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华昊

33、按倒葫芦起了瓢

　　这天晚上我们吃完饭，相互依偎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钱都凑齐了，明天赶紧给她送过去吧！”我对倩倩说。
　　“嗯！我知道！”倩倩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说。
　　“就是，赶紧把这事了了就省心了！”
　　“这一周我基本都没去厂里，厂里的没什么事吧？”
　　“没有！都在按部就班的生产，只是马上要签的这份合同需要准备大量的文字方案和技术图纸，那边催的紧，下周必须给人家一份完整的技术方案，你又不在可把我忙坏了！”
　　“对不起！老公！”说完她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
　　“傻丫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不也是去干正事了吗？”
　　“这叫什么正事啊？我爸倒是跟没事人一样，想想就来气！”
　　“算了！那是你爹，你跟他还计较什么啊？”虽然我对她爹也是一肚子气，但此时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那厂里的设备啥时候进啊？”
　　“设备不着急，合同还没正式签呢！”我尽量稳住心神说出这句话。
　　“可是要真签下来，就得着急了！我取完这些钱，咱家就还剩3万，实在不行，我就找我姐和我姑妈借！”
　　“看看再说吧！等这几天方案正式确定之后，还有好多细节需要商讨才能最终确定合同！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吧！”说完之后我也无意中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我拖累你了？”倩倩松开了一直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搂着抱枕蜷缩在沙发的一角。
　　“怎么又这么说啊？什么拖累啊？”我放下遥控器非常严肃的对她说。
　　“我明白！我的意思是说，怎么这事都赶到一块了？”
　　我缓解了一下自己即将激动的情绪，凑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对她说：“傻丫头！这就是无巧不成书！没办法，这才哪到哪啊？以后让咱们发愁的事还多着呢！人这一辈子没有这么顺风顺水的！不愁了啊！”
　　“唉！本以为结婚后就真的能脱离开以前的生活，谁知道还是这么阴魂不散的，烦死了！”说完她一头又扎到我怀里。
　　“傻丫头！烦什么烦啊？烦也得面对，不烦也得面对！事就摆在那了，不办也不成啊？等这事过去后，咱们出去旅游散散心！说话啊！行吗？”我推了推蜷在我怀里的倩倩。
　　“嗯！”
　　我一把把她给扶了起来，看了看萎靡不振的她，又用手撩了一下挡住眼睛的发梢，“哎呦，怎么了这是？我快看看吧！我媳妇怎么都快成小老婆儿了？”
　　“讨厌！”
　　“本来就是嘛！你自己照照镜子去，满脸愁容，你再这么愁下去，不出三天准从淑女变成熟女！”
　　倩倩听完我的话一愣，“啥淑女淑女啊？”
　　“淑女，就是美貌如天仙温文而又尔雅的女人，熟女！是吧！何谓熟？”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慢慢往卧室那边移动，“熟，就是熟透了的烂茄子！换句话说，也就是老娘们一个！”
　　倩倩愣了大概2秒钟的时间，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跑到卧室的床上，我们就“扭打”了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晨刚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
　　“喂！您好！刘部长！对！我这边的方案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最晚明天我就能给您发邮件过去！”本以为人家方案催得紧，我一边接电话还一边在整理办公桌上的资料，谁知道后面的话就令我大跌眼镜了。
　　人家告诉我，首先方案要抓紧弄，另外公司的硬件设备必须得通过他们公司的要求，否则后面的事就不好说了，因为最近又有不少公司找到他们，软件不比我们差，但是硬件设施却比我们强的太多了。
　　接完电话之后，我开始发愁了，几次想拿起电话告诉倩倩这些钱先别给林琳，拨了几次又被自己按回几次。
　　我开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本来准备大干一场的信心一点都没了，看着眼前这堆曾经让我废寝忘食才搞出来的方案、图纸，我真恨不得一把火都烧了。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原以为只要我把技术资料准备好了，合同就一准能签下来，签下来之后我再想办法筹钱，谁知道事情会变化的这么快？
