三帖药引,便用上十七八样药材,得费个把时辰整治,看得老徐既是钦叹又是咋舌,除非医道老手,旁人毫无涉猎的必然应付得捉襟见肘。

      而必须用上此药的伤势又是何等诡谲怪异,亦可想见了。

      随后自然而然般,老徐便在这一囿之地一连熬了数日的伤药。

      算算火候恰到功夫,徐航风挺一挺腰酸背疼的身子,举袖拂拭给扑得满面炉灰的头脸。伙房里蒸笼一般,热气滚滚,苦气盈沸,一共遮得密不透风,逼得老徐都出了一身大汗,直待一壶凉茶入肚,才稍稍解了肺腑之焦,五脏备感爽利起来。

      靠在柴火堆上小憩,老徐一面计较着下一帖如何熬法,一面暗自心道,只等此事平定,定要前去好好拜会这名真人不露相的医道圣人。

      然而,此时此刻一墙之隔的客店门外,却是另一番剑拔弩张的光景。

      向来门可罗雀的空地上站住了数十名带刀黑衣刺客,头上刺朱,臂下抹青,一皆横巾左挎,最前一个头领似的人物,牵一头呼哧作喘的黑犬。像是江湖帮派倾巢而来,左看一片刀光寒浸浸,右看一堵人墙黑压压,将好好一条走道的路,围的是水泄不通。
      头领阴骘的目光利箭一般钉在客店门前,剜心剜肺的狠毒。

      目光底下,客店门口斜亘一把太师椅,椅上横躺一人,椅下还缩着一人。

      三人当中是个半人高宽的黑木箱。

      小二被牢牢卡在椅腿与门槛之间,进退不得,只见一伙人杀气汹汹排在面前,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恨不能蜷成个球。全身力气都用两手上紧紧把住椅子,连鼻涕眼泪也顾不得擦,就任淌了一脸,“爷,七爷,花爷,今儿这来的是金刀帮,杀,说杀就杀,不眨眼……爷,咱这办法,今,今儿是不成了。”说话抖成了结巴,声音细似蚊蚋。

      小二是要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这芜楼客栈也不知是名字犯冲还是怎的,自打开张就没几个客人,好容易二三天前来了两个公子哥儿住店,出手阔绰,将他一整楼都包了,他一时兴起,便给财神爷多上了两柱香,念叨了几句。谁想自此还真是“贵客”不断,这辈子八杆子打不着的江浙邪帮□□轮番上门叫阵,喊着要人不死不休,今儿连最最臭名昭著的金刀帮也来了,哪是他能打发得了的

      得得得得……

      小二牙关打颤,殷勤筛糠。

      倒是椅子上躺的那个给他一抖一抖地晃得没了脾气,红袍一撇,手里摩捏得圆润光滑的一个抱金玉玦便到了小二嘴里,塞住。

      “若是当真不成,你便咬着这个上路过河,到了地府好说一番,下辈子投个富贵人家,当个小少爷,你我也就各不相欠了。”
      语气温软儒雅的,还抬手在小二头顶一抚。
      小二立时吓得没了声音。

      隔着老远看不清那两人在比划什么,只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却又不知说的是何内容。金刀帮老大等得心里毛躁,大喊了一声:“两位大侠,商量完了没有?这人你们是给啊,还是给啊?”原来金刀帮中有一条帮训,念作谦恭知礼,有道是人家把金银钱两都拱手送给咱了,咱喊人一声大爷也不吃亏。
      听得帮主这一句,金刀帮众人唰一下抽出腰间大刀。
      刀头舔着寒霜,明晃晃的还真有几分唬人。

      金刀帮主颇有些得意:他这一帮兄弟可都是千刀百剑里打杀出来的,手里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名家好钢刀,横行江浙这些年,杀过官兵,收过小弟,还没不得意的时候。对面那两个似乎年纪轻轻,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只怕此时早已吓得腿软,只差跪下磕头。
      他这一想,不由得哈哈哈大笑了三声。
      这笔好买卖,他是做定了。

      还未笑完,对面人影动了一动,说道:“原来立下是金刀帮,想来方才说话可是帮主胡元?晚辈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听见有人识得自己名姓,胡元神清气爽:“不错。敢请大侠名姓?”
      “区区在下不敢当帮主大侠二字,敝姓花,单名越。”然而,对面声音只精神不过片刻,随即便几分疏懒起来,恍似漫不经心。人在椅子上堪堪翻过身子,居然背对众人,阖目支颐,养起神来。好在胡元离得远,也看不出。“在下,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罢了——”

