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夜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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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锋走得干脆，丁点不拖泥带水，乌叶看着男人背影，松了一口气。
他偶尔会叫郎锋师父，郎锋也玩笑似的喊着他小乌叶，可两人之间有强弱之别，却无多少尊卑之念，郎锋对待他的态度让他觉得很自在。
男人不会因为他特殊的身世而敌视他，不会因为他弱小而耻笑他，也不会对他报以廉价的同情，更不会因为他年岁还浅就把他当小孩子看。
郎锋只会说“要么跪着，要么站着，你得选一条路”——仅仅是忠告，而非高高在上的命令又或警告。同样，当他坚持要孤身一人的时候，郎锋不会反对。这或许是因为男人骨子里冷情，并不真正在意乌叶死活，可乌叶并不需要别人在意他的死活。
他需要尊重，他需要有人把他当一个人、一个男人来看。郎锋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到了尊重的人，仅凭这一点，乌叶永远感激郎锋。
旁人走尽，旷野里一片安静，乌叶静坐原地，拾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画的东西如同鬼画符，仔细看去，却是三个形状各异的图案。
从左至右，第一个图案和当日郎锋所携牌子上的刻痕十分相似，是个扭扭曲曲的“兽”字，字里似乎隐约有一张狰狞的兽头，正张嘴怒咆。
第二个图案却几乎是安昊部落图腾一样的东西，在巫羽的书房随处可见，这是“巫”的符号，与那张牙舞爪的兽图腾相反，巫符里似乎隐约化入了人的形状，然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第三个图案则更古怪一些，除去那些多余的线条，乍看像是一只眼睛。
从左至右，分别是兽神、人神与天神的印记。
乌叶冷静审视着这些图案，他记性颇好，惊鸿一瞥的东西也能背下来，因而才能把巫羽那一册又一册的咒书倒背如流。上一次巫羽传他杀咒，他背完之后，又特别仔细地搜罗了巫羽书房，尝试找到蛛丝马迹。
他一面向郎锋学那个被郎锋断言他花上一辈子也学不出名堂的战斗之法，一面却仍不甘心，想寻找得到巫力的方法——在他领会过巫力玄妙之后，在他被巫羽轻而易举扼住呼吸几要殒命的时候，这自幼而起的痴妄之念非但并未打消，反而愈演愈烈。巫羽就算掐死他千万次，恐怕也不能让他放弃“讨死”。
如今的乌叶有骨笛相助，勉强能借骨笛上那微弱的巫力将自己以往所背的一些咒术加以实现，并非多年前那个被巫羽连扇几十个耳光也只敢跪地求饶的小鬼，一番折腾之下，也确实找到了线索。可那并非巫力由来的线索，而是关于三神的。
安昊部落内确实有关于三神的记载，虽然部落里似乎从来无人提起。
郎锋当日所说不假，故古有三神，兽神，人神，天神。三神成三神之盟，守望人世。
这听来似乎就是哄小孩的，并无出奇，但既然并无出奇，为什么安昊部落要遮遮掩掩？他当日追问郎锋身上牌子的来由时，郎锋却话锋一转，告诉了他三神过往，难道真的仅是随口胡扯而已？
郎锋来自兽神故里，据说那里已经毁于一旦，那么这样的损毁，同他身上所携带的牌子，同他信奉的兽神有关系么？郎锋故乡被毁，却不想着重建家园，也不想着逃难，而是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到安昊送信？乌叶不用猜都知道，郎锋带来的一定不是好消息。
自郎锋到来后，巫罩边缘的守备一日强过一日，首领严命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巫罩。巫羽越发忙碌，起先尚是神出鬼没，如今则是干脆不见了人影。
这种种迹象，加上今日古立口中那突如其来的劳什子预言，再加那三神神话，如同三块残片，引出了逐渐清晰的事情脉络。
故事里说，邪祟入侵，三神之盟崩毁，天地几近覆灭之势，这不正好应了那所谓的灭世预言？
百兽倾巢，万鬼倾出，劫火灭世。
北方雪原是兽神故里，安昊却是人神故里，北方雪原已毁，安昊真的能够无恙么？他又是否真的是引起这一切祸乱的灾星？
出了巫罩他活不了，不出巫罩他也活不了。他孤身一人，可有活路？
夜色渐渐深沉。
乌叶沉思良久，抹去地上痕迹，执起手中骨笛，看着夜幕下显得分外宁静的安昊，悄然离去。
他学体术的时间不久，打起架来十分一般，不过刺客那一套倒是很快无师自通了，最擅不过逃跑、隐匿、躲闪三样，行走间无声无息，一个人在夜间行走，像只灵巧轻便的猫。
郎锋躺在不远处那棵安昊部落最高的树上，居高临下，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了乌叶的去向，一时倒有些好奇。小乌叶虽然处事嫩得很，但主意正，脑袋瓜挺灵光，这曾带给他不少惊喜的小少年又将如何渡过眼前这一劫？
郎锋有心追上看个究竟，然而刚一动身，便微微一扬眉。只见他身下树冠轻轻晃动，却是一只毛茸茸的小貂飞快爬上了树，在郎锋身边探出头来，亲昵地用头蹭他的手。
郎锋一手将貂儿抱了起来。
这一幕若是让安昊部落里其他人看到，恐怕要吃上一惊。
这貂儿浑身皮毛纯黑，栖息在云山上，因为模样可爱，很受部落里的姑娘们的欢迎。不过黑貂数量稀少，速度极快，更是出了名的野性难驯，一点不亲近人，故而并不容易入手。即使是费尽心思抓到那么一只，也绝不会如此亲近主人。
在郎锋手里，这黑貂却比猫儿还乖巧，非但一直蹭郎锋的手，同时嘴里叽喳不停，发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叫喊声，仿佛在说话。
郎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听在耳中，点了点头。
“终于找到了啊，藏得可真深，这位祭司大人实在了不起得很。”男人伸个懒腰，有些遗憾地看一眼乌叶的去向，而后转向小貂，“正事要紧，带我过去吧。”
