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回战术》陈年他惑

28、迂回战术（28）

　　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余白草草吃了几口晚餐，没一会儿就已经精疲力尽地昏睡了过去。

　　远处的山峦隐去了清晰的轮廓，雾霭环绕，只剩下连绵起伏的剪影，静默地卧在天地交界处。

　　阴雨绵绵，暗沉的墨蓝色里看不见一朵云，只有低垂的夜幕即将被掀开。

　　可是再仔细瞧瞧，辽远的天边却还透着一抹淡淡的红，那抹红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的胭脂盒，在墨色的画布上晕开，却又被厚重的夜色一点点吞噬掉了。

　　潮湿的风钻进半开的窗，吹动余文礼额前的碎发，一根烟燃尽，烟灰簌簌落在锃亮的合金窗台上。

　　他望着病房另一边昏睡的余白，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结，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把那句纵容的话咽了回去。

　　他觉得有点奇怪，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好说话的人。

　　想到余白软在自己怀里，低声的啜泣，挛缩颤抖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尝试撑开卷在一起的手指，在自己的衣角反复轻蹭，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埋在自己胸膛喃喃问道，“哥哥，能不能不要把我丢在这里，可以让我回家吗？”

　　那声音又轻又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像那一刻连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滞涩起来，只能僵硬地抬手，笨拙地拍着对方瘦骨嶙峋的脊背。

　　他差一点点，就答应了。

　　他明明知道余白的要求不合时宜，医院才是现在最该待的地方，如若不抓紧脊髓损伤的黄金恢复期，后期脱机的可能只会越来越小。

　　而且，对余白的感情也更加复杂起来，心底那股翻涌的怜惜，无法忽视，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虽满意这样依赖自己的弟弟，但又不由开始反思，刻意为之的惩戒是不是过了头。

　　走廊里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极轻的轱辘声，病房隔间的磨砂玻璃隐约能看见夏晓云忙碌的身影。

　　余文礼扔了烟蒂，关了窗，走到病床边。

　　指尖悬在余白苍白的脸颊上方，终究只是轻轻拂开了一缕粘在额角的发丝。又忍不住捻了捻，指腹似乎还残留着电梯里两人
　　一同感受的那种温度。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接回家也不是不可以，无非是每日往返医院折腾了一些。

　　那余白的身体能受得了么……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只剩下细密的雨丝敲打着玻璃，发出几不可查的沙沙声响，像是一首单调却又安神的催眠曲。

　　余文礼的思绪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说要回家，——家？

　　要把余白安置在哪里才好呢？

　　他想听听他的意见。

　　余文礼低头看着余白苍白的侧脸，像只受惊后蜷缩起来的幼兽，娇气的很，让他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在被自己刻意刁难之后，顶着潮红的脸颊，眼眶湿润，仍然交出了全部的信任，瓮声瓮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本来没有那么委屈的，可是哥哥你来安慰我了。”

　　你看，他是这样的好哄。

　　即便有些小脾气，也像春日里易散的薄雾，风一吹就散了。

　　余文礼小心翼翼地自薄毯下拿出了余白的手，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稳。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攥着余白细伶伶的手腕，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余白的脸，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前不久在电梯里，那句带着哭腔的请求，——“咳，咳，咳，”细微的几声咳嗽声打断了余文礼的思绪。

　　余白的呼吸很轻，胸口随着呼吸机运行微微起伏，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疲倦的蝶翼收拢着。
　　但是很快，蝶翼震颤，眼睑缓缓掀开了一条缝。

　　那双含水的眼眸初时还有些迷蒙，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待看清床边坐着的人影时，瞳孔微微一缩，像是受惊的小鹿，不过这惊慌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所顾忌的依赖。

　　余白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轻响，声音沙哑得厉害，却还是努力朝着余文礼的方向偏了偏头。

　　“哥哥还没走么？”

　　余文礼的心，像是被这句话轻轻烫了一下，喉结滚动着，应声道“没走，在这儿陪你一会。”

　　他腾出一只手，想去拂开余白额前的碎发，指尖快要触到时，又碍于什么原因突然停住了，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余白还是矫情，胆子也是愈发的大了，揶揄道“凑巧我醒了，等下哥哥不还是要走的。”

　　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刻意。

　　那双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余文礼，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不舍来。

　　余文礼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好笑，悬在半空的手终于还是落了下去，轻轻探了探额前温度，指尖触到余白温热的脑门才觉得有些活人的温度。

　　“不知道是谁突然发脾气。”他捋着余白半长的发，笑道“生着闷气怪我没来看你，这么大的人了，总是爱哭鼻子。”

