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华昊

39、道是无晴却有晴

　　三天的时间，所有的设备都调试好了，那些纯机械类的设备不用我去操心，因为有吴师傅在。但数控机床的关键是电脑编程，这对于从未接触电脑和已经上了年纪的吴师傅来说，就无能为力了！
　　看了看机加工车间里这些不着调的外地打工仔，又想了想厂里谁还能担此重任？想来想去真的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没办法！我只有自己亲自披挂上阵了！
　　虽然自己对电脑还算是懂得一些，但对机械加工我还知之甚少，我的心里开始没底了！可是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我不学会的话，那就等于是进来一堆价格昂贵的废铁，而且我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去请一位价格昂贵的数控操作工。
　　既然没有了退路，那也就只好背水一战了，从稳好床子那一天开始，每天上班来前两个小时用来处理订单和常规的事务，表针一过了十点，我就会换好工作服站在数控车床前一遍又一遍的照着书本，不停地编写着程序、不停地试着刀具！
　　一个星期、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就像是经历了一个蜕变的过程，我从一个只能文治领导者过渡到了文武全才，同时也想自己充分的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还是有很大的空间的！
　　在这期间我充分的体会到在车间干活是多么的累、是多么的不容易！有时候想想真是挺后悔以前对工人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随便乱发脾气！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车间里，看着高速运行的车床，看着一个个旋转的工件被绿色透明的液体不停冲刷的时候，我的脑子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想象。
　　好长时间没跟瘦子联系了，也不知道他的工作落实没有？胖子呢？最近还在忙他的小酒吧吗？但最让人牵挂的还是丽丽，如果她没去日本的话，她就应该在北京啊？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她的消息？等忙完这个订单，我一定得找机会把同学们都凑起来聚聚。想到这，我的脸上泛起了笑容，这也许让我联想到了我们上学时的一幕一幕，想起了丽丽和胖子那段女追男的小闹剧，想起了瘦子那段既神秘又纠结的爱恋，我又想起了我那个曾经朦胧而又扑朔迷离的初恋……
　　她还好吗？子夜时分，此刻我的脑子所闪现的全部都是她上学时的模样，还是那款带有小碎花的长裙，还是那股冷香，可能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时过境迁，一转眼十年已经过去了，十年啊！多么不敢想象的十年啊！也许在某一个城市的某一幢公寓里，她早已披上了嫁衣，早已与她所爱的人相依相伴，每天上班下班过着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或许她已经有了孩子，每日里在家相夫教子……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黯然伤感起来，这时我才发现手里一直拿着而很久都没有抽过一口的烟，早已被长长的烟灰所熄灭，空荡荡的车间也一下子变成了死一样的沉寂！
　　原来车床上的工件早已加工完自动停车了……
　　“干啥呢？累了？”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烟头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我马上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原来是倩倩端着刚做好的夜宵来了。
　　“都这么晚了，你还跑什么啊？”
　　“过来抽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小女孩陪着你！”说完她调皮的笑了，“去洗洗手赶紧趁热吃点吧！”
