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回战术》陈年他惑

26、迂回战术（26）

　　黑色的雨伞遮住了余文礼整张脸，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颚和紧抿的薄唇。

　　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衬衫，使他的身影在医院长廊中显得极为扎眼，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宛如煞神一般。

　　余文礼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余白心上的重锤。

　　脚下的皮鞋踏入积水，溅起微小的水花。停在余白的面前，却并未急于开口，只是站在那里，手中的雨伞微微倾斜，水珠顺着伞沿滑落，滴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娄骁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在余文礼和余白之间来回游移。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压力笼罩下来，让人觉得有点怪异。

　　而余白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对余文礼的到来毫无反应，又或者，他已经无力去应对任何新的状况。

　　“这位先生，你好像打扰到我们了。”余文礼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话音未落，有力的手掌收起那把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黑伞，让那双原本隐藏在伞影下的眼睛完整的漏了出来。

　　那双眼眸深邃而冰冷能将人的一切情绪看穿，却又丝毫不带任何情感波动。

　　他的目光扫过余白，像是在审视一件已经破损的物品，随后又落在娄骁身上，带着一丝警告意味。

　　娄骁干咳了一声，“你家里来人了啊，那我先走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余文礼就向前迈了一步，旁若无人般亲昵的姿态，手掌落在余白毛茸茸的发顶上，“天气又不好，出来做什么？”

　　夏晓云心里咯噔一声，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眼神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担忧，解释道，“余先生，我们也没打算呆多久，午休刚刚起床，只是出来吹吹风。”

　　余白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避开那只手，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只是仰着头看着余文礼，那人得寸进尺，手掌移到了自己的耳垂上，温热的手掌宽厚有力，指腹轻轻搓揉。动作自然，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掌控感。

　　“果果，他们说你状态不太好？是这样么？”余文礼继续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关心，像是从深渊中传来的诘问。
　　“你是在怪我没有陪着你？”

　　余白的眼神闪烁，脸色微红，显然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热心肠的娄骁对着余白挥挥手，他不过只是一个过路人。

　　看出了这两人间的不同寻常，没有犹豫，转头就走了，明显是不想卷入这微妙的对峙之中。

　　看着娄骁转身而去的背影，余白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无助的挫败感，“是啊，是在怪你，那哥哥接下来，又会怎么做呢？”

　　“之后，是不是，不被允许，就不能出，病房的门是么？把我关在里面，直到我死掉？”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即便仍然还在依赖呼吸机，但他的肺活量远不及常人，讲话时断句的点，总是很突兀。

　　余白垂下眼睑，长睫毛微微颤动，他努力调整呼吸，却发现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拉扯胸口的一根细线，隐隐作痛。

　　余文礼依旧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神情中掺杂着痴迷与不容置疑的强势。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有远处传来的风声填补着沉默的空白。

　　他微微眯起眼睛，弯下腰，凑在余白的耳边低语，“只是被人盯着看，你就受不了了么？”

　　余白惊讶的转过头来，不知道余文礼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站了多久。

　　他脸色坨红，默默欣赏自己瘫软无助、失禁的余韵还没消化完，就被面前这个人完整的目睹。

　　那种奇妙的羞耻感像潮水般涌上来，将余白彻底撕裂，暴露在这人面前，无处可藏。

　　但他却不觉得害怕，眼眶微微泛红，嘴唇颤抖着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哥哥，不是一直都知道？”

　　余文礼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热度，那种压迫感让余白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想往后缩，可是身体虚弱，能支配的地方实在也不多。

　　被余文礼轻易地钳制住，“躲什么，”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危险的温柔，“你明明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说完，伸手理了理余白的鬓角，两人紧紧靠在一处，像是在讲不可告人的悄悄话。

　　余文礼似乎很享受余白吃瘪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中透着几分玩味。

　　他并不急于进一步动作，而是静静注视着余白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让余白更加无所畏惧，破罐子破摔般，抬眸对上余文礼的眼睛。

　　然而，在这微妙的氛围里，余文礼的手指却始终停留在余白的鬓边，指尖偶尔的轻触像是无意，却又带着某种试探，令人无法忽视。

　　直到余白的耳根彻底红成了烂番茄。

　　余文礼哈哈大笑，直起身来。“天都要黑了，赶紧回病房去吧。”

　　他绕到余白身后，推着轮椅慢慢往病房去。

　　余白红着脸，低着头，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可周遭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之间那微妙的张力在不断盘旋。