      言下之意,不在江湖,不干江湖事,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胡元大喜,许久不曾遇见这样通情达理不妨碍他干一票的了,心中居然暖流阵阵。
      “明白明白,好说好说!哈哈哈哈!”抱拳一礼,话音中也带上了激赏之情,“我胡元最讲情义,金刀帮最讲情义,这江浙一带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啊?咱对谁都讲礼,也讲道理,花大侠体谅咱帮兄弟,让金刀帮发财,咱们当然也体念花大侠,让他好好回去过日子。只有那些硬挡着咱不叫咱开心的,咱才叫他尝尝金刀帮的刀是硬的软的。是不是啊?”
      胡元背后轰然一声:“是!”
      “唉呀,花某人平素最爱财之一字,胡帮主真乃深得我心,——不过,”说话间一团黑影从台阶上滚下,擦过黑木箱,又直直撞向胡元,“可惜此人并不同意,花某亦无可奈何。”
      黑影头也不抬,直接趴地上装死。

      其实胡元并未猜错,对面那个年纪轻轻,一看就没见过世面,不止是吓得腿脚绵软,亦且魂飞魄散。
      没见过老虎跑,听过虎吃人。金刀帮仗着人多势众,每年总要在江浙犯几个大案,有时是见色起意,有时是见财起心,有时无财无色,无聊了也去打杀一番。外乡不肯嫁女儿的王员外,舍不得几个笑纳钱的李掌柜几家人,即今业已不知去向。坊间都道落到金刀帮手里比喂了虎豹更惨,虎豹食人,尚吐骨头,金刀帮挫骨扬灰,连骨头灰也见不到。
      只听到胡元洪钟般嗓门,小二便又呜呜呜地不安分起来。
      花越微眯着眼看他。
      挨得这样近,红衣身上染的清净紫檀香都不免浓郁几分,烟青黑发散落几丝在月白内衬领口上,按在头顶的手纤长冰冷。忽地想起这人很爱喝酒,却是喝不醉,一双狐狸眼,眼角三点如星子,他一动,便有几点光芒沉入那乌黑的瞳仁里,似剪水,如落星。
      小二只觉一阵恍惚,随即背上一痛,天旋地转。

      胡元钢刀劈到小二头边,一字一顿道:“是你不肯?”
      小二瞠目结舌,嘴一张,玉玦便落在地上,被黑犬一口叼开。
      胡元见他无反应,拎起衣领,朝耳边吼:“你小子想和金刀帮作对?!”
      这一下正如平地惊雷,好大一个霹雳,吼得小二登时回魂,连忙抱住胡元两腿:“不敢不敢不敢不敢……大爷饶小的一命,大爷饶小的一命,大爷饶小的一命。”
      胡元心想,原来是个脓包。不耐烦,正想一脚踹开,哪知小二当他要下杀手,更加抱紧,胡元下盘虚浮,想不到他临危关头力气这样大,竟给一跤坐在地上。
      身后立时腾起窸窸窣窣的窃笑声。
      胡元威风扫地,无地自容恼羞成怒:“不许笑!谁笑我割谁的舌头下酒!”眼光向门前一瞪:“——你!胆敢戏弄老子?!”
      小二还当胡元是在说他,当即“啊”了一声,晕死过去。
      胡元一刀砍死,却是刀到头顶,虎口大麻,一口大刀竟给甩脱出去,小二毫发无伤。胡元众人一时大骇,仿佛见鬼,连忙拽住帮主后退。可怜胡元一介八尺大汉狼狈不堪,方挣扎起身,便听花越轻声一笑。

      “胡大帮主息怒,胡大帮主免礼,花某实乃独善己身,无意冒犯。然,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生意人也有生意人的买卖,不巧贵帮想要的人,花某也非要不可。谷公子现下身中奇毒,昏迷不醒,不日便成死人,贵帮要来无用,花某有约在身,亦不能拱手相送,便只好不情之请,请贵帮忍痛割爱,与花某以人易人。”

      胡元一听花越不仅骗他一场,还正经是要拿脓包来换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有小二前车之鉴,胡元心里也没了底气,再说话时便不如之前有恃无恐,他斜吊眼问。
      “小子,你以为这姓谷的值多少钱?”
      其实胡元在问,他胡元的脑袋值几个钱。