　　我一边摘着手套一边说：“我说你也真是，都几点了还跑什么啊？我今儿快，一会我就收摊了！”
　　“那人家不是怕你累吗？”
　　“你是怕我出去约别的小女孩吧？”我笑嘻嘻的盯着她说。
　　“看你那眼神！我一猜就是想别人了！”
　　“你还真别说，约倒是没约，想了倒是真的！”我一脸坏笑着对她说。
　　“早就想到了，我一进来时就看出来你在那走神了，还不知道整天你心里想谁呢！”一边说一边重重把打开的饭盒盖摔得铛铛直响。
　　“还真急了？别别别！我这不是逗你玩了嘛！”说着我就去要搂她胳膊。
　　“少碰我！”她一下子把我刚要接触她皮肤的手给打开了，然后怒气冲冲的坐到了椅子上。
　　本来就已经非常累得我一下子也有点急了，“你干嘛啊？至于吗？这不是开玩笑嘛？”
　　“你这是开玩笑？你心里还不知道想着谁呢？”
　　“你有病啊？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我想谁啊？我能想谁啊？”
　　“想谁不想谁那得问你自己！看我一进来时你那摸样，你当我是傻子啊？”
　　我看着这个此刻让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真恨不得抽她两个嘴巴子解解气，我一只手拿着筷子指了指她，欲言又止只是说了一句，“你是有病！”说完我本想回过头去稍稍的静一下，等过一会儿两个人气都消了也就没事了。
　　谁想到她一下子把端在我手中的饭盒给打翻了，滚热的排骨汤一下子洒到了我的手上，钻心的疼痛一下子灌满我的全身。
　　看着顿时就鼓起来的水泡，她也被吓住了，她也感觉到了失手给我带来的痛苦有多大了，赶紧抓住我的手要拿起来看看，被我恶狠狠的一下子给甩开了。
　　简单的用凉水冲了冲，余怒未消的我穿过昏暗的走廊回到了办公室，坐到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中带有一些恐慌的高跟鞋声音，门一开她进来了。
　　“你走这么快干嘛啊？楼道这么黑你不知道我害怕啊？”虽然她的话有点责备我的意思，但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飞扬跋扈的状态了。
　　我瞪了她一眼没有理她。她慢慢的凑了过来，刚要碰我的手，我就像要被毒蛇咬到一样，闪电般的躲开了。
　　她一直站在我旁边没有走开，稍稍过了一会，她略带有哭腔问我：“我就这么招你烦是吗？”
　　我依然没有理她，虽然心已经有点软了，但我仍然坚持着、坚持着自己的尊严和地位。她又在我身边待了一会，没有再说一句话，然后她突然转身一边抽泣着一边向外走去。
　　本想她再哀求我一次，我就转过身去，也就是两三句话的事，我们可能就不会闹到现在这样！
　　这样的事情，在我们的婚姻期间经历过不止一次两次了，每一次的开始我都会想着前一次的教训，但每一次的结束我又都非常后悔这一次的表现。
　　今天又不例外，本不想起来，本还打算再继续自己的执拗，但夜已经深了，她一个人这么晚回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没有时间再多考虑了，站起来就朝着楼下跑去。
　　到了楼下整个工厂大院里空空荡荡，除了我的车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在这个时候还有可能移动的东西了，我赶紧跑到车跟前，爬在窗户上看了看里面，当我确定倩倩没在里面之后，又跑到工厂的大门口想看看她的车有没有停在外面？结果依然还是没有……
　　手扶着已经在秋夜里有些冰凉的铁栏杆，我久久没有离去！是我以前错了还是现在错了？因为我越来越感觉到我们俩不能相容了，不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包括一些兴趣爱好上，我们就像一个人字形一样，越走越远了……
　　我转过身来，后背靠住了大门的栏杆，看着这座在夜幕中的小二层楼办公楼，看着这个静的让人有点害怕的场院，我突然想起来，我的熊熊呢？
　　熊熊是我的一条德国牧羊犬，两个月大时朋友送我的，它是我长到二十多岁养的第一条狗，也是我后来养过的十几条狗里面，我最疼爱、最喜欢的一条！直到现在即使品种再高贵的狗，在我心里的地位也永远不会超越我的熊熊！
　　这个时候应该是它值班的时候啊！不会连它也不理我了，自己找地方睡觉去了？
　　想到这我开始大声喊着熊熊的名字，到处去找它，当我走到离车间不远的锅炉房时，忽然听到几声平时熊熊讨好我时或是犯了错误求饶时发出的那种微弱的长鸣声。
