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浊久

10、第九章 计（二）

　　远处礼官嘹亮尖锐的嗓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听得不甚清楚，房间内宛如是另一片天地，静的有些骇人。
　　我垂眸有些自嘲的笑道：“这恐怕不是大人同一叶楼谈的第一笔生意了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道：“一叶楼，是个好名字。”
　　一叶楼，一叶障目，不问缘由雇主，只看价钱。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不由的苦笑一声，师父果然是取了个好名字。
　　“可是这是我出门做的第一笔生意，”我自顾自的道，“还烦请大人告诉我，除了原本就不在戏中的杨斋外，这场将军娶亲的戏里面，还有多少人是戏子？”
　　他顿了一下，道：“这件事，方夫人和苏姑娘都不知情。”
　　“哦，那我也不算太丢人。”
　　“只是不知大人究竟如何认出了小辛便是你要找的人？”师父说做人贵在知错就改，我想了想，决心还是虚心求教。
　　“你的礼数太周全，规矩太好，全然是宫中的下人才有的做派，普通人家来的杂役丫鬟是做不来的，况且就算你模仿的再好，你毕竟不是，还有……”他看了我一眼，突然笑道“难不成倒要我一一列举出来？”
　　“是我白问了，”我叹了一口气“你既然本就等着我来，我自然不管怎么做都处处是破绽。”
　　“那么，帝姬殿下，”他浅浅笑道“这桩生意可否继续和在下谈谈？”
　　“前朝的事，已经过去了快四年了，裴新的帝位也坐的越来越稳当，不过是前朝的一位生死不明的帝姬，何必再寻呢？”我一时听不出自己的情绪。
　　屋内一时安静，他并不答话。
　　宫廷朝政上的事便是如此，我想来如今一无是处的帝姬身份，再有心人的手里能玩出多少花样都不晓得，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看来你是认定了我是帝姬了。”我垂眸轻声道，不等他接话，我自己说了下去“原因是什么呢？约莫是因为帝姬曾师从家师一叶楼楼主李津，你又恰巧不信帝姬已死。”
　　我波澜不惊的看着窗外道：“我不是帝姬。帝姬四年前已经离世。我并没有骗你也不是开脱，我的确自幼师从李津，这身伤也的确是当年所留下，只是我并非是什么帝姬。”
　　我顿了顿看向他的眼睛：“我自小与她一同长大，你既然知道帝姬殿下曾唤李津一声师父，那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帝姬殿下身边有个如影随形的姑娘，虽说是个宫女，但先帝一直待她如同亲生，宫里也有些许秘闻……”我忽而带了些悲哀的神色，“我原本叫做雪柳。不是帝姬。”
　　他的眼如墨般深沉，我看不出任何情绪。
　　前朝帝姬曾拜如今的一叶楼楼主为师，这件事情当初瞒得再好，也禁不住如今当权者的一查。师父从不曾想把我藏起来一世，只是四年来天下人皆道帝姬已死，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人来，非要我认了前朝帝姬这个名号，我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
　　房内再一次陷入一片安静，就在这时，门突然嘎吱一声，又被推了开，我吓了一跳，心想这将军府的门质量真是不行，抬眼只见又一个挺拔的身影步履颇有些匆忙的走进来，一身大红的袍子，竟是今天的新郎官，方扶。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屋内的情况，看了我一眼，神色颇有些复杂，却也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到了陆升的身旁，脸色有些凝重的道：“你恐怕要入宫一趟。”
　　陆升眉头一皱，这倒是我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但是就连我也晓得，本该在大堂拜天地的新郎抛下一府的宾客，没有通知下人，自己匆匆来到这里叫他入宫，当然不会是因为皇帝突然想和他喝杯茶那么简单。
　　陆升看着我半晌，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突然开口对我说了一句：“还烦请姑娘在府中等我一会。”方扶听完之后，又看了我一眼，脸色似乎更加凝重。
　　看着他们转身要走，看着他们转身要走，我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情绪，低头轻声道：“你们约莫不晓得，一门婚事对一个姑娘来说算是什么。”
　　陆升眼里有些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方扶却身体一僵，最后似没听到一般，匆匆离去。