　　整整一天我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是偶尔去车间看看，在车间里横挑鼻子竖挑眼之后，又回到办公室一个人发呆。
　　快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我也没有理出一点的头绪，整间办公室的地上已经被我洒满了这几天打印出来的方案和图纸，我越想越绝望，越想越悲观，越想越生气！
　　每到这种最为难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但我真的不能找他们啊！瘦子现在也就是刚毕业，分到了艺术学院当老师，每个月也就一千多块钱工资，死胖子那几年光是治病吃药就没少花钱，再加上他最近又新开了一个小酒吧，哪来的钱帮我啊？丽丽，早就失去联系多少年了！不过如果她在的话，肯定能帮得上我！想来想去也都是没用的东西！
　　我真的有些绝望了，因为确确实实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到这么多钱来进设备，我想放弃了！但又有些不甘心！凭什么啊？一向不服输的我一直在问着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我又开始恨我那个没羞没臊的老丈人，真是老不要脸，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不老实，惹完祸自己躲清静，却让自己女儿来给擦屁股！妈的！想着想着不由自主的说出了那两个字！
　　“骂谁呢？”不知什么时候，倩倩笑嘻嘻的把门推开了一道缝，但当她进来后，被展现在她眼前一幕惊呆了。
　　“怎么了？怎么弄了一地啊？”她放下包，俯下身就要捡。
　　我赶紧起来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还好咱是演员出身，临场反应够灵敏。
　　“嗨！没事！刚才一开窗户一阵风就把我刚整理好的文件给吹散了，我一生气就都给撒了！”说着我也过去跟倩倩一起把地上的文件都捡了起来。
　　我一边整理一边问她：“怎么样？你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
　　“都完事了！你说你，咋脾气这么大呢？”
　　“她都说什么了？”
　　倩倩抱起一堆捡起来的文件放在桌子上后，喘了一口气说：“还能说什么啊？还是那些话呗！”
　　“那她就真的拿着了？”
　　“你以为她还能给咱退回来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就这么好意思伸手接这个钱？”
　　“这还用说吗？她要是懂得什么叫不好意思，当初就不会做出这些事！”倩倩说着那股气又上来了。
　　“行了！过去就完了！唉……”说完我一屁股坐在了转椅上，头使劲往后仰了仰。
　　“怎么了？”倩倩问我。
　　“没事！今天一天没出屋子，光在这弄这些个文件了，有点累！”说着我又给自己掐了掐脖子。
　　“那就先歇会呗！”说着倩倩又重新给我沏了一杯茶。
　　看着如此贤惠的妻子，我的这股子邪火真的不知往哪撒好了，可是不撒出来我又憋难受。
　　“媳妇，今天我就不回家吃饭了啊！”
　　“干啥去啊？”倩倩一边收拾我造成的残局一边问我。
　　“那个我们高中同学，就是那个叫李阳的，大伙都叫他鸭子那个，从部队转业回来了，大伙这不是晚上一块喝点酒给他接风嘛！”
　　“那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都说好了他们过来接我！”
　　“你晚上可得少喝啊！别跟上次似的，喝得自己在楼道里就睡着了！”
　　“知道啊！还是媳妇疼我是吧！”说着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的腰，短短的几秒钟里我真的忘却了刚才的一切，不过很快我又回到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但我当时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我只是想着快点下班，让倩倩赶紧回家，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在她面前装多久。
　　我喝了一口水之后看倩倩还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就对她说：“媳妇，我去车间看看啊！今天还有好几家的货得发呢！”
　　“你去吧！我一会就先走了，我先去一趟咱妈那，前几天我看咱妈那的油快没了，我买一桶拿过去！”
　　“那油还用你买啊？老太太自己不会买啊？”
　　“哎呀！你不知道！咱妈舍不得，买的都是便宜的油，我买吧！顺便在咱妈门口把菜买了，比咱家那便宜多了！”
　　“真是我好媳妇！”如果不是因为上午的事一直困扰着我，我真的会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即使是这样，我的幸福感还是不由自主的迸发了出来，走过去抱住倩倩亲了一口。
