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烟云之霸王不别姬》失之桑榆

3、第 三 回

　　第二日，傅成傅连和李长茂父子一大早就出了门。市集上的人都活动开了，买糖葫芦的捏泥人的杂耍的统统摆开了架势，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他们这么一点点儿赚来的。四个人坐着人力车两前两后并排而行，拉车的都是年轻小伙儿，又接的是今天第一笔生意，力气还足，跑起来一阵风似的。

　　“继盛啊，能给你老叔透个信儿么？今儿个要见的是哪位大人？好教你老叔有点准备，不至于让人笑话。”

　　李继盛大笑两声，“老叔我昨儿就和您说了，这是招险棋，有多大把握我也没底儿。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也没得法子。至于这人儿是谁，等会儿就分晓了，何必急于一时。”

　　“这不是想要略备薄礼么。”

　　“嘿，礼品什么就免了，带够银子就准没错儿。”他掏出金属怀表看了看时间，突然说：“到了到了。”

　　车夫立刻停下车，出于惯性四个人都往前仰了一下。左前方就是几栋三层高的楼宇，四边飞檐翘角如燕鸟展翅，轻盈活泼。楼身雕梁画栋，丹垩粉黛，精美绝伦。再看那正楼中间，高高地悬挂着烫金行书“宜仙居”三个大字，好不气派堂皇。这宜仙居的斜对面就是四九城有名的红阁，做夜场生意的地方，白日里自然比较冷清，但却挡不住脂粉香艳。

　　李继盛指着宜仙居三个字对傅成傅连说：“看到没有，这可是太后老佛爷亲赐的。宜仙居这种地方啊，寻常人家是进不来的。”

　　傅成表面不说，心里却不太舒服。他打小出来讨生活，正正经经的平头百姓，辛辛苦苦赚下几份家业，拉扯大两个弟弟，勉强过个温饱日子。李继盛这番话兴许没有什么恶意，却有显摆之嫌，教人不是滋味。

　　踏入宜仙居，立马就有个跑堂的过来，眼神扫了一遍就瞅准了李继盛是个管事儿的，满嘴油滑地说：“几位爷，是头遭呢还是老客？天地玄黄四种雅间，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奇妙。天字赛神，地字比仙，玄字宜人，黄字看人间。”

　　“行了，甭废话，就要那个赛神处。”李继盛掏出几两碎银给跑堂的，看他那熟门熟路的样子，就知常来此处销金。

　　“好嘞，地儿溜溜，易摔跟头，各位客观请走好！”收了钱的跑堂更加殷勤，引着他们上下。进了天字房又忙伺候起茶水来，这些茶都是福建来的上品，须臾就是满室清茶芬芳。

　　李继盛对跑堂耳语几句，跑堂的乐颠儿乐颠儿地应声去了。他又朝他老子和傅家兄弟道：“爹，叔叔，您们先在这儿安坐。算算时辰，那位大人也要到了，我去迎迎他。”

　　剩下的三个人都很沈默，期间那个跑堂的端送来十二道菜肴，那各种果蔬雕的花儿、桥、动物无不栩栩如生。不太久后，李继盛迎着一位面白无须，大肚滚滚的富态人儿进来。

　　李长茂一见那人，就忙放下茶杯，殷勤地道：“哎呦，这不是梁公公么，来这边上坐。太后老佛爷是有什么懿旨差您亲自来送么？”

　　梁莲英倒也不客气，坐上主位，捏着尖细的嗓子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让我来瞧瞧宣靖侯爷那儿大寿筹办的如何了。”

　　“公公您特意跑一趟也是辛苦了。”李长茂给他倒了杯陈年女儿红。

　　“我们做奴才的，老佛爷信任是天大的福分，自是要尽心尽力。”

　　“那是那是，怪不得您圣眷绵长呢。”李长茂恭维着。

　　那边李继盛插嘴问道：“公公，不知这老佛爷的七十整寿请的是哪个戏班祝兴？”

　　“这我可说不准，大寿的事儿都由宣靖侯爷全权操办，我们做奴才的可插不了手。”

　　李长茂朝傅成使了个眼色，傅成心里明了，拿出一个红缎子苏绣牡丹锦盒，上前奉上给梁莲英，“公公小人傅成，安徽歙县人。这是小的走南闯北时偶得的一支百年老参，望您笑纳。”

　　凡事都有个门面规矩，在四九城里给大人物们送礼也都有讲究，就比如傅成刚才拿出的那个牡丹锦盒，里面的参可能就是普通药材铺里的参，但盒子夹层里定有千两以上的大面额银票。像梁莲英这般的老手，看到牡丹花样儿心里就懂了个八九分。

　　梁莲英觑了一眼，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宣靖侯爷早年留过洋，是个实打实的新派人物，老佛爷的大寿他会整出什么新鲜花样儿，那可就难说喽。不过，演大戏保准少不了，老佛爷就好这口。”

