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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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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西太后指婚,消息一传到海龄耳朵里她就炸了。她心心念念要逃出紫禁城,逃离皇室,怎能被一指婚约束缚住?说白了,她和周肇霆都是同一类人,性格躁,脾气大,绝不肯迁就的。做朋友容易,当夫妻则难上加难。
“啊姊,你发什么呆?”容龄推了一把海龄,“大半天了也没绣出个花儿来,等会儿老佛爷来查,仔细挨骂。”
海龄气嘟嘟地把绣活扔在桌上,“不绣了,扎死人。”
“阿姊你都要成亲了,老是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让教习嬷嬷听去了,有你受的了。”
海龄和容龄都自幼随同父亲游历多国,但两姊妹性格差异太多,海龄直率任性,容龄圆滑机敏。例如在宫里的这几年,海龄是处处不自在,连做梦都想着逃脱;容龄则淡然许多,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倒也与这宫廷生活融洽,宫女太监们也都更喜欢容龄。
“还用得着教习嬷嬷?你就够把我唠叨死的了。周肇霆这个王八蛋,竟然应了这门婚事?他脑子被驴踢了吧!”
“我看挺好的。宣靖侯仪表堂堂,权势滔天,年纪又轻,算得上人中龙凤。老佛爷捧在手里怕坏,含在嘴里怕化,侯爷夫人岂是谁都能当的?阿姊你不妨换个角度想,亏得是宣靖侯,若是别人,长的肥头大耳歪瓜裂枣的,那才倒霉。”
“你觉得好你嫁过去,我才不稀罕做侯爷夫人呢!”
容龄手中的绣活顿了一下,一瞬间脸上显出十分复杂的表情。她们这种情况,外人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不过太后手中的棋子儿,没得自己选的。阿姊运气好,能配给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周肇霆,即使不够相爱,也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比其他宗室强多了。而自己才真是前途未卜,生死不知,以后也不懂要许给什么样的人。容龄心底深处其实是有怨恨的,她比阿姊漂亮温顺,又得人心,怎么看都是做“侯爷夫人”的最佳人选,但实际上她连争的机会都没有。全因她和海龄差了一个封号。太后恨不能给宣靖侯封个亲王,无奈周肇霆是汉人外臣,她无法破坏祖宗家法。阿姊是长女,承封过郡主,可以抬升宣靖侯的地位,而自己什么头衔也无,老佛爷自然不会考虑。
“容儿,你发什么呆?”
“嗯?”容龄拂去那份不平,“没什么。”
“撒谎!方才提到要你嫁人你就走神,是不是想到意中人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人是谁?快从实招来,否则有你好受的。”
“阿姊我看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去御花园逛逛?”容龄不想多费唇舌。
“也好啊,反正都是闷得慌。”
两姊妹手挽手走进御花园,正巧与周肇霆和秦忌迎面遇上。秦忌今儿个应召进宫献艺,表演得十分精彩,老佛爷很是熨帖,问秦忌要什么赏赐,秦忌不要金不要银,要逛一逛御花园。周肇霆主动请缨带路,老佛爷深知张弛有度之道,那边强迫周肇霆应亲,这边就不能刻意阻扰他交友,便点头诺许了。
海龄一眼瞧见了周肇霆,火气蹭蹭蹭往上冒,大老远就喊道:“周肇霆!你给姑奶奶站住!”她气势汹汹的快步走过去,容龄拉都拉不住。
“呦,这不是海龄容龄么!来,我给你们介绍京城最红的……”
“呸,少装呆扮傻!我问你,你明明知道我不爱你你不喜欢我的,为什么还答应太后咱俩儿的亲事?你有何居心?当初你答应过说要助我飞出这个金丝笼,如今又是你第一个要把我的翅膀折断!”
“阿姊!人多嘴……”
“容龄你让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今儿个他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休想离开!”
“我可没有什么居心,老佛爷这么说我们就得这么做。抗旨不遵,死罪难逃。况且那些话不过是我当年信口胡诌的,就是安慰安慰你,你还当真了,可笑。”
“周肇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生怕死了?哼,我看你根本是舍不得封号功名、荣华富贵。我真是瞎了眼了,竟把你这种人当做推心置腹的朋友。”
“那你现在看清楚我是什么人了吗?”
海龄抬起下巴,冷傲地道:“太后专断,你无情无义,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咱们走着瞧!”
周肇霆冷笑,“奉劝一句,不要妄想着耍手段。”他弯身贴近海龄的耳边,用低沉舒缓的语调说:“你能逃到哪里去呢?天涯海角你都跑不出太后的五指山。裕海龄你别忘了,你的哥哥妹妹,你家其他人都捏在太后手上。”
海龄抬手重重给了周肇霆一巴掌,他也不躲,生生挨了下来。容龄吓得血色尽褪,这么多年老佛爷都不肯打宣靖侯,如今却挨了德龄的耳光。事情若传到太后那里,恐怕阿姊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周肇霆不和女人计较,但请你记住,凡事三思而后行,害己莫害人。”
海龄恶狠狠瞪了眼周肇霆,拽着容龄快步离开,她不得不承认周肇霆说的是实话。她能跑,但他的父母兄妹跑得掉吗?她能为一己之私,牺牲全家老小的性命吗?