      一日前,胡元还在夷陵恶波楼吃酒。
      恶波楼以豪壮得名,三层金碧,凌越长波,本不在金刀帮名下,只因胡元喜欢,便占了。主人死里逃生,嚷嚷着要去报官,路走一半没见了,再找着时已然身子都臭了。
      死人乃当地商会一大翘楚,宅心仁厚,隔日出葬,乡老如丧考妣。
      胡元闻听此事,心道:嘿嘿,有趣。

      金刀帮在江浙猖獗多年,官府睁只眼闭只眼,全因着胡元有个家藏万贯的爹,胡公明。胡公明乃浙商中一大有头有脸的人物,富甲东南,人望颇深。天下儒商巨贾首推开封莫不谷,胡公明则人称“江东胡不谷”,虽有夸饰,倒也无伤大雅。
      孽子在外生事,当父亲的约束不成,反而出金遮口。胡元愈加放纵。
      要说胡元唯一有所忌惮的,也仅剩避居世外的芜园一脉了。
      芜园自诩名门正派,乃中原正道独在东南的稀薄骨血,主人与五岳剑派之首林清焕乃八拜之交,传闻一身正气,眼里自然容不得金刀帮一介乌合之众。
      而胡元之所以奔赴夷陵,也是芜园门生一剑端了金刀帮老巢所致。
      胡元为此郁郁不乐了大半月,终于才又高兴起来。
      高兴的缘由是,他的好兄弟兼得力下属给他绑来个娇嫩能掐出水来的美人。
      魔爪一伸,当即霸王硬上弓了。

      然而胡元没高兴多久,来了两个人败他的兴,就在云雨最关键的时候。
      自然,也许这两人一早就来了,只是胡元一直没发觉。
      四只脚直挺挺立在胡元床头,四只眼睛微微低下似笑非笑地瞅着胡元,两人从头到脚穿着一身乌鸦般黑,手脸皮肤却是死人样灰白。
      若不是胡元听说过这对兄弟,只怕当场吓死都算轻的。

      左名鸦,右名鸹,说到底是一样的,面貌身形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两人乃江湖里人人忌讳深恐避之不及的凶神恶煞,轻功举世罕匹,行踪飘忽不定,呼吸举止无声,便是最老练精深的内功高手也未必发现得了,所到之处必死人,且最喜蓦然出现在人床头。
      鸦与鸹是泰阳教的信使,泰阳教另有个闻名天下的别称,魔教。
      胡元全身一冷,当即从床上滚了下来。
      鸦和鸹一齐偏头,目光依旧盯在胡元身上:“不愧是金刀帮主,反应真快。再晚片刻连你也保不住。”鸦的声音粗犷沙哑,仿似塞外胡奴,鸹的声音酥媚入骨,仿似风情少妇,两人异口同声,诡谲得让人恶寒。
      胡元扭头一看,床上女子已然青成一片,中毒身亡。
      忍着腹中翻江倒海的冲动,跪下磕头:“胡元拜见二位来使,多谢二位来使提点。”
      鸦道:“教主病体已愈,我教一日兴复。教主有令,召旧部十五日内献忠。有功于我教的,予以恩赐,有叛离我教的,予准自裁。”
      鸹道:“教主有令,命金刀帮即刻赶往芜园收尸,活捉逃敌谷郁夷,押送泰阳山。”
      鸦道:“教主有令,只准活捉,不许杀伤。事成之后,金刀帮赏金五千两。”
      鸹道:“教主有令,事若不成,金刀帮主提头来见。”
      两道怪声此起彼伏,忽地一齐收声,仿佛连空气也凝滞了。待胡元抬起头来,又一齐开口:“金刀帮主可有疑问?”
      胡元道:“敢问二位来使,如何寻这谷郁夷踪迹?”
      鸹俯身一笑道:“寻人之法教主早已传授金刀帮主。”
      鸦指床上尸体道:“谷郁夷身中之毒与此毒同源同嗅。”
      胡元这才明白过来。
      他平生杀人无数,也算见死不惊冷血无情,此刻却觉骨血冻冷,一波波寒流席卷全身。
      “属下领命。”再抬头来,床头已是一片空荡,门窗依旧紧掩,景物俱在,唯独不见了鸦鸹二人。