　　待陆升与方扶的背影都从我眼中消失，从门口鬼魅一般闪进来一个人，正是跟在陆升身边多日不见的韩达，神色有些复杂，也不晓得刚刚的对话他听进去了多少。
　　不管他知道了多少，我都懒得再装出一副乖婢女的嘴脸，顺势坐在了身后的桌子上，抬眼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还没从我突然转变的人物设定中回过神来，脸色颇有些震惊，半晌才喃喃道：“那个……小辛姑娘，主子说了，你的轻功纵是了得，恐怕敌不过十几个暗卫的围捕，你在城南的师兄师姐他会照顾好，要你别担心，好好的呆在将军府里。”
　　我抓起身旁盘子里堆的糕点塞进嘴里，倒是一点也不震惊。
　　只怕在城南的那晚就是他们刻意放我去见师兄师姐的，不然我就说我的运气什么时候那样好过。也不晓得他们是如何追踪我的，我没有发现也就罢了，竟然连师兄师姐都不曾发现。
　　只是这威胁人的话真是一点新意也没有，我倒真是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眼见的余光瞥见屏风后面的竹筒碎片，那是我方才在屏风后面捏碎的楠虫蛊碎片。
　　我手中的是子蛊，母蛊自然是在师兄师姐的手中。
　　子蛊蛊虫亡，母蛊蛊虫鸣。
　　再抓起一块糕点，既然已经告诉他们我出师未捷，现在应该是他们担心我才对。

　　也不晓得这场新郎匆匆离开的婚事是如何圆场的，韩达传达完自家的主子的话之后，和我大眼瞪小眼了许久，最终被我看的尴尬的落荒而逃。
　　既然没有人拘着我困在房间里，尽管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反正我眼不见为净，眼看天色将暗，我索性出了房间逛到了后院，后院正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情景，看样子似乎是在准备客人的糕点，样样看起来都十分精致，我凑在灶台边，看他们做糕点看得有趣。
　　“哟，你是前几日新招的杂役丫鬟吧？”一个正在做糕点的，穿着红袄子的中年妇人看了我一眼道。
　　“啊……那个……”我顿了一下，看着堆得满满一桌如小山般的糕点，决定装聋作哑。
　　开玩笑，我辛辛苦苦瞒了那样久的身份，而今已经被揭穿了，我又何必再自讨苦吃？要是她叫我把这桌糕点全部都送到大堂，不要说等到师兄师姐来救我了，恐怕陆升还没回来，我就已经呜呼哀哉一命归西了。
　　那个妇人却不管我，凑近了我一些，手中的活计不曾停下来，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你还不知道吧？”
　　我听的一个激灵，这不是师姐碎碎念的讲八卦的开场白嘛，我禁不住看了那个妇人一眼，尽管长得和我那姿色倾城的师姐实在颇有差距，但是眼里那种兴奋的光芒却是分毫不差。
　　要不是晓得师兄师姐委实没有这样的易容术，救我也没有这般效率，否则我简直就要抱住她让她带我杀出将军府去了。
　　我一整面容，换上一副同样神秘而紧张的表情道：“怎么了？”
　　她得到了回应，眼里的光芒更盛道：“大家都说，我们将军和苏姑娘是对苦命鸳鸯，因此甘愿与夫人的兄长撕破脸，也要娶苏姑娘为平妻，要我看，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儿……”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真是被勾起了兴趣，于是表情更加紧张的问道：“怎么说？”
　　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道：“要我说啊，我们将军心中惦记着的人分明是夫人！”
　　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的我表情，我连忙露出一副吃惊的神色，她更加得意了，接着道：“你不晓得吧，将军与夫人成婚也快一年了，平日里压根就没见他们说过话，昨日大婚前，我们将军把夫人叫到房内独处了整整一日，听说到最后竟是吵了起来，这原本可能也没什么，但是你看，今天婚事，我也凑到大堂去看过几眼，将军脸上分明没有什么喜色，听别人说，最后将军人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她又顿了一下，似乎在等我消化完她所说的内容，这才意味深长的总结道，“要我说，将军分明就是看夫人一年来不曾理会过他，特地大张旗鼓的娶了个平妻回来醋一醋夫人！”
　　“哦——”我恍然大悟般应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再告诉别人了啊，”她收起神秘的表情，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容，俨然是长辈教训晚辈的模样道，“在大户人家做事情，乱嚼舌根是会出事的！”
　　我了然的郑重点了点头。

　　另一个姑娘走了过来，似乎是要来取糕点的模样，那个妇人一眼看见了她，身体凑到了另一边，一副神秘的模样，隐隐约约有声音传过来，“你还不知道吧……”
　　我端了碗糕点大摇大摆的走回南苑。
　　明明是个负心的薄情郎，一场婚事再三利用，弄得诡计频出乌烟瘴气的，害得我还被困在这将军府里，居然还能被讲做是一个一片冰心向原配的痴情汉，果然谣言可畏。

　　我咬了一口糕点，也就是我才懒得和他们争论，要是师姐来了，保准这将军府里的传言不用一炷香的功夫就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