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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朝华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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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娴近日又开始犯愁。在知晓顾卿心有心上人后,她便消了将顾卿心与宫濯凑一对的念头,毕竟是要陪她家阿肃过一辈子的人,若不是两情相悦,那便不美了。可若不是顾卿心,下一个要物色的是何人,宋清娴却茫然了。顾卿心自那天过后似乎也忙了起来,到宋府做客的次数日渐减少,尽管两人还保持着来往,但到底不如先前那般密切。
这日天色大好,阳光温和明媚,最是适合外出,宋清娴却依旧宅在自己的屋里翻看美人图,眉眼自睡醒后便没有舒展过。这些美人图自然是西宫太后着人送过来的,如今宋清娴这房子里几乎堆了一屋子美人图,床上,案几上,椅子上,甚至地上都杂七乱八地铺满了,过往的侍女见状都心惊不已,暗道自家主子是不是得了某种见不得人的癖好。
“阿娴。”
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将宋清娴从冥思中拉扯了出来,她抬头一看,发现是有一段日子没见了的白玉兰。她龇牙一笑,贸然见到多日不曾晤面的好友,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拨开美人图将白玉兰拉了进来。
白玉兰看起来清减了不少,白嫩的手上,指尖处添了许多新新旧旧的小伤口,一眼看去便知是在家中被拘着做女红时伤的,宋清娴看着很是心疼:“玉兰啊,可不能叫针线这种俗物伤了自己,那种事情为何不交给裁缝绣娘去做?”
“外祖母说,自己的嫁衣要自己绣。”白玉兰低声地回了一句,看样子回去以后,还是得接着做那等杂活。
宋清娴抿起嘴,颇为白玉兰不值。虽说没有看不起白玉兰外祖家的意思,可她还是觉得,那户人家略嫌小家子气了,望着她家玉兰纤瘦的小脸,她忽而想起了从前在自家娘亲身边听过的那一耳朵,那时,她娘亲说,那云家里头也就云素嬛值得一交了。云家,自是白玉兰的外祖家;云素嬛,即白玉兰的亲娘,已逝的镇国公夫人。
白玉兰难得出来一回,自然不会只为了到宋清娴这闲坐,她沉默了片刻,微红着脸道:“阿……阿娴,我们去花市看花如何?”
宋清娴一愣,似乎想不明白自家好友为何突然生出这般的闲情逸致。
“再过些日子便是朝华节了。”顶起宋清娴疑惑的眼神,白玉兰细声地有解释了一句,声音极细,说完后脸色又红了几分。
宋清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四月下旬,大启一年一度的盛事——朝华节就要到了。
一想到朝华节背后的用意,宋清娴瞬间瞪大了眼,蹦到了白玉兰跟前:“朝华节?你要给人送花?玉兰,该不会连你也有喜欢的人了吧?”
直白的话语叫白玉兰羞窘不已,小脸红得像过年时大门前挂的大红灯笼。“只,只是……情义花。”她急忙辩解道。
宋清娴揶揄地瞟着她一阵,显然不信她的说辞,末了一副意味深长彼此心照不宣的样子嘿嘿地笑了起来。
“了不得呀!没想到连我们家玉兰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竟也有心上人了。”
“阿娴,你别胡说……”白玉兰默默地低下头,背过身去不理她。
可惜白玉兰与顾卿心不同,脸皮太薄,嘴巴亦太紧,任宋清娴如何威逼利诱,也不愿说出心上人的身份,宋清娴无奈,只能根据她的各种反应兀自猜测。
一番比较之下,忽有一个念头异军突起,若利箭般直入宋清娴的心头——玉兰的心上人,莫非是阿肃?
宋清娴越想越觉得可能。
白玉兰身边的男子本来就少,阿肃又是其中身份最尊贵、相貌才华最出众的,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莫说玉兰喜欢上阿肃,就是他们两情相悦,也是极有可能,毕竟玉兰也样样出挑,唯独胆子小了一些罢了。
可这么一来,却不大好办,白玉兰若嫁给阿肃,那是要当皇后的,当皇后的若胆子太小,只怕会被欺负。
纷乱的思绪在宋清娴脑海里四处乱窜着,叫她忍不住叹息,为了她这些老友的终身大事,她也算是操碎了心!