      若不是花越当真提到谷公子三字,胡元对鸦鸹之言还将信将疑。
      撇头一看,黑犬两眼晶亮晶亮。
      花越远远打了个响指,砰的一声,黑木箱盖爆弹开来,里头灿灿金光登时迸射流泻而出。
      ——木箱里竟是一肚子黄金。
      “一万两。”花越道。
      一开口便是赏金的两倍。
      金刀帮内顿时骚动起来。
      胡元还倒罢了,好歹曾是个富家少爷,穿金戴银金堆银堆里长大的,虽说性中贪财,到底见惯不惊。手下弟兄却泥云之别,差不离全是穷乞丐小混混出身,不是穷疯了,谁肯死心塌地跟胡元尽干缺德卖命的事?便是劫掠富家,顶多也只是几箱白银,这么多的钱这些人一辈子做梦都梦不到,更别提亲眼一见了。
      胡元怒目一扫,只见几个人影在背后蠢蠢欲动,登时大吼一声:“哪个好种敢动一个给爷看看?!都忘了圣教的规矩了是不是?看着银子忘了娘,有了银子不要命!这银子还没到手里呢,就想把爷给踹了?谁要是放走了人,爷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胡元这一吼,不少人又退回了队伍里。
      一边的花越也听明白了,——又是一个和魔教有关的。

      这些日子魔教爪牙来得太勤,让花越这一心赚银子不闻江湖事的甩手掌柜,都将魔教的行事路数摸了个大概。
      违教主令者,死。

      花越稳操胜券:“二万两。”
      “我花某人言出必践,金刀帮谁放我与谷公子一马,这二万两真金便归谁。方才胡帮主说得好啊,‘谁要是硬拦着咱们不叫咱们高兴,咱就叫他尝尝金刀帮的刀是硬的软的’,众位可是有目共睹,有耳同听。”
      金刀帮众目光一时汇集在胡元身上。
      “你,你小子!想挑拨离间?!”胡元气急败坏。
      翻身从椅子上下来,花越向胡元一拱手,便欲进屋:“且请众位好好商量,花某这就不奉陪了。”
      眼前白光一闪,一柄钢刀劈入太师椅中,不偏不倚是花越方才的位置。
      竟是胡元甩手扔来。
      当真怪力。花越一惊之下,被门槛一绊,跌入店内。
      胡元哈哈大笑:“众位兄弟,这小子身无武功,咱们还怕他作甚?!咱先砍死了他,再找着那姓谷的,这二万两不也归咱了?”
      长腿一迈,五步虎扑到跟前,背后喊杀声亦潮水般涌来。
      也有几人杀到木箱跟前便不动了,两手飞快地向怀里扒金子。
      花越还待往店中躲去,却是脚下劲风一扫,又给胡元按倒在地,只听风声呼啸,便见寒刀闪闪照头一劈。

      铿。
      钢刀紧紧咬入木鞘当中。
      客栈内霎时又归无声,与此同时,一股浓郁酒香飘将起来盘桓众人鼻尖。胡元两手按在刀把上,脸面通红,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木鞘却是纹丝不动。
      金刀帮众人看见首领受制,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愣在原地。

      拦刀的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一头乌发用红丝随便系住垂在肩前,眉眼如画。
      花越见着此人,登时笑逐颜开,一下便没了方才惊慌的样子:“百里公子此去耽延略久,叫花某好生忧心,——未知可将酒买回了?”
      百里闻歌点头,转手将一个酒坛搁在桌上。
      花越喜滋滋凑去一看,脸色顿黑:“空的?”
      “喝了,——今夜花公子出手难得阔绰,不由在旁多饮了几杯。”顺便弹个石子救小二刀下一命。
      “见人有大难而不救,百里公子当真枉为花某知交一场。”
      “是酒友一场。”百里闻歌眼中一闪,悠悠纠正,“花公子卖朋友能为举世无双,我若是早来几步,只怕现下躺在外面的就不是小二了。”
      花越无语凝噎。
      见两人谈笑自若仿入无人之境,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胡元又气又怒:“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救我!”
      一声令下,金刀帮众人顿时挥刀砍到,约莫有五六十人,个个虎背熊腰,一刀下去桌椅便成两截。百里闻歌从容不迫,当胸一掌拍飞胡元,压倒三四个,抽回木鞘在桌上一击,胡元大刀便脱力打着旋飞出,打倒一片,空筷筒腾到半空,旋即落下,上百支竹筷挟风向人群直刺过去,仿似万箭齐发,登时又击晕十来个。
      剩下站着的只见一抹白光闪电似的忽进忽退,身上各处大穴便火辣辣地剧痛起来,竟给一点锁了经脉,双膝软倒在地上,便再也动弹不得。
      一时间唉哟呻吟声响了一片。

