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浊久

3、第二章 故地

　　“快快快，雪柳你快一点啦，我衣服已经换好了，你快点换呀！”我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有些着急。
　　她穿着和我相同的衣服，脸颊红红的，水汪汪的眼睛此时仿佛要滴出泪来，手忙脚乱的换着衣服。
　　“啊呀，不然你快藏起来，快快快！”
　　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穿着明黄衣裳的男子踏了进来，而我正指挥着她往衣柜里钻，听到响动一回头，愣了愣，就在这时，他手中忽然多了一柄刀，劈头就冲我砍下来，我听见雪柳的一声尖叫，不知怎的，竟还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满是血污的倒在了衣柜中。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有那样多的血，那么迅速的就漫了开来，渗透衣柜里所有的衣服，慢慢的，一件一件变成了暗红的勾着金丝暗纹的嫁衣。而那个男子喊着，安乐，这是父皇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刀直直的冲着我的眉骨劈下。
　　我闭了闭眼，不，雪柳已经死了，父皇也死了，南朝帝姬乔安乐也死了。我还活着。
　　这是梦。
　　睁开眼，窗外的光亮洒进来，屋内的淡淡的光斑摇摇晃晃，地上的树影颤颤巍巍，还是半夜。
　　我裹了裹被子，整个人露出半个脸，闭上眼睛企图再睡过去。半晌，我无奈的将被子拉高，埋住眼睛，京都的月亮果然都要比其他地方亮上几分，对于一个企图睡觉的人来说,未免痛苦了一点。
　　京都建安……我翻了个身子，果然是因为故地重游才会有这样的梦么？
　　但是这个梦未免荒唐的有些残酷。
　　梦中父亲举刀的样子是那么奇怪，尽管他们说父亲杀了数百个宫人，但我从来不信，父亲心善，平日看见血都觉得污秽不堪，若他们不是欺他懦弱，他又怎么会落到被人逼宫而亡的境地？
　　雪柳。我紧紧的裹了裹被子，闭上眼睛。以前溜出宫去玩的时候，雪柳常常扮作帝姬留在宫中，好骗过那些去告状的小太监。她看起来活泼其实胆小得很。
　　我拉起被子蒙住头，窗外隐约有小虫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月亮又大又圆，却不是一个团圆夜。

　　搂过即将掉到地上的被子，隐约之间似乎听见了师姐在门外大喊的声音，抬了抬眼皮，天似乎已经大亮了。翻了个身子，心安理得的又迷迷糊糊的躺了一阵。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差不多是时候师姐要踹门了，这才不情不愿慢腾腾的从床上爬起来。
　　打了个哈欠，含着眼泪打开门，果不其然的看到师姐正站在门外，正兴致勃勃的活动着筋骨。我如夜游一般的再次走回床边，直接倒下，顺便不忘搂过被子。可惜连被子还没搂紧，我就被师姐直接整个拎起来。
　　我在心中一阵悲凉，有一个一天到晚就跟喝了鸡血一样精力四射，活蹦乱跳，身体倍棒，连来癸水都不减雄风的师姐简直是造孽。特别是她还每天不厌其烦的把你从床上抓起来，就是为了让你及时品尝她那完全看不出原料的早食。
　　我前世约莫是个丧尽天良妖言惑众最后亡了一个王朝的妖后，才会有此一报。
　　有气无力的拧了拧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眼睛这才勉强睁开了一点，我拖着身子走到屋外的小院。
　　本来以我们简朴的作风，我们是应该找一间小店住住，但是这一趟吃喝拉撒的费用全算在了雇主的头上，那我们就实在没有什么简朴的必要了。师姐以最快的速度物色到了京都里一个偏僻但环境极好的宅子。连价钱也不讲就果断的租下。让人不由得感叹有钱真好。
　　我举着筷子，端详了许久眼前的粥，迟迟难以下嘴。今天的粥看起来实在是……太正常了，我略一回忆。
　　上一次我吃完一顿正常的晚饭的代价是，当掉了我身上所有的值钱物什替他们还了被“一不小心”砸碎的古玩店里一套瓷器，师父找着我的时候，我已经荣幸的成为史上第一个险些卖掉自己来还债的帝姬。
　　我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瞪着眼睛看着我的师姐，又看看躺在院子里那棵树上，拉风的摇着竹骨纸扇的师兄，只觉得秋风一片萧瑟。
　　顿了又顿，一闭眼，一狠心，夹起一块桂花鸡便往嘴中送，我实在太了解他们的秉性了，不管我吃不吃，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桂花鸡下死，做鬼也风流。