貂儿轻叫一声，轻巧地奔下树，而后向茫茫夜色飞奔而去。
郎锋紧随其后，一面跑，一面抬眼看了看今夜天色。
苍穹墨黑，乌云遮月。天气挺坏，不过于他倒是一件好事。
另一头的乌叶躲在一间民居的屋檐下，抬头看一眼天穹，面上同样稍微一松。
他自旷野逐渐行至安昊部落内房屋密集之地，才发现今夜的部落实在不同寻常。往常入了夜总是静谧一片，如今一望却多了不知多少护卫在四处巡视，也不知能逮到什么恶鬼。
乌叶不清楚这些护卫是不是为了他准备的，并不敢贸然现身，而是一路隐匿行迹，小心前行。所幸这夜里黑灯瞎火，守卫也没生就一双火眼金睛，他仗着个子削瘦，身手灵便，一路走来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乌叶在民居檐下躲藏了片刻，正觑准空当打算离开，待启步却怔了一怔。
一点凉意无声无息点在他鼻尖，下雨了。
有雨固然会阻碍守卫，但同样会阻碍他的动作。
这考量让他稍微迟疑，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就听他身后有人声隔着薄薄一道墙传了过来。
那是一道女声。乌叶不太认识这一家人，却隐约记得这里住了一对夫妇。女的曾是部落里有名的美人，男的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兽人，花了极大功夫，舍命厮杀一番才最终抱得美人归。这一对的故事比较有名，故而乌叶虽然游离于部落之外，也隐有耳闻，那男人的名字，似乎叫阿力。
那有些柔媚的女声道：“现在都在传要变天了，你说，咱们部落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真的是亚兽引起的么？”
一道男声响了起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什么灭世？也就听听罢了。咱们部落这么多年不也走了过来么？”说到这儿，那声音忽然又顿了一顿，有些迟疑地道：“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如果真有所谓灭世，是不是亚兽引起的我不敢说，但恐怕和祭司大人的儿子脱不了关系。”
女人诧异：“外面也在传祭司大人的儿子，你这话又怎么说？”
男声道：“你不是听说了么，那亚兽出生当夜，雷劈剑石，所以是预言里的‘剑石移’。不过我告诉你……”他说着又是一顿，声音转小了许多，“当时我就在祭坛巡夜，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雷劈上的剑石，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当时那道雷下来，剑石上出现了裂痕！”
女人惊呼一声：“怎么可能！那可是剑石啊！而且剑石咱们年年都看着，上面哪里有裂痕？”
男人连忙道：“小声！”他信誓旦旦道：“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绝对没有假，当时我吓傻了，之后祭司大人过来，抬手就把那道裂痕给修补了，并且告诉我绝对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他一面说，一面叹气：“这么多年了，这事我一个人都没说过，现在只是讲给你听，你一定不能告诉其它人！否则祭司大人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女人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不过这么说来，那乌叶，还真的是那个引起灭世的不祥？”
男人道：“谁知道呢？不过那孩子本就古里古怪，要我说，异种活着也是受罪。祭司大人深谋远虑，何必费大功夫把这孩子留下？一出生就掐死了这祸端不就皆大欢喜了？”
乌叶靠在墙上，听着那轻飘飘的“一出生就掐死了这祸端不就皆大欢喜了”，面上露出一个惨笑。
他从来觉得自己这身世倒霉得不同寻常，不料这不同寻常里还真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门道，实在让他受宠若惊，觉得自己这要命的身世都高贵了起来，威风得很。
他这泥地里的爬虫，举手投足间竟也牵扯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乌叶抿了抿唇，在逐渐起来的雨势里埋头潜行，前往自己此行的终点。
巫羽的书房。
部落里四处戒备森严，乌叶注意到自己家和郎锋暂住的房子外面都围了守卫，看来是守株待兔，等着他自投罗网了。乌叶神出鬼没的功夫随着年岁增长只增不减，部落周边地方又不小，若要搜罗清楚他白日的去向，恐怕非得声势浩大来一场追捕，现在看来，长老让古立动手也不乏道理——古立与他还算熟悉，若铁了心要找他，十有八九会得手。
然而这么多地方都戒备森严，唯独巫羽的书房却成了一片灯下黑，并无什么人在旁边打转——那是祭司大人的地盘，纵然祭司大人现在不在，也不容等闲人进犯。谁都知道，这书房被下了极其复杂的巫力锁，不经允许想要闯进去十成十会送命，巫力玄妙，自然就不再需要人力来守卫了。
想来首领和长老都清楚他这个祭司之子身上无半点巫力，无论如何是闯不进这地方的。如此一来，倒是给了他便利。
这地方有两个好处，第一，如果给现在的乌叶足够时间，他或许能从里面掘出变局的方法，第二，这地方恐怕是纵观整个部落最安全的所在了……没有其它人能够进来。他可以尽量拖延时间。
乌叶贴在书房门边，一面细心地扫一眼周围，一面看一眼书房门上闪烁的巫咒印记，深吸一口气，咬破指尖，将手指摁在了门上，开始画咒文。
他进出过这扇门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在无巫羽允许的情况下强闯，心里并无多少把握，然而无论如何，他必须赌上这一把！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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