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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归途 ...


  •   乌叶终究还是回到了安昊部落。
      他视此地为牢笼,却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同样也是他的家与故乡,更是他仅有的安身之所,他翅膀没长全,飞不出去,于是只能回来。

      巫罩仍是老样子,那一道迷蒙的雾霭亘古如一,隔绝危险与安宁,施予禁锢与束缚。
      乌叶看着那道雾霭,只觉恍如隔世。几日走来,厚重而辛辣的自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上,令他浑身抽痛,却恋恋不舍。乌叶在雾霭面前站定,只觉脚下似有千钧重,一时迈不出步子。

      郎锋也抬头看这道似乎遮天蔽日隔绝一切的雾霭,若有所思:“我听闻,安昊部落有秘法,设立屏障,隔绝暗云林中的野兽?”
      乌叶轻轻点头:“是。”
      郎锋于是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乍看一伸手就能被轻易拨开的雾霭,面上流露出一丝惊叹之色,低声赞道:“了不起。”

      乌叶眼神一动,本想反驳,却终究垂下头沉默不语。
      当然是了不起的,夺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这是一道奇迹。

      郎锋伸手,似乎想触碰那道雾霭,然而还未碰到雾气,就见眼前雾气倏然稀薄,现出内里乾坤。郎锋看着雾气尽头隐约现出的彼岸光景,微微扬眉,扬声道:“在下郎锋,见过安昊部落祭司大人。”
      乌叶听得这称呼,蓦地受惊一样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稀薄雾气之后,若隐若现的云河,以及那个一身黑袍,手持权杖的人。
      那是巫羽。

      尊贵的祭司大人一如既往的瘦弱,神情阴沉里似乎带了一丝憔悴,然而这挥之不去的病态丁点无损于他的气势,祭司身后宽大的衣袍随着他的步伐不停翻滚,只见他步伐不紧不慢,竟是如履平地一般在云河河面上行走,硬生生踏河而来,连鞋子也没被河水沾湿。这一手本事实在是神乎其技,宛如天人。
      祭司在河岸站定,眼神轻飘飘地在乌叶面上扫过。

      那眼神无悲喜惊怒,似乎对他的离去与归来都毫不在意,亦毫不惊诧。乌叶被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一扫,霎时间却觉自己仿佛卑微至了尘埃里,这一路走来遍身的狼狈似乎都化作了彻骨的寒凉,冷得他心口发痛。乌叶轻轻咬了一咬牙,最终深吸一口气,跪下行礼:“见过祭司大人!”

      郎锋稍微意外地看着这两人冷淡至无话可说的场面,他并不认为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只是如若是父子见面,这场面倒是分外的……别开生面。
      此情此景,倒是有些似曾相识呢,郎锋微觉好笑,就听巫羽道:“异乡人,你来此所为何事?”

      巫羽一双蓝眼锐如鹰聿,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这祭司瘦骨嶙峋,气势却实在强得惊人。郎锋被其眼神所挑衅,几乎下意识地就想以相同的气势还回去,然而念头才一转过,周身各处的延绵痛楚就拉回了他的理智。郎锋于是苦笑,他着实还需练一练自己的涵养。
      郎锋稍微一抱拳:“在下郎锋,来自北方雪原。有要事需告知安昊部落祭司大人。”

      所谓“要事”,便是不能在大庭广众说的。巫羽眉头微皱,这似乎凡事都不萦绕于心,又似乎事事都能事先预测到的祭司极其罕见地露出了惊诧神色,一字一句道:“北方雪原……”巫羽打量郎锋片刻,眯起眼:“你姓郎,是狼王朗聿的什么人?”
      姜到底是老的辣,与这锐利老练的祭司相比,小乌叶聪明归聪明,但实在还欠缺十几年道行。郎锋点头:“我是郎聿第四子。”

      巫羽无动于衷地“哦”了一声,朗聿的子女少说也有十几个,他虽知朗聿是何许人也,但朗聿这些乱七八糟的子女就实在记不住了。巫羽冷淡地问:“那不知狼王可还安好?”
      郎锋眼也不眨道:“家父已经去世。”

      巫羽蓦地蹙眉,审视郎锋:“北方雪原已经……”
      巫羽的眼神阴沉而锋利,利过刀锋。郎锋丝毫不为其所动,男人微微躬身,郑重地行了一礼:“郎锋故园已毁,如今不过一缕游魂。恳请祭司大人收留。”

      男人的声音沙哑平静,乍听无悲无喜,空无一物。一旁跪着的乌叶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在诧异中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了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那尚未褪去的累累血痕仿佛融在了他的身体上,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乌叶仰望着那道背影,只觉自己似乎在仰望一道传说。

