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剑影残心》琉轩

20、19

　　19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从安陆县西北城门出发来到碧山。山道上荒芜杂草丛生，弥漫着一股死气，即使在白天也让人觉得阴森森的。方兰生本来走在最前面，然而走着走着渐渐地就落在了最后。
　　一路上有不少猛兽、精怪出没，好在众人皆有防身之术，一路倒还算顺遂。离山庄越近，鬼怪就越多，空气也越来越污浊，就连日光也看不见了。众人提高警惕，一直走到一座颇大的庄园前。
　　看牌匾便知这里就是自闲山庄。山庄已经破败不堪，从规模和装饰上依稀可以看得到过去的辉煌。山庄大门、墙壁上贴了不少道符，但时间已久，道符的颜色都褪色不少，阴冷的鬼气不断从山庄里面发散出来。
　　"哇！还以为就是几间大房子，没想到这么气派！"方兰生惊叹道，"这大门……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襄铃觉得冷，红玉便向她解释冷的原因。尹千觞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恩公可来了！叫我好等！"
　　"恩公？"乐无异有些惊讶地望着百里屠苏，"你帮过他忙？"
　　百里屠苏摇头否认。
　　"……叫木头脸恩公？"方兰生好奇地打量尹千觞，"这……就是长得像晴雪大哥的那人？……怎么酒气冲天？原来是个酒鬼……"
　　尹千觞听到方兰生的评价，摇头晃脑道："此言差矣~呼儿将出唤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可见几杯美酒下肚，就什么烦恼全没了，这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有点道理。"乐无异点头。
　　"哟，小兄弟有眼光~"尹千觞对乐无异笑道，"难道你也好这一口？"
　　"喜欢算不上，不过遇到好酒可没有错过的道理。"乐无异道。
　　尹千觞大笑。
　　方兰生唏道："切，和酒鬼没啥好说的，赌徒赌到倾家荡产还整天想着赢钱嘞，一回事。"
　　"小兄弟厉害哟！"尹千觞兴致颇高地转向方兰生，"你怎么知道我也时常去摸两把，稳赚不赔，嘿嘿那些输钱的人只怪自己手法太拙劣~"
　　方兰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一时间张口结舌，完全接不上话。
　　"可有道士打扮的人在山庄附近出没？"百里屠苏问。
　　尹千觞一副懒散的样子，揉着肩膀回答："门边蹲半天，人影鬼影都没见着。唉，不说这个了~"尹千觞伸了个懒腰，对百里屠苏道，"恩公呐，昨夜我苦思一晚，该怎么报答你在江都的大恩，终于被我想着了！"说罢神秘兮兮地往他手里塞了个破破烂烂的卷轴。
　　"……何物？"百里屠素问。
　　"一位高人赠与我的卷轴，如今我转送给恩公，上面可是记载着不传之秘~譬如如何不费吹灰之力挖地洞、如何把眉毛胡子变麻花、如何瞬忽千里、如何不动声色潜入某些地方--"尹千觞神秘一笑，"嘿嘿，恩公明白人，一看便知。"
　　百里屠苏对着那个卷轴皱眉。
　　"要不满意，我这儿还有高人留下的各式法器，桃木剑、铃铛、打神鞭、招魂幡，货真价实，样样不缺~"尹千觞道，"不过嘛，有的玩意儿是稍微贵重了些，想换一个，少不得意思意思出几个小钱，大家熟人，肯定不会坑了恩公。"
　　红玉闻言笑道："哪里来的酒鬼赌徒，什么时候受了百里公子大恩~还敢与公子做起生意来了。"
　　尹千觞听红玉开口望过去，双眸登时亮了一截："哟！刚才还没细瞧，恩公当真艳福不浅，几位美人这是各有千秋，不存心叫人难办嘛！"