　　细嚼慢咽，再细嚼慢咽，慢条斯理的喝下碗中最后一口粥，当我终于察觉到肚子实在已经撑不住时，这才不情不愿的掏出帕子，慢吞吞的擦擦嘴。
　　“小辛小辛，你还记得那桩生意吧？”果不其然，就在我放下帕子的那一刹那，瞪了我半天的师姐终于迫不急待的开口。“前几天阿寺不是说将军府戒备森严，我们不好进去么？今日我们出门的时候，终于找到混进将军府的方法了！”
　　我用手摸了摸鼻子，含糊的应了一声，预感后面的话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我本来想自己去的，可是阿寺说我不适合。”师姐撇了撇嘴，师兄自顾自的继续摇着竹骨纸扇，“那就只能让你去了，他们说方扶已经有一个夫人了，还和一个姑娘纠缠不清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你毕竟还会画画妆什么的，而且反应也不慢，应该没什么事，放心，就算有什么事，我和阿寺也会救你出来的……”
　　我听得莫名其妙，觉得难怪师姐是师父手把手养出来的，讲话全不挑重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打断道：“我一句也没听懂啊师姐，我究竟要去做什么？”
　　“诶，我刚刚没有你讲么？丫鬟呀，方扶近日大婚，府上来了许多人，丫鬟不够用，所以在招丫鬟呀，你混进去不就可以把东西取出来了么？”
　　我揉额头的手僵了僵。看了看师姐认真的脸，顿时明白为什么师兄不许她去了，平心而论，师姐长得一看就是一张横刀夺爱的美妾脸，弄不好一桩好端端的喜事就要变成新郎婚前大变心的虐文。

　　自我心智发育以来，就在她的打击下深知自己长的着实还算安分，但就算再不济，丫鬟这个定位对我而言，挑战委实还是大了一点。
　　且不说我从来都不曾伺候过什么人，单就我远远高过常人所需的睡眠来看，除非人家需要的是一个暖床丫鬟，否则我实在难以竞争上位。
　　但是暖床丫鬟这种高难度的活计显然又不是很适合我。再说将军府这种地方，丫鬟想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要的，
　　想到这里我立即安心了许多，故作为难道：“这倒是好主意，但是我端茶送水样样不会，琴棋书画件件不精，只怕人家选不上我…”
　　背后师兄哈了一声，顺口就道：“杂役丫鬟而已，有什么好选的？”
　　我感觉到我脸上深感为难的表情生生一顿，杂役丫鬟？也就是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只需要生猛的和男人有一拼的……杂役丫鬟？
　　我伸出手看了看，这四年来尤其养尊处优的手上，写满了“手不能提”四个大字，以示我有多么的娇弱。
　　师兄的声音继续悠悠从背后飘来：“放心，进去之后打点一下，不会做什么粗活的。”
　　我不死心的略一思索，向师姐征求道：“不然我们还是扮个什么歌伶之类的混进去？”末了诚恳的补充一句“以师姐你的长相，把那个什么将军的迷个七荤八素，再来个美人计什么的简直是太简单了，就算那个什么将军是个断袖也不怕，我们不是还有师兄么……”
　　“啪”的一声响，我一回头，发现师兄方才搭手的地方，旁边一个手腕粗的树枝掉了下来，他凉凉的看着我，慢慢的，缓缓的冲我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闪了一道光。
　　没等师姐反应过来，我转过头迅速改口：“算了，还是我去吧，我也应当好好锻炼锻炼。”
　　师兄挑挑眉毛。我咽了咽口水，硬生生的把后面一句话给憋了回去。
　　师兄不再理我，拿着扇子一边悠哉的扇着风，一边翻来覆去的看一片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青色叶子，光的空无一物的树干上，青色的衣抉在风中萧瑟的飘扬着。俊俏的脸上全然是认真严肃的表情。

　　但是我紧紧的捏着手中的筷子，只想用筷子把他从树上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