　　空气中的热度并没有因为离开了长廊而消散，反而愈发浓烈，令人窒息。

　　他坐在轮椅里，根本看不到余文礼的表情，喃喃问道，“你怎么会来？”

　　余文礼觉察到了余白对待自己态度的不同，似乎多了几分随心所欲地的放肆，又或者是一种不经意间流露的——信任？

　　他并未对此感到意外，反而像是早有预料般勾起了嘴角。

　　轮椅功能繁多，配置完善，推起来却不显得笨重。

　　当初考虑到余白受伤的位置太高，手臂残留的功能有限，才定制的这款。现在看来即便日后康复的情况不好，他自己使用不了，在旁人的辅助下用起来应当也还不错。

　　夏晓云不远不近的走在前面，为余白撑伞遮雨。

　　她是个合格的护工，嘴巴很严，即便目睹兄弟两人之间奇怪的场景，也从来不会主动向旁人提及余白的病情或是私下讨论两人的关系。

　　这是余文礼第一次走在余白的身后，他的步伐不自觉地放慢了些，仿佛在适应这种全新的角度。

　　他身高腿长，垂眸只能看到余白有些凌乱的发顶，鼻尖透着淡淡的粉。余文礼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抹略显僵硬的侧脸上，心中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余白变得越来越消瘦，薄薄的衣料遮不住躯干的残态，瘫软的手臂交叠搁在小腹上，手背布满了细密的针孔和青紫的痕迹。

　　如此单薄脆弱，让他痴迷的那双腿脚，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最最无力柔软的存在。

　　他全身瘫痪的弟弟，是他最致命的毒药。

　　这样的余白，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又分离，熟悉中掺杂着陌生。

　　余文礼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弟弟——至少，不是全部。

　　突然想到自己坐在汽车后座，雨幕中隔着玻璃看到不认识的旁人与他的弟弟身处同一个空间的模样，心中无法自控的占有欲，那种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就像黑暗中的一团火焰，燃烧得愈发炽烈。

　　变的恐怕——不只是余白而已。

　　暮色渐沉，走廊的灯光洒在前方，将轮椅的影子拉得淡淡的，却很长，与推车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竟生出几分难以割舍的纠缠。

　　“想来就来，见我的弟弟难道还要预约时间？”余文礼推着他，穿过了人群，心中卷起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未曾说出口的爱怜。

　　可是余白要的，显然不是这样的答案，他直视前方，淡淡讲道，“哥哥如果是可怜我，那不必如此。”

　　指尖触碰到轮椅扶手冰冷的金属，这温度让余文礼稍稍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余白的侧脸上，那张脸苍白而平静，仿佛对他的情绪波动毫无察觉。

　　“可怜？”余文礼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苦涩，“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对你的关心只是可怜？”

　　已经进了医院的电梯厅，空气中的沉默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将两人与周围混杂的人群隔开。

　　叮咚——专用电梯的门打开，余文礼推着轮椅走进电梯，金属的反光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余白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真实的情绪。他想动动手，可是整条手臂都很麻木，指尖居然还在颤抖，不停地挛缩。

　　不知道是因为骤然进入室内有些冷，还是因为心底那股难以名状的别扭。

　　“如果不是可怜，那又是什么呢？”语气淡漠得近乎冷酷，“我知道，哥哥的工作很忙，整个余氏的担子，都压在你的身上。出差一走，就是个把礼拜，这都是常有的事。哥哥的手段了得，我在你面前，根本没有秘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的时候，无非就是，逗弄我一番。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对你提过什么要求啊。”

　　电梯轿厢金属的光泽映出他模糊的轮廓，那双眼睛只是盯着楼层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

　　电梯缓缓上升，气氛依旧凝滞。

　　余白停下喘了一会儿，他在轮椅里缓缓抬起了头，透过锃光瓦亮的镜面反光看向身后的人，一字一顿道，“哥哥，我不需要，这样的施舍。”

　　余文礼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握住轮椅把手的力度大得几乎能留下痕迹。他知道，这样的对话不会有结果，但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就这么算了。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空调冷风从走廊灌入，吹乱了余白的发丝，也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碍于夏晓云还在电梯里，余文礼忍住不耐烦，还算客气，“你先安排晚餐吧，我也在这里吃。”

　　夏晓云微微一愣，轻轻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准备。”而后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