　　"这人到底什么眼神，怎么鸳鸯谱都点上了。"乐无异嘀咕，目光落在百里屠苏身上。
　　百里屠苏有些尴尬："淫思秽语！一派胡言！"
　　"好，不说、不说。"尹千觞忙道，"讲正经事儿，我瞅了下，自闲山庄的封印眼看快没了，毕竟过去几十年……说不准还有什么人推波助澜一把……里面的鬼暂时出不来，可过些时候就不一定了--"
　　众人顾着跟尹千觞胡搅蛮缠，没有注意到方兰生一直对着山庄的方向发呆。
　　"……声音……有声音……"
　　方兰生喃喃地念叨着，走进山庄之中。
　　"声音？"襄铃疑惑道，"襄铃没听见呀。"
　　然而方兰生充耳不闻。
　　"喂，快回来。"乐无异喊道，可对方好像完全没听见似的，一眨眼背影就消失了。
　　风晴雪道："我们去追兰生！"
　　"慢！"尹千觞阻止道，"那位小兄弟说不定是给鬼怪的声音迷住了，身不由己走进自闲山庄……唉……这……"
　　"你干嘛喊住我们？兰生都走远了。"乐无异皱眉。
　　"啊……就是说，鬼怪故意引人，冒冒失失跑去恐怕不妙啊，待我施个法，给我们几个人来个避鬼咒~"尹千觞道。
　　"那你倒是快点啊。"乐无异急道。
　　"来了、来了！看我纵横江湖、独门道法--"尹千觞扎好马步摆出架势，"我左青龙，右白虎，胸前有朱雀，背上有玄武，头上有仙人，足下有玉女，手中三将军，十指为司马--"
　　话音未落，尹千觞突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乐无异焦急地问。
　　尹千觞捂住肚子："忽然、忽然肚子痛，哎哟！昨晚下酒菜不该买便宜的猪头肉……我我我、我得去林子里……一下！这法术施不施其实也还好！你们要寻人就先走！我可不是拿了钱不办事，实在是……"
　　尹千觞一边说一边走，话音还在风里回荡："拉完了我就追上来！"
　　"……"众人一阵无语。
　　"……他……和大哥一点儿都不像……"风晴雪失落地道。
　　"速进山庄。"百里屠苏道，率先走了进去。
　　山庄内鬼雾弥漫，一丈开外便看不清楚了。百里屠苏放出阿翔在山庄上空寻找方兰生踪迹，红玉叮嘱众人莫要走散，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往山庄深处走，渐渐走到一幢被烧得发黑的大屋前。
　　阿翔的声音从上空传来，风晴雪远远瞧见方兰生背对着众人站在那间大屋前，喊了他一声就想上前去拉他过来，却被乐无异拦住，红玉亦出声阻止。
　　"妹妹先别去！猴儿不对劲！"
　　方兰生手中提着一把唐刀，正在对着虚空乱挥乱砍，口中喊杀声不断，嗓音已经嘶哑。听到有人叫他，方兰生转过身来，然而双眼失神，提刀便向众人冲过来。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百里屠苏高声提醒众人小心，话音未落剑已出鞘，格住方兰生的攻击。
　　"喵了个咪，到底是怎么回事！"乐无异一边说着一边放出偃甲。
　　方兰生双目充血，眼神像是要吃人。唐刀在他手中舞得虽急，却没有章法、漏洞百出。众人一边要将他的攻击挡下，又要防止伤到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最后百里屠苏瞅准时机在方兰生颈侧一拍将其放倒，乐无异连忙用偃甲压住方兰生的四肢，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兰生……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认识我们？"风晴雪焦急地问。
　　方兰生恶狠狠地瞪着她。
　　"呆瓜！笨死了，笨死了！"襄铃跺脚道，"这么简单的鬼魅术也能把你弄成晕乎乎！还不快醒过来！"
　　襄铃盯着方兰生的眼睛，双眸金光闪过。方兰生腰间的青色玉佩上亮光一闪，握在他手中的唐刀突然崩碎四散，凶暴的表情也消失了。方兰生定定地望着襄铃，眼神渐渐聚焦。
