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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六 回 ...

  •   话说到宣靖侯大发了一通脾气,不知何故。列位看观,让我们倒退那么几个时辰。

      端郡王载逅怀揣着皇太后的懿旨直奔宣靖侯府,十月微凉,但端郡王额头上却沁出几点汗珠。今晨恭亲王独自觐见太后,说着说着太后就动了气儿,接着让他给宣靖侯宣旨,载逅是个不管事儿的闲散人,偶尔跑跑腿露露脸,别的一概不闻不问,这懿旨的内容他也不太清楚,只恐怕不太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惧,用自认为比较威严地声音道:“宣靖侯周肇霆听旨。”

      周肇霆率领一干人跪了下去,“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奉天承运,皇太后诏曰:‘恭亲王乃国家重臣,社稷之良,今陈条喜寿之弊病,深得哀家之意。宣靖侯年纪尚轻,寿宴琐事巨繁,哀家恐有纰漏,责令恭亲王协助督促,特戏剧曲目两人共商之。钦此。’”

      周肇霆满心疑问,好好地老佛爷怎么把恭亲王给塞进来了?

      “侯爷还不快接旨?”载逅焦急地提醒他。

      “臣……遵旨。”周肇霆一接过旨,载逅就松了口气,忙把周肇霆扶起来,扶的时候将一个盒子塞给周肇霆。宣靖侯心里咯噔一下,那盒子他熟悉得很,正是本朝的密匣,这道没头没尾的懿旨看来另有隐情。

      周肇霆与载逅来到西偏厅,他禀退众人,将启了锁的密匣打开,里面装着一份折子,整页的蝇头小楷,十分端正。一目十行浏览过去,周肇霆愤然将那份折子狠狠地甩了出去。

      坐在边上喝茶的载逅被吓了一大跳,“申知,你你……做甚发脾气?”申知是周肇霆的字,他懂不少西洋知识,又与周肇霆年纪相仿,最重要的是幼时他常被叫进宫陪周肇霆玩耍,两人感情很是深厚。

      “哼,真是好一个恭亲王!”

      “皇叔?皇叔咋的了?”

      “你自己去看。”

      载逅捡起地上的折子,看了看也是变了脸色,“这……”

      原来恭亲王直接跑到皇太后那里去告状,折子上说周肇霆“刚愎自用,独断专权,急利好色”、“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在外品行不正,为公不清,恐为宵小鼠辈所惑”云云,最后还有十几个官员联名签字。

      “依我看,太后并没有责怪之意,只是人言可畏,做做样子罢了。”端郡王有心宽慰,“申知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恭亲王打的什么算盘。”他叫来桂祥,吩咐道:“把喜宴的帖子送一份到沁雪园。”

      “等等”端郡王叫住桂祥,“你先在门外候着,等会儿再给你安排。”继而转头问周肇霆:“申知你莫不是要换戏班?”

      “换?我什么时候说换了?”

      “那你……”

      “载逅,亏你在京这么多年,如此糊涂!建沁雪园恭亲王也是出了好大一份钱,是背后最大的老板。如今这天下第一园里的天下第一班被名不见经传的戏班抢了风头,等于是打了恭亲王的老脸。你说,他不去老佛爷那儿告我御状谁去?我若不让三庆班上台,恭亲王能就这么算了?”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依这种情况是要同台献技了?”载逅思考的时候就喜欢刮几下眉毛,“同台献技这招儿其实是不错,既不铩你威风,又不打皇叔的面儿,还给太后寿宴添花儿,一箭三雕,甚好甚好。”

      周肇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对朝廷是说不上的失望,如今国家正是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不断,而王公贵族、百官群臣们除了斗鸡遛鸟、喝茶逛戏园、吃喝嫖赌抽大烟外,就是媚上欺下、聚众敛财、争权夺势,弃民生水火于不顾,视江山社稷同儿戏。每每思及此,无奈之余更多的是自嘲,因为他也从未替这千疮百孔的国家实实在在地做过什么。

      “啊,申知,秦楼月是什么人?能让你破例?”

      周肇霆愣了愣,要说秦楼月是什么样的人,他……还真说不上来。

      “或许……态度正吧。”

      “哈?”载逅觉得他这个决定做得草率,“申知我看还是把那个秦楼月请来一趟,我给你把把关,寿宴上可绝不能出错儿。太后什么心性,这都是玩命的买卖!”