      巫羽听见郎锋此言,沉默了片刻。祭司紧皱的眉头松开,眼里却似乎结了一片阴翳,过了一会儿,方道:“你随我来,我会带你去见首领。”他稍微一抬手,只见云河之上骤然凝出一条冰道,横跨两岸。巫羽手持权杖,正待起步,却似乎想起什么,回头看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乌叶。

      这少年灰头土脸,一身伤痕,虽然跪着,那纤细的脊梁却挺得笔直,硬生生跪出了傲气。
      巫羽看着他腰间骨笛,再看一眼少年苍白得几乎血色全无的脸庞,摇一摇头:“我劝你安分一点。”他说着低咳了一声,唇角现出个微带讽刺的笑容,语带轻蔑:“你如果费尽心力,只想讨死,我大概可以成全你。”

      这句话无头无尾,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乌叶挺直的脊梁上,留下斑斑血痕。巫羽说完,再不看乌叶一眼,转头离开。郎锋站在原地,侧头看一眼乌叶,却见少年缓缓自原地爬起来,轻轻咬着牙,面上分明尽是愤怒与不甘,眼圈已经红了。
      乌叶看着横亘在眼前的那道横跨云河的冰道,再回头看身后再度弥散开来的雾霭。他看着它们,又抬头看巫羽远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他毕生追逐却不能抓住分毫的巫力,一时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疑问与恼怒,扬声质问:“那请问祭司大人,巫罩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野兽闯入部落中?”

      郎锋听闻此言,扬了扬眉,如此说来,安昊部落也……
      巫羽脚步一顿,蓦地回头,冷冷审视乌叶,神情阴晴不定。
      “巫罩?”他冷冷问。

      乌叶听得此言,如被浇了一头冷水,终于记起了他最初得知巫罩一事时的前因后果,以及当时巫羽给他施的忘言咒……乌叶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却执拗地不肯示弱,硬撑着道:“是,巫罩为什么会出问题?”
      他话一出口,还想再说两句,就觉呼吸一阵困难,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乌叶伸手按住脖子,一张脸涨得通红,仿佛离水的鱼一样发出一阵无声的哀鸣。郎锋见他异状,微微皱眉,似想上前,然而又忌惮地看了一眼巫羽,暂且止住脚步。

      巫羽见乌叶的脸色由红转白,整个人几乎委顿余地,终于稍微一扬眉,轻轻一放手中权杖。下一刻,乌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瞳湿润,脸色惨白。
      他头发散乱,神色稍显茫然,显得狼狈极了。巫羽深深看他一眼,“你好自为之。”说罢一拂袖袍,扬长而去。

      乌叶颓然坐倒在地上,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暗云林一番磨练,他总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已经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了,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拥有了至少能够稍微撼动命运的力量,然而巫羽轻轻看他一眼,他便被打回了原型,碾入尘埃里。

      乌叶眼圈通红,然而他那被刺痛的骄傲却绝不允许他落泪,于是他只得拼命仰着头,看着那一方被巫罩遮掩的天空,像只遍体鳞伤的小兽一样蜷起身子。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他不是早就明白了,巫羽只是祭司,而不是家人么?为什么这样一个区区陌生人,也能让他感到如此受伤呢?他所追逐的到底是什么?到头来,也不过是“讨死”么?
      谁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谁定下了人分三六九等?谁让他……无用至此?

      少年呆呆地看着天穹,一双黑瞳里那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的光亮逐渐黯淡了下去,空余茫然与无措。
      郎锋看了一眼远处巫羽即将消失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乌叶,淡淡摇了摇头。
      他几乎想伸手拉一把乌叶了,然而这念头刚闪过,心头便觉好笑。
      左右巫羽没有要乌叶性命的意思,这场冲突在郎锋眼里实是小事一桩,不过在乌叶眼里,恐怕已是滔天大浪。

      “小乌叶,你只能凭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男人并不安抚少年,亦不尝试伸手拉这仓皇无措的少年一把,而是转头离开,留下淡淡一句忠告:“要么跪着,要么站着,你得选一条路。”

      人生于世,孑然一身,没人能真正解你忧愁,感你痛楚,亦无人能帮你走任何路。
      你如果不甘跪着,那就要付出无数血泪方能站起来,如果即使如此都站不起来,那你只好归于平凡,然而无论哪边,都只有你自己能决定,旁人无法代劳。
      那么小乌叶,你足够强大么?你站得起来么?

      乌叶抬头仰望郎锋高大的背影,神情怔忪,几乎要将那背影刻在眼中,然而背影的主人毫不留恋,逐渐远去。
      乌叶于是一手撑着地,缓慢地爬了起来,伸手理了一理遍身狼狈,微微咬牙。
      他当然要站起来,他要追上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他要……变强。
      如果动摇,前功尽弃,那么他这一辈子,又算个什么呢?

      郎锋没有再回头看乌叶一眼。
      他随巫羽而去,总算见到了安昊部落的首领,说起了那“事关重大”的消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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