　　倩倩一边推着我一边说：“好了！一会儿再让人看见！”
　　“看见怎么了？你是我媳妇！又不是我小秘，把门敞开让他们随便看！”我故意放大声音说。
　　“讨厌！你真讨厌！”尽管她再怎么用力也最终没能摆脱开我的魔掌。
　　“媳妇！有你真好！”我搂着倩倩腰对她说。
　　“好了！赶紧去车间吧！晚上尽量早点回来，我等你！”
　　我又亲了她一口就去了车间，随着走出办公室的那一瞬间，那股愁云又再一次的侵袭了我全部的神经，甚至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脸越拉越长。
　　进了厂房后我直接就去了机加工车间，这里曾经是我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因为机加工这里到处都是车床、到处都是铁销，一不小心就会有油泥溅到身上，但是现在我已经习以为常了，这里所有的设备没有我不会操作的！
　　本来一边干着活一边还在聊着天的工人一见我拉着脸走过去，都立刻闭住了嘴，一声不吭了。
　　“这些都验了吗？”我一边拿起千分尺一边问车工小赵。
　　“都验了！”虽然他只回答了三个字，但是我还是听出来他对我的问话有点紧张。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千分尺先校准了一下，然后随便挑出了几件准备开始测量。
　　我刚俯下身准备测量就发现小赵一直在看着我，“你看我干嘛？赶紧干你活！”
　　“没有！”他冲我傻笑了一下，然后回过身继续干活。
　　我看着他慢吞吞回身的样子心里觉得一阵好笑，当时还在想可能这小子平时被我给训怕了，明明自己验过的工件，只要我一来立刻心里就变得没底了。
　　第一个量过之后比图纸标准尺寸上差了0.02毫米，也算凑合吧！小赵操作的车床也确实有点误差；量过第二个之后又比图纸的标准尺寸下差了0.03毫米，我的心里就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但又一想，也还算是能补救；当我量到第三个时，我心里的火一下子就撞了上来，手里拿着这个已经废了的工件，我真恨不得一下子扔到他身上，刚想喊一嗓子把他给叫过来，但我又按耐住了，心里还在想，再量几个吧！也许就这一个报废的让我查出来了，其他的都没问题呢？
　　我又去别的车工那换了一把尺，经过小赵的车床时，我从余光中注意到他的眼神一直在跟着我。
　　拿过来尺之后，重新校准尺寸继续又量了几个，越量我这气越大，轰轰作响的机床声和工件被摔打的清脆声交织在一起，几乎所有的工人都不约而同的朝声音的发源地看来，小赵也偷偷回头斜视了几眼。
　　我把尺往桌子上一扔，对他说：“你都验过了？“
　　小赵这才正式转过身来看着我，胆怯怯的对我说了一个字，“啊！”
　　我压住火气还算心平气和的对他说：“好！来！你自己过来再量量！”
　　说完我转过身去，从兜里掏出来一根烟，刚要点上，就发现他的车床没关就往我这走来，而且车刀都已经快走到卡盘了。
　　“关床子！”小赵刚迈出一步就被我一声吼叫给吓了回去，赶紧把车床关了，车刀退了出来。
　　他已经是满头大汗，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我静静的看着他一件一件量，默默的给他数着到底多少件不合格，当他量到第十件时，我一把把箱子里的工件都推翻在地。
　　顿时蹭明瓦亮的工件就似繁星一般散落一地，又好像一段低沉的钢琴曲中突然迸发出一阵高音的旋律，顿时车间里所有的轰鸣声一下子就都停止了，这种立时安静的感觉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尽管静的连人喘气的声音都能听见，但是耳边还是有一阵阵的轰鸣声一直在缠绕。
　　工人们立刻都围了过来，小声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车间主任吴师傅也从装配车间赶了过来。
　　吴师傅算是厂里的老人了，从父亲刚刚创办工厂时就跟着干，算是一直看着我长大的，我的整个蜕变的过程他都是看在了眼里，也许就是我的这一份毅力和坚持，才让他能继续留下来帮我。
　　“怎么了？”这个时候一般也只有吴师傅才敢说话。
　　我平息了一下心里的怒火，看了看吴师傅捡起来的工件，又看了看一直低着头不敢吱声的小赵，“您让他自己说！”
　　吴师傅没有急于问，而是招呼大伙先把地上的工件都捡了起来放进箱子里，然后戴上花镜耐心的也量了几个工件，量完之后老头把花镜一下子给扒拉了下来，“小赵啊！你车的时候定尺了吗？”
　　“定了啊！”小赵手里也拿着一个工件边量边回答着。
　　“定尺怎么会这样？我量了五个，就五个尺寸，没有一个一样的，如果说差1-2丝也无所谓的事，但你这也……”吴师傅也有点气的说不下去了。
　　“你不是告诉我都量了吗？你不是告诉我都验吗？这就是你量完也验完的啊？我告诉你，就是我现在从大街上随便找个民工干，都比你干的好你信吗？瞪眼跟我说瞎话！”
　　“算了算了！”吴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事也怪我，没盯住！”
　　“跟您没关系！就是他们没有责任心！”