　　乐无异见方兰生回神，指挥偃甲放开他。
　　"……我……我怎么会在这儿……"方兰生茫然地望着四周，"……文君……不对……我不是晋磊，我是……"
　　方兰生捂住脑袋。
　　"笨蛋！"襄铃骂了一句，直盯着方兰生背后，眸中金光闪现，"搞鬼的讨厌怪物！你出来！"
　　方兰生背后，一个漆黑的鬼影渐渐出现。那鬼影一身血迹、脸色青白、衣衫凌乱，长长的指甲犹如妖怪的利爪，显然是个厉鬼。只是看衣饰打扮，这名女鬼生前当是一位富家千金。
　　"……哼哼……哪里来的死丫头……坏我大事！"女鬼恶声恶语地道。
　　襄铃怒道："襄铃才没死，死的明明是你！"
　　"无缘无故为何害人？！"红玉问。
　　"无缘无故……无缘无故……你说我无缘无故？！"女鬼斜了红玉一眼，突然转向方兰生，直指他的脑门，"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上辈子虚情假意骗我！害死叶家满门！我杀他报仇有什么不对？！"
　　众人都愣住了。
　　女鬼的话还没说完："……我恨！……我恨不得亲手撕碎了他！……这可惜……他身上带着佛珠，我不能靠近，要不然、要不然……还有那该死的青玉司南佩！我本可以鬼魅术阴气惑他自尽，几乎成功了……却三番两次被捣乱！"女鬼突然指向襄铃，"又来了你这死丫头！破我法术！"
　　襄铃对女鬼的法术不屑一顾。
　　方兰生小心翼翼地道："这位……这位姑娘，有话……那个……好好说。我们俩认识？"
　　女鬼幽怨地瞪着方兰生，似哭似笑地指责他。方兰生听得一头雾水，众人却多少听明白了一些。原来几十年前有个名叫晋磊的年轻人娶了自闲山庄庄主的女儿叶沉香，然而晋磊接近叶沉香只是为了给自己死去的师门报仇。为此，晋磊丢下青梅竹马的师妹贺文君娶了叶沉香，并在婚后的某天晚上杀光了自闲山庄的所有人，一把火烧了整个山庄。
　　叶沉香临死前才知道晋磊如何用心险恶，可怜一片痴心交付给了这样一个无情之人，于是死后化为厉鬼，一心只为报仇。
　　方兰生方才在山庄之中见到许多前世自己身为晋磊之时的景象，不得不默认自己就是晋磊。对于叶沉香，方兰生觉得她又可怕又可怜，便问她为何不去投胎。
　　叶沉香发出凄厉的笑声："哈哈哈哈！投胎？！我想都没想过！我只要你死！"说罢两手伸向空中，"叶家老小！报仇血恨的时候到了！"
　　盘踞在自闲山庄之内的众多冤魂感知到叶沉香的召唤，纷纷向她聚集过来。山庄上空一时间阴风怒号，宛如聚集了一片黑色的雷云。无数厉鬼在空气中显出身形，纷纷扑向方兰生。
　　方兰生方才与众人一战过后已经脱力，百里屠苏等人立刻挺身相护，将他护在中间。这些厉鬼对晋磊怨念极深，极难应付，只是遇到剑术精纯的百里屠苏等人，加之乐无异手中还有无名剑，也无法占到上风。
　　一番激战过后，叶沉香不得不暂时退回去。
　　"晋磊……你逃不掉的……"叶沉香盯着方兰生的目光像刀一样，"我一定、一定……要……你……死！！"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一入轮回井，抛却生前事。"红玉劝道，"姑娘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前世恩怨，今生纠缠。"
　　"对啊。"乐无异也道，"为一个执念耗上这么多年，值得吗？"
　　"……活着的时候有多爱他……死去之时就有多恨他！！"叶沉香恨恨地道，指着红玉，"同是女人……你不会不明白吧！"
　　红玉沉默了。
　　"姑娘，你、你先冷静一下……"方兰生还要劝几句，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人声。
　　"痴男怨女，真是一出好戏！可惜也该散场了！"
　　众人闻言转身，只见一块白色的玉石碎片凌空浮起，正是玉衡。