　　我立即停住了脚步，四下里寻找声音的来源，还好狗眼睛在黑夜里都是发光的，否则它身上黑不溜秋就跟穿上了保护色一样，就是摆在我眼前我也不见得看得见。
　　就在我停住脚步的一刹那，熊熊又是摇脑袋又是甩尾巴的凑了过来，我立马俯下身去一边抚摸着它一边问它，“越大越不听话是吧？我喊你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赶紧过去？懒死你了是吧？”说着我轻轻的打了它大狗脑袋一下。
　　但熊熊的神情，让我感觉有些异样，因为如果换了平时，它肯定会把两个前爪搭到我肩膀上，然后对我又亲又舔的，但今天我怎么总感觉它还像是有什么事一样，似乎对我不再像从前那么亲切了……
　　我刚想一把把它拉过来“质问”它，谁知它的反应到底还是比我迅速，我的手还没等伸出去，它就一转身往锅炉房的那边跑去。当我站起身刚要过去追它时，我才发现原来倩倩一直都没有走，她一直和熊熊待在一起。
　　熊熊就像是通晓了人事一样，跑到倩倩旁边后一屁股就坐到她旁边，然后又仰起头来看了看她，似乎它的意思是想告诉倩倩，那是我男主人，我也不好得罪他啊！
　　倩倩没有看我，只是一直在抚摸着熊熊，任凭熊熊舔着她的手和脸。
　　“你看见我跑出来找你了吗？”此时我的语气已经缓和的不能再缓和了。
　　“看见了！”她依然抚摸着熊熊没有抬头看我。
　　“那你怎么不言语一声啊？让我这通找你……”
　　我刚要问她怎么没开车来，她就一下子站了起来朝大门口走去，我赶紧上去一把拉住了她。
　　“你干嘛啊？这么晚你去哪啊？”
　　“回家啊！”她说话的同时，视线始终也没有朝我看一眼。
　　“你怎么来的？我没看见你的车啊！”
　　“不用你管！”说完她一甩我的手又继续往前走去。
　　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之后，两步就追上了她又再一次把她给拉住，“你干嘛啊？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我们的动作似乎在同一时间定格了，我拉住她一只胳膊，她也并没有继续前行的意思，此时似乎除了夜风在不停地吹动我们的头发之外，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静暱，只有熊熊张着大嘴呼呼的喘息声是这个时候分贝数最大的声音了。
　　我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从一只手拉住她很自然的过渡到了两只手同时把她抓住，“不生气了好吗？我错了还不行吗？”
　　她瞥了我一眼紧跟着豆粒大的泪珠真的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好了！不哭了啊！都怪老公，都是老公不好！”说着我就跟哄孩子一样，又给她擦眼泪又是亲她脸颊。
　　突然她一下子推开我，“讨厌！谁让亲了？”
　　听到这话之后，我的心基本就放下一多半了，赶紧趁热打铁说道：“你不让我亲？那让谁亲啊？”说完我试探性的把她搂到了怀里，虽然她也有小小的挣扎，但最终还是被我给征服了。
　　我趴到她耳边说：“咱这脾气就不能改改啊？这大半夜的你说你一个人跑出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哼！你还管我啊？”
　　“废话！我不管你我管谁啊？谁让你是我老婆呢？”这话说完之后我才发现我们搂的愈发紧了。
　　“找别人去啊！你不是在那正想别人了吗？”
　　“哎呀！那不是逗你玩了吗？傻丫头！你还当真了？”说着慢慢的推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又拿出一张纸巾替她擦了擦已经黑了的眼圈。
　　刚擦完本想和她一起上楼的，没想到她一下子又扑到了我的怀里。
　　“干嘛啊？怎么了这是？刚才还不想让我抱呢？这会儿怎么这么煽情啊？”
　　“老公，你知道我最怕失去什么吗？”
　　“嗯……”我迟疑了一下，还没等我说出话，她就告诉我，“我最怕失去你！”
　　“我？”我又再一次把她推开，搂着她的双臂看着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这不就在这儿了吗？你这不是说傻话了吗？”
　　“抱着我好吗？”她的眼里又开始出现了晶莹的泪水，当泪水的重量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时候，又开始慢慢地掉落下来。
