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一梦》梅花五

78、谋逆

　　事情的发展非但安静，而且迅猛。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适才肃穆却不失和乐的形景便发生了惊天逆转。
　　屋外的人安份老实地恪守职责，对里面的变化一无所知。至于屋内的五个人，大吃一惊的是荣雨和赵成璟，神情紧绷的是高全，略带得色的是赵成绪，真正说的上面目如常的反倒是被别人挟制得略显狼狈的赵成岳了。
　　空气凝固着，此时若有一根针掉到地上，那动静定也不啻于一声惊雷。赵成岳艰难地扫视了一圈下面的人，微微笑了一下：“成绪，这就算动手了么？”
　　赵成绪一颤，随即也笑了：“如何？”
　　两人一来二去地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赵成璟却已反应过来。他急火火上前抓住赵成绪的袖子，声音都变了：“六弟，你怎么……你怎么能……？”
　　他情急之下使力甚大，赵成绪被他抓得皱了下眉，但没作挣扎，口中的话愈加柔和：“五哥，我也知道急了一点，你还没作好准备。不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反正这事总要做的，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关系，是不是？”
　　赵成璟脸涨得通红：“不是……我……六弟，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成绪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五哥，我们兄弟的梦想就要一步步实现了，难道你不高兴吗？这一步没来得及给你商量，不过现在也是一样……“
　　赵成璟惊恐地看看赵成岳，皇帝也正平静地看着他，他结结巴巴地不知道在解释些什么：“皇上，我没有……”
　　赵成岳道：“是了，朕知道你没有参与这谋逆的事。”
　　赵成绪一下子甩开赵成璟抓着自己的手，冷冷地对赵成岳说：“你觉得这种离间计有用吗？”
　　高全的刀紧了一点，赵成岳微闭双目：“离间？你准备做的再足一点还怕朕来离间吗？成绪，你未免太急了一些吧。”他停了一下，又道：“成璟，能不能告诉朕，冒这么大的风险弑君谋反，等成绪做了皇帝，能给你什么好处？”
　　赵成璟又慌又急，还没说出话来，赵成绪却抢在前头，低声道：“行了，收起你这副嘴脸吧。你以为我们是为了名利权势，才来给你争这位置的吗？要争得话，还等得到今天？我和五哥谁做皇帝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宋数百年的基业断送在你的手里！”
　　赵成岳依然闭着眼睛：“唔，还是要做皇帝，那就快说说你今天的目的吧？”
　　赵成绪被他的故作镇静搞得颇为气恼，恨恨道：“赵成岳！如今你的性命可是在我的手心，又有什么资格对我发号施令！我既然敢这么做，你打量自己还有什么翻身的希望吗？”
　　他见赵成岳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道：“你是见不到赵成秀万念俱灰了吧，或者看见他你才能好好说话？”
　　赵成岳果然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在你手上吧，你把他怎么样了？”
　　赵成绪乐得嘴角上扬，虽然强自忍住，却也禁不住击了两下掌：“好好好，皇兄果然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这就好办了。”他瞅了一眼紧张立在那里不动的荣雨，“叫你的侍卫滚远点，老老实实贴到边上去，省得影响了圣上写诏书的思路。”
　　赵成岳紧盯着他：“绛……三王爷到底在什么地方？”
　　“哈哈。”赵成绪笑了，“很安全的地方，安全得除了我谁也找不到。看什么？不骗你，就算我死了，你把王府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找得着。就算你真的能找到他，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因为一个时辰之后，如果我没有带去通知，他就会被……”他用手在脖颈上比划了一下。
　　赵成岳呼吸略微粗重：“那么他现在还没有事了？”
　　赵成绪笑道：“你果然关心他胜过自己啊，真是令人感佩。不过，这不是你现在该管的，只要你照我的意思写下让位的圣旨，我绝对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梓州那地方山青水秀，你尽可以和赵成秀在那里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看了荣雨一眼，荣雨没动，高全的手重了重，赵成岳的脖子几乎要被划出血痕来了。荣雨只得抱起双手，慢慢退到墙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几股很难觉察的凉气便已袭来，他刚想挣扎，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向他出手。荣雨只得挥臂去阻格他们，只听咔咔两声轻响，脚踝和大臂已被墙体上伸出的精钢环铐住，再也动弹不得。两名黑衣人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仍然一左一右虎视眈眈逼住他。荣雨郁愤至极，刚才皇上被制，他投鼠忌器，未敢轻举妄动，现在就是有心以牙还牙，伺机制住赵成绪也是不可能的了。外边的侍卫队不会离屋子太近，而且皇帝在他们手上，就是进来了也于事无补，更何况这是赵成绪的王府，他既有心起事，想来兵力方面也绝不会没有准备。
　　赵成岳倒不在意这些，他轻嗤一声：“梓州？让位之后朕还能好端端地带着绛蝶到封地去上任？”