      花越起先不敢乱动,这时环顾四周,得意了,从椅子上跳下来,照着一动不动的左踢一脚,右打一拳,直到一帮粗汉脸上都浮出又痛又恨又奈何不得的神色,这才满心欢喜地背手走开。站到胡元面前,伸手戳戳满脸的胡茬,喜道:“胡大帮主,胡大帮主?唉呀,这五体投地之礼花某可当不得啊,还是快快起来吧。”
      胡元顺着稳稳指到额心的竹筷,看到一只纤纤皎皎的手,再看到百里闻歌,低头哼一声:“小子,我胡元大人有大量,今日放你们一马。”
      花越笑得开心:“那这二万两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大爷瞧不上这点钱。”
      更开心了:“那个姓谷的——?”
      胡元一脸恼恨不甘:“送你了。”旋即冷笑道:“那姓谷的,教主是非要不可,今日我胡元认栽,到时教主亲驾来取,叫你们活不成死得难看,嘿嘿嘿哈哈哈。”
      百里闻歌竹筷一戳,解了他的穴道:“废话少讲,带上你的人快走。”
      话音方落,金刀帮众如闻大赦,能动的赶忙爬起来就逃,不能动的叫人扯手扯脚的也给拉着走了,没两三下,五六十人登时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胡元一动不动,道:“在这是死,走了也是死,走不走又有什么区别。”兀自又嘿嘿笑起来。
      花越扯扯他的头发,事不关己:“百里公子,花某看不得杀人,先走一步。”抬脚就要溜,不料胡元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向花越一扑:“爷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花越只感脑后风起,一道黑影直直罩下,正要呼叫,便遭旁来一掌推飞二丈远,两人一齐撞上桌椅。挣扎之间,桌上酒坛滴溜溜倒落下来,啪一下砸落,只听胡元闷哼一声,便手脚一松晕了过去。花越这才爬起身怒道:“百里闻歌你!……”
      便见方才站立之处插满了黑镖,连地上铺的石砖都裂了几块。客店门槛上还一左一右立两个竹竿样瘦长的人影。
      剩下的话顿时吞了。

      “原来今日江湖还有这等名器,识得出我兄弟二人动作。”鸦和鸹同时举手一放,两只竹筷落下,触地成粉。
      百里闻歌并不识得这两人,只知功底深厚,一脸莫名,拱一拱手:“敢问两位前辈来此有何贵干?”
      花越默默呕血。他一看这两人装扮,便猜了八九不离十,魔教信使鸦鸹凶名连他都早有耳闻,正不知这百里闻歌是哪个穷乡僻壤习的武,这般后知后觉。
      鸦嘿然一笑,从身后拎起一人,是昏迷不醒的小二。
      鸹依然柔媚多情道:“此人泰阳教就此收下了,多谢两位少侠,告辞。”旋即与鸦一齐飘身向后,接连没入夜幕中,便似水入汪洋,浑然无痕。
      百里闻歌显然没料及这一着,当即愣了一愣,然后扭头看花越。

      若说花越的眉眼看来总有几分邪气,不怀好意的模样,百里闻歌则是平和不阿,犹如春霖熏风,柔韧有骨。此刻凝视花越的神情颇为复杂,与之对望,让人有几分羞愧难当恨不能自裁的意思。

      花越脸皮厚,愣是脸不红心不跳,赶紧打手势,——还不快追!
      百里闻歌甩他一记眼刀,意思是回来再与你算账,随即点足飞身而出。
      花越望向他背影一个劲干笑:“不见不散,不见不散……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此时不逃更待何时。”立时纵身向楼上跑,赶去收拾行囊。他与此人是半路相逢,万万不想就此丢了性命。
      谁想步子还没迈出,手腕就给人一把捉住了,一挣,竟是挣不开。背后胡元一跃欺上身,笑得好不得意忘形:“小子,这下没人打扰,咱俩来干点正事。说,那姓谷的在哪里?”
      花越双肩一垮,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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