      周肇霆心想载逅是个玩乐的能手,自己不通音律,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教他来摸个门道儿也是好的。凡事不怕万一,只怕一万嘛。于是点头道:“有你把关那是极好的。桂祥,给三庆班送完帖子,再跑一趟广和楼去请秦楼月。”

      桂祥在外等候多时,脚都站软了,一听命令立马飞奔逃离。那边秦忌正在广和楼里练戏,收到口信后整理了下仪表,便和桂祥一同往侯爷府去。

      “桂祥小哥儿,你们主子喊我去府上有吩咐没有?”秦忌在京城听了不少大人们和梨园子弟的龌蹉事儿,师傅秋琴也不断告诫他要慎心独身,以免万劫不复,所以他多留了个心眼儿。

      “这个……小的真是不知道。我们侯爷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老佛爷宠着脾气大得很,对小的们约束也极严,没有人敢去听墙角儿。”

      秦忌往桂祥手里塞了几两银子,“桂祥小哥儿这趟也忒辛苦,拿些碎银子去喝喝茶吧。”

      桂祥是脸色一变,“使不得使不得,被侯爷知道我私下受贿,非得屁股开花儿不可!若秦老板还体恤小的,就赶紧把银子收起来吧。”说着就把那点钱推了回去,“我知道秦老板想从小的口中探听点什么,不是小的不说,是小的真不知道。只是侯爷今儿个生了气,怕是心情不太好,等会儿秦老板顺着他点儿就没事。何况端郡王也在那儿,郡王爷是厚道人,决不会为难您的。”

      秦忌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勉强。两人一路无话。话说周肇霆和载逅吃吃茶,谈谈天,时间不觉也就过去大半。载逅没事就走街串巷,把那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挨个说了遍,绕是周肇霆肚子里再多火,也被逗得没了脾气。

      “主子,秦老板到喽。”桂祥进来报告。

      “带进来罢。”

      桂祥领着秦忌进到里屋,秦忌始终低着头,目光不曾离开脚尖儿。他刚站定,就要跪下去请安,载逅眼疾手快把他拉了起来。

      “这儿没外人,我和申知都不是拘礼的,秦老板不必多礼。”载逅圆头圆脑,浓眉大眼的,显得憨厚又亲切。

      “小的谢过郡王爷,谢过侯爷。”他话锋一转,“侯爷特意叫小的来,是不是小的哪儿犯了错?如有冒犯,小的先陪个不是了。”

      “你不要紧张,今天请你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端郡王想听你唱两句。”周肇霆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载逅。

      载逅连忙拱手道:“久仰秦老板大名,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听君一曲。”

      秦忌赶紧回礼,“郡王爷折煞小的了,能给郡王爷唱戏是小的福分。”

      “好了,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亮嗓吧。”周肇霆有点不耐,他在西洋“野”惯了,很看不顺这些繁文缛节。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双手架起姿势,捏起兰花指儿,那么转抖回一遭,竟让人觉得仿佛有长长的水袖[注1]被舞得翩然流畅。只听他夯儿收放自如,张弛有度,时而婉转如莺啼,时而洪亮同涛声,又似钟鼓浑厚、环佩清脆。脸上音颦笑貌、哀乐愁恨,均是恰到好处,不做作不生硬。

      【缑山月】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前腔】〔旦〕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倚着雄姿英秀。春情无限,金钗肯与梳头。闲花添艳,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今宵灯影纱红透,见惯司空也应羞,破题儿真难就。

      【破齐阵】地北天南蓬转,巫云楚雨丝牵。巷滚杨花,墙翻燕子,认得红楼旧院。触起闲情柔如草,搅动新愁乱似烟,伤春人正眠。

      这曲孔尚任的《桃花扇》唱的是侯方域与李香君的悲欢离合,唱的是南明弘光朝的兴衰盛亡。六朝金粉之都,秦淮河上,画舫游船,灯火迷离,歌舞升平。“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在这春意暖融的温柔风流地,也吹得出骨硬气傲的商女。她是金陵名妓,秦淮八艳;他是京城优伶,梨园子弟。此刻李香君是秦楼月,秦楼月就是李香君,他们不分彼此,以头抢凭栏,血染桃花扇。

      【折桂令】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从万千往来、人声鼎沸到端阳不闹、重九无聊,仅仅一瞬便是白鸟飘飘、绿水滔滔的荒凉。突然歌声戛然而止,如石击水面,鱼浮碧波,坏了一场镜中月水中花。哪里还有粉黛?哪里还有笙箫?这是京城不是金陵,这是侯府不是秦淮,他是秦忌不是李香君。

      周肇霆依稀也进了那戏里,去历了一场浮生,做了一场空梦。

      载逅是听得痴了,良久才回过神,又惊又喜地道:“秦老板真是好功力!这一曲《桃花扇》可谓出神入化!”

      秦忌笑而不语。他是喜欢唱戏的,这不仅是他谋生的手段,更是他活着的寄托。

      “秦老板,过些时日我要宴请京城好友,想请你来祝个兴儿。”不等秦忌回答,载逅就说:“不能拒绝,你一定要来!你唱的太好了!”

      秦忌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看向周肇霆,那意思像在征得他的同意?周肇霆点点头,“端郡王的那班友人都是京城里有名的鉴赏家,你练练胆儿,赚点儿名声,都是极好的。”

      侯爷这么说,秦忌心里也就安生了。在端郡王的戏宴上露脸,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求到的机会。载逅是一心佩服周肇霆眼睛毒,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秦忌日后若不大红大紫,他载逅也就枉混了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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