那边两个人一路无言进了一处小筑,四周绿树成荫,鸟雀成群。小筑前是一湾碧波,被风吹出了皱痕。杨柳倒垂,须叶浮动,搔首弄姿。
周肇霆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也极不平衡,这是他从小到大头次被人打。秦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揭开封口,挖了些透明膏状物出来,“把脸伸过来,我给你搽些药。”
“咦?你是料到今儿个我背运,所以膏药都备好了么?”
“做我们这行,平素练功常有擦撞,随身带膏药成了习惯。我呀,要是先知就好了,那也不会……”他突然住了口。
“那也不会什么?”
“不会……不会和你一起来逛御花园了。”秦忌有点走神,他方才要说的是“那也不会舍得你被打了”。明明是这小霸王可恶在先,自己却见不得他受半点儿委屈。
“怎么?本侯讲解得不让秦老板满意?”
“再没有比你更会说的了。只是侯爷您一身风流桃花债,今天一个郡主明天一位格格,小的可消受不起。”秦忌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醋意。
“这敢情是本侯败了秦老板的兴致了,赔罪赔罪。改明儿由我做东,专为你在宜仙居摆上一桌。”
“那我可得挑贵的来。”
“那可不。”药膏涂到伤处,周肇霆嚷嚷出声,“嘶——轻点儿,轻点儿。海龄这小蹄子下手可真够狠的!”
“谁让你那么说,换谁谁不生气。你何必呢?明明就是为她好。”海龄指甲长,那一巴掌下去刮破了皮。秦忌细细地为破皮处上药,没有发现自己眼里满是心疼,“要是留了疤,你风流倜傥小霸王的招牌可要砸了。”
“我为的是我自己,忤逆太后对我有什么好处?不如顺了她的意,还能赚个夫人。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就嘴硬,你是怕新娘子逃婚触怒太后,牵连全家老小性命才做了恶人。”不仅是海龄的事,还有太后。周肇霆这些年为太后办事,做挡箭牌,招了多少骂名,受到多少唾弃。人前风光,人后肮脏也不过如此。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别人,自己却是遍体鳞伤。
“肇霆,你我是结拜的兄弟,立誓时说好要荣辱与共。有些事你不能或不愿和我说,没关系,我都理解。只是,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把自己藏得那么深。”周肇霆不吭声,秦忌继续说:“我知道你一向言出必行,答应过海龄郡主的事一定会做到,但我希望你也能顾全自己。”
周肇霆猛然回头,灿若星辰的眼睛狠狠盯着秦忌。四目相接的霎那,周肇霆就知道秦忌会是他这辈子最交心的人。因为这个男人,可以洞悉他的想法。
“全天下也就你傻傻的觉得我是好人。”
“傻人有傻福嘛。”
周肇霆被他逗乐了,这不是傻人有傻福,是大智若愚。秦忌虽不知他的计划,却看出了他的心思,仅凭这份灵敏,也值得赞赏。
此时,小云张急冲冲飞奔而来,圆滚滚的身体如一团肉球上下左右弹动。周肇霆在远处就看到他,指着小云张对秦忌说:“别看张公公膘肥肉厚,跑起来却一点儿也不输。”
秦忌微伸脖子瞧了一眼,眼中含笑,“怕是把你借出来太久了,老佛爷差他来召你回去呢。”
“该是老佛爷发脾气,这些奴才找我救命来了。”
周肇霆话语刚落,小云张就钻进了亭子,肥腻腻的身子在初夏的阳光照射下,仿佛是化了的动物油。他啪啪甩了两下袖口,极利索地打了千儿,“侯爷吉祥。”
“得了,起来吧。你不在颐和园里伺候着,反倒跑到这儿来打秋千。”
“奴才哪儿敢啊!这会儿子老佛爷在储秀宫,裕二爷正给拍照片儿。这不,老佛爷派奴才出来寻您来啦。”
秦忌哈哈大笑,“看,被我说中了吧。”
周肇霆愣了一下,道:“拍照归拍照,扯到我身上作甚?我可没有裕二爷的技术。你回了老佛爷,就说我准备回府了,天气热,我不耐跑来跑去的,明儿再亲自来谢罪。”
“侯爷!您可别说笑!您要是不去,奴才们是要受大罚的!您就算是可怜可怜奴才,好歹走一遭罢。”
秦忌明白周肇霆小心眼儿的毛病又在作祟,他刚遭了“四格格”的打,憋了一肚子不舒服,现下不太想见到裕家的人。那个裕二爷,据说正是海龄的二哥。“肇霆时候不早了,我也差不多该回了。太后召你你就赶紧去罢,让张公公送我一程就好。你不是识时务的俊杰么?可别做了捡芝麻丢西瓜的傻事儿。”
小云张感激地看了眼秦忌,连声附和道:“秦老板的话在理。侯爷您放心,奴才保证把秦老板伺候好。”
周肇霆没想到秦忌会拿他自己的话来压自己,毕竟是从自个儿嘴里出去的,不好辩驳。他把脱下的西服外套夹在手臂上,蹬着黑色皮鞋,慢悠悠往储秀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