　　“行了！别生气了！”吴师傅一再的安慰我，“你们也都过来！”他把那几个车工也都叫了过来，“你们先把手里的活都停下，跟小赵把这所有的成品和半成品都重新检验一遍，合格的放这个蓝箱子里，报废的放到那个红箱子里，其他还能修的放到一块，回头给我来个数！行了，都别愣着了，抓紧时间吧！”
　　说完吴师傅又对我说，“算了消消火吧！再发火也没用了，今天我让他们加会班，把这批货都赶出来！”
　　我重重的叹了一口，又看了看已经开始忙碌的工人们，“您受累就盯着点吧！”
　　“嗨！今天不是要发100台电机走嘛！我光顾着去装配车间忙乎了，就没顾得上往这来看上一眼！” 说着吴师傅把手里的还拿着的工件递给了小赵，“仔细点啊！”
　　“我这不也是一直忙合同的事吗？一天都没出我那屋！”
　　“是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出口的订单吗？”吴师傅显得比我还兴奋。
　　“是啊！人家要的资料太多，而且时间又要求的太紧，唉……都快烦死我了！”
　　“烦什么啊？忙点好！趁着年轻多干点！等到了我这个年纪，想干都干不动了！”说完吴师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小子可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呵！好家伙！以前你爸当老板的时候，你是轻易不来车间啊！来了看见我们就像是看见蚊子似得都躲着走！”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了起来。
　　我也略带羞愧的笑了，“您快别提以前了！以前……嗨，算了不提了！”
　　“行了，你赶紧回办公室忙吧！这儿我盯着就行了！”
　　回到办公室看着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屋子，不觉心情好转了很多，心里又出现了一丝丝的甜意。
　　我没有坐回自己平时坐的转椅上，因为我感觉只要一坐上去就会无形中有一种力量在压迫着我，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来气。
　　坐在对面的沙发，双脚放在茶几上，我真的特别喜欢这样的感觉，平日的忙碌和烦躁几乎让我忘了，在我的字典里还会有享受这两个字，在我看来这就是我送给自己最好的休闲时光了！
　　看着还算气派的老板桌、看着庄重大气的文件柜、看着窗台边被微风吹得颤颤抖抖的文竹，我的思绪又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在起伏跌宕。我开始羡慕瘦子，羡慕他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读完研究生，可以享受清幽静雅的人生；我羡慕死胖子，可以回到无忧无虑的小城，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我羡慕丽丽，羡慕她可以无拘无束的随时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用有那么多的顾虑；我又想到了谢雨帆，我发誓这是时隔多年之后真真正正的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想到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她，总之我是想了，而且想得还非常深！从这以后，我便会经常想到她，但每次想过之后，尤其是当我看到对我温柔体贴的倩倩时，一种自责感和愧疚感又开始无时无刻的缠绕着我！
　　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或许她早已结婚了，或许她已经有了小孩，或许她早已把我们的曾经忘却的一干二净，或许她都不会还记得有我这个名字存在过……但我为什么还会如此的想她？是因为我是真的爱她吗？是因为她曾经是我的初恋吗？还是因为没有结果的爱情总是让人无法忘怀的？我不知道！我又不知道了！
　　本以为可以坐在沙发上一个人静一静，谁知道无法自我释怀的我又想起来这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
　　把拿在手里的纸杯重重的往茶几上一按，站起身拿上车钥匙和包我就走出了办公室，我得赶紧出去透透气了，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的话，我非得变成神经病不可！我正往外走着，就见吴师傅从车间往我这走来。
　　“你出去啊？”吴师傅问我。
　　“对！我出去办点事！车间那边怎么样了？都验完了吗？”
　　“都验过了，一共干出来200件，合格品49件，可以修的56件，剩下的就都废了！”说完吴师傅叹了一口气。
　　“这他妈小子是不行干了啊！从他工资里扣，干完这个月，就让他滚蛋！”
　　“别别！你也先消消气，他才多大啊？还是个孩子！我也说他了，再看看吧！”
　　我重重的喘了一口气，“行！您看着办吧！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