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一梦》梅花五

81、81、心疾

　　路上的颠簸之中，绛蝶醒了。于是赵成岳一低头，便看到一双清冷的眼睛，那一瞬间，有种感觉刷的掠过心底，熟悉而又陌生。
　　“绛蝶？”赵成岳很惊喜，却笑得艰难。
　　良久的沉默与对视之后，绛蝶再次合上眼睛，像是疲惫地睡去。赵成岳手臂一沉，心也跟着一沉。
　　等到得宫中，把绛蝶安置在床上，赵成岳正张罗着传御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不用了。”
　　赵成岳猛然回头，却看到绛蝶张开眼睛，慢慢地坐了起来。赵成岳见状，激动地走过去：“绛蝶，你好了？”
　　绛蝶向他投来含义复杂的一眼，什么也没说就下了床，向外走去。赵成岳疑道：“怎么了？”
　　绛蝶依然不发一言，只是向前走着，虽然速度不快，却是毫不迟疑。眼见得他摇摇晃晃地快要走到门口了，赵成岳又急又慌，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把他拉住：“你去哪？”
　　绛蝶因脱力而脚下无根，被他这么一扯，身体一软，差点跌在地上。赵成岳连忙就势一接，把他揽在怀中：“你到底怎么了？”绛蝶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得开口：“让我走。”
　　赵成岳似乎有些明白，又并未全然明白：“走，走去哪？你想去哪儿？”
　　绛蝶道：“你不用管！”
　　赵成岳见他反抗的实在太激烈，仿佛自己的怀抱是个叫人一刻也呆不下的肮脏地，只得把他拽到床边，强行按了下去：“告诉我，你要怎么样？”
　　绛蝶一摆脱他的束缚又要往外走：“放我走。”赵成岳一急，把他用力攘回床上：“你别想！”
　　仰在床上的绛蝶挣了一下别过头来，在那一刻，赵成岳捕捉到了一缕如月光般冷冽的眼神，从幽深的夜空里投射过来。他上前一步，声音微微颤抖：“绛蝶，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绛蝶爬了起来，一只手压住心口：“对。……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赵成岳终于恼了：“你要走到哪里去？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一定要走？”
　　绛蝶把心口按得更紧：“你没有对不起我，全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杀了我，或者让我走。”
　　赵成岳死死盯着他，呆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杀你？如果要杀你，我又何必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真的，为什么一涉及到绛蝶，他的智商总会有所降低呢？
　　赵成岳心中释然，再看过去，那张绝美的脸上虽然写满了冷漠，却让他忍不住泛起了柔情。于是他低下身子，慢慢向那张心心念念的淡红嘴唇靠拢：“我不怪你……”
　　绛蝶猛地把他推开，起身又往外跑。赵成岳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后退了好几步。稳住脚步，赵成岳再次把他抱住，笑道：“你休想走。”
　　绛蝶继续挣扎，他的挣扎义无反顾且毫无感情，赵成岳的笑容慢慢地僵在脸上。
　　正在此时，智儿走了进来：“皇上。”他看见这一幕不禁十分尴尬，连忙低头立住，禀报道：“皇上，刚才小的忘了回禀了，太后那里又是有些不好，找了您一天了。皇上既然回来了，要不要去看看？”
　　赵成岳嗯了一声，松开绛蝶，又指着他对智儿厉声说道：“叫人看好他，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他离开这里半步！”说完，看了一眼绛蝶，匆匆离去。

　　天色已暗，房内灯火正亮，皇太后躺在床上，倒是很安静。赵成岳走过去：“太后怎么样了？”太后本是醒着的，听得赵成岳的声音，便一下子坐起来：“成岳，你可来了。”
　　赵成岳由他拉住自己的手，看向旁边伺候的宫人：“怎么回事？”
　　宫人回报道：“太后这些日子好得多了，可昨天夜里突然咳得厉害，太医看了，说是风热，今天虽吃了药，可又有些不清楚，一再要见您。……”
　　太后脸上难得红晕大盛，笑着去摸赵成岳的脸：“成岳，你没事？没事就好。”她又突然收了笑容，满脸警惕：“你多少天没来请安了？本宫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你是不是又和赵成秀那小蹄子混在一块了？昂？”赵成岳苦笑一下，没有作答。
　　太后怒道：“你要本宫说多少次才会听！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会害你的，他一定会害死你的。”她见赵成岳无动于衷，用力捏他的手：“快点想办法杀了他，听见没有？此事我想好了，宜早不宜迟，宜暗不宜明……”
　　太后出奇的精神和有条有理，赵成岳放下心来，却又不知在哪里隐藏着一点不安。尽管太后此时按理不应该被当作一个正常人交流，出于内心的一种感情，赵成岳还是正儿八经地对她说：“母后，也不知你是真懂还是假懂，我也不瞒你，母后，朕得要，绛蝶，朕也得要，无论如何，朕也不会不管他的。好了，母后身子不好，服了药早些歇了吧，别胡思乱想了。”
　　他轻轻挣开太后的手，给她掖进被子，温言道：“儿子告退。”
　　太后大叫一声，赤着脚坐下床来：“你又要去找他吗？”
　　赵成岳顿了一下，道：“是。”
　　太后喊道：“你给我回来，不许去！”
　　赵成岳对宫人道：“好好安置了太后，别着了凉。”转过身去，不再回头。
　　走了还没几步，便听到后面砰地一声响，接着是宫人的一声尖叫。赵成岳脚步一滞，急忙回过头来，发现太后已经倒在床上了。
　　赵成岳知道不妙，连忙奔了过来，在宫人的协助下扶起太后。太后嘴巴半张，眼珠还瞪着，却已说不出话来。赵成岳心慌意乱，一迭声地传御医。然而等御医赶到之时，太后因心疾发作，早已没了气息。
　　太医的话像一个焦雷炸响在赵成岳的耳边，色彩亮丽的檩柱、屋椽一下子变得模糊灰暗，从四面八方向他压过来，他头晕目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太医跪在地上，只能低声劝解：“太后既已驾崩，还请皇上节哀，莫要伤了龙体。事已至此，还是要先安排一下大丧事宜，以免明日……”
　　他的话音未落，马上有眼疾手快者赶紧上前，搀住摇摇欲坠的皇上。
　　处理安排好太后丧事的种种情况，赵成岳在宫人的扶持下，几乎是挪回去的。
　　赵成岳是太后唯一的子嗣，虽然她性格不好，表达方式也有欠妥当，但是其心情却是毋庸置疑的。然而，由于自己的执拗，只那么短短一瞬间，刚刚还握着自己的手的母后，就那么在身后倒下去，从此天人两隔，这叫他，如何能不悲伤，如何能不后悔。
　　赵成岳昏昏然向前走着，伤痛吞噬着他的心。此时，他很想见到自己的爱人，很想要一个可以不设防的怀抱，能够抚慰他无落的灵魂，或者，只是让他也能靠一靠。但是，现在，他又一时不想见到绛蝶。他很累，没有力气再承担什么了。
　　为什么偏偏是最亲爱的两个人，要这样的来伤害自己？
　　赵成岳无比迷乱无比难过，第一次，他想到了逃避，想要逃避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甚至，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倒下去算了。
　　母后，绛蝶，是不是我要彻底离开你们，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