　　"糟糕！"百里屠苏还未能出言阻止，就见玉衡碎片上发出耀眼白光。叶沉香的鬼魂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满园鬼哭不断，阴风骤起。只是眨眼功夫，连同叶沉香在内的所有厉鬼，都被吸进玉衡之中，方才末日般的景象竟像假的一般。
　　"青玉坛！！又是你们这帮害人的混蛋！"方兰生气愤至极。
　　"又？莫非小兄弟也听过我派大名？"一人道。
　　"这不就是丹芷长老身边那些杂碎？先前在藤仙洞见过。"另一人道。
　　"原来便是他们……还真多亏了他们，这女鬼才召来如此之多怨魂！"
　　"是啊，本想慢慢坏了山庄封印，厉鬼倾巢而出，届时不光有陈年鬼魂，还会有新鲜的死人魂魄！"那个轻佻的声音道，"这一回却省了不少事！也不用我等在这山庄内外四处奔波！说来玉横便是这点美中不足，远些的无法吸纳。"
　　"可恶，到底在什么地方。"乐无异咬牙。这些青玉坛弟子使的法术很奇怪，声音飘忽游移，完全判断不出位置所在。
　　"你们！简直丧心病狂！收了死人的魂，还想着害活人！"方兰生怒不可遏，"把碎片留下！"
　　"白日做梦吧！"一人唏道。
　　"何必与他们多说？几个无能之辈，不值一提！"另一人轻蔑道，"收了这许多魂魄，应该可以向掌门复命了，接下来便只剩以明月珠重塑玉横。"
　　"师弟！不要多言！"一人提醒。
　　红玉低声重复一句："明月珠？"
　　说漏嘴的那人也是一怔，却又傲慢道："哼！说又如何？！难道凭这几个杂碎还能兴起什么风浪！我们走，去安陆那些师兄弟料想也该将事情办妥了。"
　　言罢，只见空中闪过一道亮光，人声已经远去了。
　　"快追！"方兰生道。众人连忙追出庄外，鬼雾散去，山道仍然荒芜，却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果然不见踪影！可恨！！"方兰生气愤地道，"这下糟糕了……"
　　"我在想，青玉坛弟子提及的明月珠--"红玉道。
　　"莫非是古书中所记……"百里屠苏问。
　　"不错。"红玉点头，"所谓'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正是记述秦始皇所得稀世珍宝。曾经听闻，秦陵地宫中的明月珠除去世人所知晶莹似月，另有重塑之能……同样名字，想必并非巧合。"
　　"巧不巧合又有什么关系？"方兰生道，"反正那什么明月珠已经归青玉坛所有了吧？我们要寻玉横、救少恭还得去衡山找啊找……"
　　"猴儿急什么？听我说完。"红玉道，"秦始皇死后，那些宝物都被带入陵墓陪葬，千百年来，虽遭无数人觊觎，宝物却无一流落于外，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令凡是妄动此念的人均未如愿，反落得悲惨下场。"
　　方兰生问："你是说……明月珠还在那个陵墓里？！"
　　"多半如此。"红玉点头道，"少恭曾言，玉横碎裂乃是青玉坛所为，如今重塑也必有所图，他们要去始皇陵内，我们便去那儿抢回玉横就是。"
　　"女妖怪你知道的还真多！"方兰生惊讶道。
　　乐无异若有所思地看了红玉一眼。他与红玉并未有过单独交流，然而一路上红玉照顾众人颇多，显然阅历丰富，加之那身不凡的气度，想来也不是寻常人。
　　百里屠苏道："……始皇陵所在，历来众说纷纭，只不知往何处去寻。"
　　"这却不难，此去西北山中，便有一处偏殿入口，不过路程颇为遥远……"红玉道。
　　"红玉姐厉害~好像什么都晓得。"风晴雪说出众人心声。
　　"活得久了，也就这点好处。"红玉淡淡地道。
　　乐无异心中一动。既然活得久了，那她会不会知道当初在太华秘境诛杀螟蛉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