　　“公公，三庆班的柳半叶、十欢班的凌华、红阁的张清歌，前些日子不是去侯爷府上打擂台了么？那……人选可定下来了？”李继盛又问。

　　“应该是没有定下来的。”

　　李继盛给梁莲英布菜，“实话不瞒您说，近来我爹开了个广和楼，请了戏班成连喜，这不也想在老佛爷寿宴上沾沾光讨讨喜。”

　　“成连喜？可没听过这名号儿。”

　　“秋琴，公公还记得秋琴不？他就在成连喜！”李长茂管不了别的了，一口将秋琴的名儿拖了出来。

　　“秋琴！”梁莲英也是吃了一惊，想当初老佛爷六十大寿本就是想请秋琴来唱的，可惜各种原因失了机缘，不久秋琴隐退，这也成老佛爷心中一大憾事。

　　“对对，就是秋琴。京城就只他们三家拿到了侯爷府的请帖，我们也是投路无门啊。要不，您老给指条明道儿？有秋琴在也不折了脸面对不？”李继盛观察着梁莲英的脸色。

　　梁莲英深知方才失态了，索性不再做声。李长茂见这事儿弄不好要掰，赶紧又朝傅成傅连使眼色。傅连袖子一抖，抖出个花开富贵的红漆木匣，同傅成那样递过去，“小的傅连，我兄弟三人合伙儿组了成连喜，别的不敢说，但那秋琴正是我家老三。”

　　梁莲英瞅着红漆匣子上也有牡丹，笑得脸上横肉都把小眼睛挤没了。他摸了摸两样东西道：“侯爷回国不到两年，很多事啊人啊他都不太清楚，难免要有所疏漏，好在老奴的话侯爷还听得进去几分。”

　　话儿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几位心都落了地。能走通侯爷府这条路，他们也就多了几分机会。几个人劝了梁莲英几杯酒几碗菜，老公公有正事就先告辞了。剩下的他们又唠了会儿嗑，这才打道回府。

　　梁莲英出了宜仙居就往宣靖侯府走，想到这趟净赚两千两银子，在轿子里不禁乐开了花儿。侯爷府的管家见梁莲英的轿子，忙过来迎接，“梁公公，我们侯爷正等着您呐。”

　　梁莲英点点头，随着管家到书房。宣靖侯在写写画画的，管家禀告一声，他停住了笔道：“进来吧。”

　　梁莲英一进门就向侯爷打千儿，“侯爷吉祥。”那副卑微小心的样儿，很难让人联想到刚才在宜仙居傲慢端架子的嘴脸。

　　“唔，公公不必多礼，随意坐吧。桂祥，给公公看茶。”这侯爷也是十分年轻，二十出头，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是西派作风。他抬头，嘴角挑着笑问：“公公来，是不是老佛爷有什么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让老奴来问问大寿的事宜。”

　　“哦，你回去回老佛爷，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过几天我就亲自进宫向她老人家汇报。”

　　“喳。侯爷办事错不了。”梁莲英蠕捏了一下，试探性地问：“这戏班不知定的是……哪个？”

　　宣靖侯握着笔，“前几日的比赛被端郡王给搅了，还没选出来。”

　　梁莲英眼珠子转了转，“老奴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年轻侯爷忽地将腿驾到书桌上，“说。”

　　“这年年都是三庆十欢红阁三个班轮流请，不免都会有些腻味儿。老佛爷大寿，侯爷不想弄点新鲜玩意儿么？”梁莲英偷看宣靖侯的脸色，见他没有发怒反而带着点轻慢随性，便鼓起胆子继续说，“京城新组了个成连喜戏班，里面有位秋琴老板，听他唱一曲儿可是老佛爷多年的心愿，要是……”

　　“我明白公公的好意，但新归新，最重要的还是稳。万一要是演砸了，老佛爷追究下来，是公公负责还是本侯遭殃？”

　　几句话不轻不重，却让梁莲英浑身打了个颤。都说这个宣靖侯是混世小魔王，仗着老佛爷的恩宠，嚣张猖狂，为霸一方，谁都不放在眼里，今日亲自体会了那股子傲慢无礼，方知此话不假。

　　“还是侯爷考虑的周全。”虽说他梁连英是老佛爷身边的红人，但比起宣靖侯，他的这个“宠”也就薄得多了，他自然是不敢去招惹这位混世小魔王的。李家父子拖他的事儿侯爷爱听他就夸说一番，不爱听提一提也就罢。成不成，他管不了那么多，因为他深知即使借李家父子十个胆儿，他们也不敢来给自己找晦气。

　　宣靖侯也没有回话，兀自拿起个西洋玩意儿摆弄起来。梁莲英讨了个没趣，便起身告辞，“宫里还有事儿，老奴着急回去，就不多唠叨侯爷了。”

　　宣靖侯头都没抬，摆摆手，“去吧去吧。桂祥，送客。”

　　语调轻快，但他低头的那抹笑，是嘲讽，是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