　　“别哭啊！怎么了这是？”我又拿出一张纸巾给她擦拭着，“不哭了好吗？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到要失去我？”
　　“我从小就失去了母爱，父亲的关爱是有限的，可以说我根本就没有一个值得我去回忆的童年，我没有得到童年应有的一切，慢慢长大了，又来到了这个本不属于我的城市，以为这样离着我爸近了，会慢慢的从他那里得到原来曾经失去的父爱，但是我依然没有得到！我得到的只有与父亲的生疏感和继母的冷言冷语！”说完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一只手慢慢地抬起来抚摸着我的脸庞，“老天爷还是挺眷顾我的，当我的希望又再一次落空时，当我已经想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你出现了！”
　　“你那个时候想离开这？”
　　“嗯！”她沉重的点了点头。
　　“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呢？”
　　“遇见你之后，我几乎都已经忘了之前曾经做过的决定了！我甚至开始喜欢原来曾经讨厌这里的一切！和你在一起时，我只想和你分享只属于我们的快乐！我的那些过去，我只想通过时间来慢慢地淡忘！”
　　倩倩说完之后，我又再一次的紧紧的搂住了她，紧的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渐渐地我松开了她，抚摸了一下她的长发对她说：“老婆！我可以对着灯来发誓！今生今世我都不会离开你的！除非我不在了，除非我……”
　　还没等我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倩倩已经把我的嘴给堵住了，“老公！咱们在一起一辈子好吗？”
　　我把她的手拿了下来，紧紧的握住放在我的心口，“感觉到了吗？”
　　“什么？”
　　“我的心跳！”
　　“嗯！”
　　“老婆！我答应你一件事！只有当我的心跳停止后我才会离开你，否则我会死缠烂打的跟你一辈子的！”
　　倩倩听我说完又哭了，哭的既让我感到幸福又让我更加怜悯。正当我们俩沉浸在这个近似于浪漫的夜晚时，一阵特殊的声音打破了我们的这份和谐。
　　我们不约而同的松开了对方并朝脚下看去，原来熊熊已经趴在地上看了我们好半天了，可能是因为这么长时间见我们都没搭理它，它有点不高兴了才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
　　我们不禁同时笑了出来，倩倩立马俯下身子摸了摸熊熊的大狗头，“怎么了？我们熊熊不高兴了是吗？”
　　熊熊见状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一个劲往倩倩的身子上蹭，倩倩也一把把它搂到了怀里，对熊熊说：“我们熊熊最乖了！”
　　熊熊就像是听懂了人话一样，对着倩倩的脸又是一通猛舔。我这时也蹲了下来，轻轻的拍了一下熊熊的脑袋，笑着对它说：“你倒是不见外是吧？这是我媳妇！我让你舔了吗？”
　　熊熊被我拍了一下后立马躲开了我，一个劲的往倩倩的怀里钻，估计是怕我再对它进行体罚教育。
　　“你讨厌！看把我们熊熊吓得！走，咱不理他，我给你找好吃的去啊！”说着倩倩带着熊熊往车间里跑去。
　　我也跟着她们跑了进去，此时的我一扫刚才的倦意、烦躁和气愤，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且一种近似于变态的念头突然闪现在我的脑子里，因为我感觉刚刚吵完架之后似乎我们之间的感情愈加浓厚了，越来越感觉我真的已经离不开她了。
　　也许是只有在这样的氛围和情况下才能说出彼此最真实的想法，才能让对方更加了解你！但是若有一线之路我也不愿意用这种方法来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想着想着我就到了车间，一进车间我就看见熊熊正在舔着我刚才撒了一地的排骨汤和大块的排骨，旁边的倩倩也在帮着它一边捡着一边喂它。
　　我远远地站在车间的门口，看着这幸福而又快乐的一幕，倩倩此时也看到了我，我们没有再说什么浪漫或是动听的言语，只是远远地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