　　“生气嘛，也讲些气性，又不知道是谁，求人求得那么低声下气……”

　　余白不讲话了，他仍然有些羞恼，一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几乎想把头埋起来。

　　那时心跳加速，被余文礼蛮横不讲理的带/入，伴随着的，却又是急切的渴望。

　　他很久没有感受过身体上的冲动了，全身瘫痪，让他的知觉变的模糊而又朦胧。

　　可那时，自己又能清晰地感受到余文礼指尖划过肌肤的触感，熨帖着心底的躁动。像是有细密的电流在四肢百骸间缓慢游走，明明没有力气动弹，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想要绷紧迎/合。

　　只是被轻轻逗弄了几下，瘫软的身体就完全招架不住，几乎是在刚刚开始，就疑似吐出了几丝□□，缴械投降了。

　　最后回到病房，连纸尿裤都是余文礼替他换的，他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抬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射J了。

　　他不好意思问。

　　一切感受，可能也只是出自于自己的幻想，可事后满足的喟叹不是假的，多巴胺释放加剧，让冲上巅峰的快/感成了无与伦比的快乐。

　　余白登时红了脸，他撇过头去，暗自较劲。

　　“为什么想回家？”余文礼突然换了话题，他问的认真，似乎是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些，余白又缓缓转过头来，“因为你总不来这里。”

　　这句话，像细密的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余文礼心底最软的地方。他收回手，整个人倚靠在椅背上，两只手交叠，很显然，他知道余白的意思。淡淡的补充道“我也不是天天回家的。”

　　余白又不讲话了，他安稳的躺在那里，瘫痪的手脚都被很好的照顾到，摆在最合适的位置。

　　辅助医疗器械自床头一字排开，他仍然很虚弱，依赖这些必要的设备。脸色却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原本被余文礼搁在身侧的手掌慢慢蹭动了几下，带着肩头微微耸动。

　　电动护理床被余文礼缓慢地抬起了一点角度，让余白能够稍微靠坐起来，但他苍白的唇依旧紧紧抿着。

　　余文礼看着沉默不语的弟弟，突然站了起来，他绕到矮柜边，取了余白的水杯，递到他的嘴边。

　　余白就势乖乖张了嘴，温水顺着吸管缓缓流入喉咙，余白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勉强将那口水下咽。

　　余文礼保持着递杯的姿势，手背能感受到余白呼吸时，拂过杯口的微弱气流。

　　那气流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混杂在病房消毒水的气息里，让他心头莫名一沉。不由自主开了口，“从今天开始，我会常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收了保温杯，搁在台面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又继续道“想回家可以，但是得看你自己的表现，什么时候能脱机了，什么时候接你回家。”

　　余白不可置信的抬眸看他，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骤然泛起一层水光，像是蒙尘的玻璃被骤然擦亮，连带着纤长的睫毛都微微颤抖起来。

　　能感觉到哥哥的呼吸，轻轻拂过发顶，那节奏平稳而有力。余白不懂得见好就收，贪婪地像个孩子，追问道，“回老宅么？”

　　余文礼哈哈大笑，他弯下腰，温热的手指轻轻抬起了余白的下巴，“你想回哪个家？”

　　余白的嘴唇嗫嚅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嘟囔，“你明明知道的……”

　　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虽说他在那里长大，但到底老宅不是他的私产。自他大学毕业工作开始，就搬到了市区的公寓，原本留的几个老人也都安排到了其他宅子里去，老宅早就没人住了。

　　余文礼觉察了余白的情绪，眼底的笑意淡了些.

　　他心软了。

　　温热的手掌调转了方向，绕过呼吸机的软管，沿着纤细的脖颈，触碰到余白脖子后面长长的伤疤。

　　余白也就只剩这点有知觉的地方，敏感得像是一株含羞草。

　　余文礼的那只手仿佛带着某种灼热的魔力，余白的身体本能地因为触碰而泛起细密的战栗，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下意识地想缩脖子躲开，却被那只手稳稳按住，指腹轻轻摩挲着疤痕边缘凹凸不平的肌理。

　　他能感觉到哥哥的指尖微微用力，那力道却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后颈的皮肤被摩挲得发烫，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呼吸机发出轻微的气流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良久，才听见哥哥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他说“可以啊，果果，回家就跟我一块住吧。”

　　那声音像是被砂纸轻轻磨过，却又裹着化不开的暖意，顺着空气钻进余白的耳朵里。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却又被那句“跟我一块住吧”牢牢接住。

　　余文礼弯下腰，顺势堵上了淡色的唇，不同以往的任何一次，浅尝辄止。他颇有耐心，笑意盈盈，“不要再哭了，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