　　赵成绪道：“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算话。”
　　赵成岳嘲弄道：“你可真是可信。”
　　赵成绪也不着恼：“你可以不信我，我可是不敢不信刘皇舅刘大人一门的权焰熏天，不敢不信皇上身后的拥趸万千哪。……而且，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告诉你，半个时辰已经快过去了。”
　　赵成岳眼睛一眯：“好，朕来写。”
　　赵成绪咳嗽了一声，又一个青衣人冒了出来。这下荣雨看清楚了，原来内室的墙壁竟然可以裂开，那青衣人就是从裂缝中走出，看来赵成绪的话也没有夸张，这王府中的机关还真是下了功夫，不易对付。
　　青衣人端着一个托盘走到赵成岳面前，盘中是一卷明黄的布帛，还有一个青花瓷的小药瓶。
　　赵成岳在高全的束缚下瞟了一眼，道：“那药瓶也是给朕准备的吧。”
　　赵成绪道：“放心，那不是毒药，我说了不会害死你的。”
　　赵成岳冷笑：“只怕吃了它，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赵成绪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直呆望着这一切没说话的赵成璟上前几步，拉住赵成绪：“六弟，你可不能这样，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赵成绪就势握了他的手：“五哥，你糊涂啦？当今圣上可也在我们的九族之内啊。你怎么了？难道你为了忠于他想要让我死吗？”
　　成璟本就拙于言辞，情急之下更是不知说些什么好：“不不，……不是要你……可，可我们不能这样……会完的”
　　赵成绪循循善诱：“五哥，不会，不会完的，你不必害怕，现在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你不是一直都说我办事你放心吗？”
　　“可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五哥，难道你不是一直以来对将从中御深恶痛绝吗？难道你不是明明为大宋立了功却被他降职罚俸吗？难道你没看出来他害怕蒙古人，只想着苟且偷安吗？你也说过大宋要在我们手上中兴不是吗？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像过去一样，听我的，听我一次，好不好？”
　　成璟无可驳斥，只是攥紧了他的衣袖不放开。皇帝那边却等不及了：“好了，你想让朕怎么写？”
　　赵成绪对着成璟一笑，慢悠悠道：“你看，皇兄惦记着情人，已经急不可耐了。你知道吗五哥，我们皇兄竟是喜欢男人的，他喜欢我们的三哥，为了他急成这个样子，为了他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为了他连皇位都可以不要，你说，先皇地下有知，是不是也不会放心把这位置交给他呢？”
　　成璟握着他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却还是下意识地抓着，赵成绪也不在乎，转向赵成岳：“好了，我也不想耽误皇兄团圆呢。那么皇兄就开始写吧。”
　　高全把刀撤了撤，赵成岳也不去理他，转向案几挥袖提笔，仿佛身边没人似的。高全一时间倒被弄得手忙脚乱赶紧调整，险些没割伤了他。
　　赵成绪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切，指挥他道：“朕因沉疴在身……”
　　赵成岳果然照他说的写了，写完这句之后，却又不禁搁笔冷笑：“是朕沉疴在身临危颁诏呢，还是沉疴在身的朕巴巴地跑来给你送密诏呢？呆会儿，你又想怎样把沉疴在身的朕送回去？”
　　赵成绪一笑：“这是愚弟的事，就不用皇兄操心了，皇兄如此聪敏，不多久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他看赵成岳搁笔，又道：“如果皇兄这是在拖延时间，我可得提醒你一句，我说的那一个时辰可余时不多了。”
　　赵成岳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朕若坚决不应，由他去了，却又如何呢？”
　　赵成绪撇撇嘴：“皇兄就舍得让他受苦让他死？”
　　赵成岳面沉如水：“生又何欢死亦何苦，朕决心陪他，怎样呢？”
　　赵成绪笑得愈加开心：“从没想到皇兄还能如此痴情，为了……连自己的金玉之躯也抛之不顾了，倒真是段可歌可泣，万世流芳的佳话了。可惜我没有皇兄这么视死如归，也没有什么冒险的勇气，既然做都做了，又怎么会不想周全呢。且别说皇兄现在大声呼喊把人都引进来，谁负谁败还未可知，说句不该说的话，就是皇兄您当前没了，我的法子反而更会天衣无缝呢，你信不信？……我之所以费那么大劲设计这出戏，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维护皇兄您的体面，让大伙各取所需，不至于两败俱伤害及无辜。可皇兄如果不识时务，非要一心求死，我便是损失惨重，没奈何也得做了。”他抬头看看房梁，叹道：“可惜了我这精心设计的府邸，当初真是花钱花的手都软了，皇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就不能体谅愚弟一个？”
　　赵成岳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提起笔来：“好。朕写。”
　　赵成绪正待继续口述，却听得屋外有声音响起：“王爷。府里有事禀报。”赵成绪道：“放肆，圣上在此，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另一个声音远远响起：“王爷，实在是有要事……”赵成绪听得那声音不禁一愣，沉思片刻：“过来说吧，就在外边，小心冲撞了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