“玉兰,你实话告诉我,你那花是不是要送给阿肃?”她逼近白玉兰,郑重其事地问道。
白玉兰怔了一下,蓦地抬起了头:“当然不是,阿娴你不要乱猜。”她眼神里难得地出现了一抹坚定,因急于否定,她竟连先前的羞涩与掩饰都忘却了。
宋清娴熟知自家好友,自然知道她这般说的定是真话,隐隐地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添了几分疑惑。
这么好的阿肃,玉兰也不喜欢,那她喜欢的究竟是谁?
宋清娴又琢磨起来,不知怎的忽然又记得了一件事,她家玉兰好像是有未婚夫的。那是镇国公夫人生前便定下的娃娃亲,对象好像是玉兰舅母娘家的侄子,玉兰虽从未见过那名未婚夫,却知道自己有这么一门婚事,如今年纪渐长,情窦初开,说不准便对自己未来的一半动了心。
……
宋清娴的疑惑在伴随白玉兰走到街上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临近朝华节,城东的几条大街多了许多卖花的摊口,俨然成了一个花市。这花市通常会连开七日,直到朝华节前一日的傍晚才收市。
如今才第一日,花市已经热闹非凡,临街的大多数商铺都在摆卖鲜花,一些没有商铺的,花农们便直接用大板车将花拉出来卖,多的有好几十盆,少的或许只有零星几株,街头巷尾,但凡空一些的位置都被占满了。好在朝廷早就安排了卫军在附近轮班巡逻,因而这花市看起来虽杂乱,却还算有序,至于那些偷鸡摸狗,想趁机闹乱子的人,大多讨不得什么好处,有些甚至才露个头,便已被巡卫逮住。
大启民风开放,并不限制女子在街上行走,尤其是在朝华节这几日,许多少女会相约出行,三五成群,一同在花市间行走,有些或许只是随意看看,凑凑热闹,有些则专程为花而来,看上了便买一盆。待至日上中天,花市最旺的时候,街上罗裙翩跹,映衬花团锦簇,一片繁荣,风采夺目。
这样的盛事自然也少不得男子,老成持重一些的尚能闲坐家中,个性冲动的少年郎便早早地就在沿街的茶楼处定了位置,探头探脑地期待自己运气好,能一眼瞧见自己的心上人,有些家中有姐妹的,更是干脆伴随姐妹同游,人群中昂首挺胸,好生得意。
宋清娴不是第一次逛花市,可每回看到看到花市中那一派繁荣鼎盛的景象,都抑不住心情澎湃。江山如画,人间盛世,这些都在她家阿肃的治理之下。
“玉兰,你想买什么花?”她东张西望着,在被各色花卉晃花眼之前问道。
“牡丹。”白玉兰跟在她身旁,细声回答。
正大步向前走的宋清娴硬生生地转了一个身,笑嘻嘻地挑了一下眉。
朝华节送花与男子,大有鲜花寄情之意,而这寄情之花,尤以牡丹为最。
花市中卖得最好最多的也是牡丹,四月恰逢牡丹花期,各相名品争相斗艳,花开动京城,宛若倾城色。尽管这街头巷尾摆卖的其它种类的花卉也不少,可到底比不过牡丹的光彩,因这其中还有一个典故。
传闻百年前,前朝微末,新朝未立,梁帝昏庸,宠奸佞近小人,朝廷腐败,贪官横行,加上天灾不断,土匪猖獗,举国上下可谓满目疮痍,百姓艰苦,民不聊生。而那会儿,大启的开国皇帝启明帝还只是一个驻守京郊的小将军,他钟爱的发妻惠元皇后也只是京中一五品文官家的小女儿,两人自小便有婚约,感情甚笃,却因种种无奈而聚少离多。
启明帝不忍百姓疾苦,在经历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顺应民意,斩杀了当时为祸一方的监军,拥兵起义,但他这一决定却祸及了亲友,为了保护惠元皇后一家,他毅然断了婚约,单方面恩断义绝,然惠元皇后亦是一意孤行,认准了他不愿改变,明面上与他断绝了关系,但私底下仍恋着他,且暗中为他筹谋。
梁帝昏庸,但底下却还是有几个能人,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义军初时还能势如破竹,可待梁帝等人回过神来,便对义军穷追猛打,几番镇压之后,义军的攻势便慢了下来,因兵器粮草不足,一度还显出了败势。彼时京城守卫森严,梁帝着人布下陷阱,意图引启明帝自投罗网,惠元皇后无意中提前得到了消息,却苦于不能告知启明帝,心急不已,幸而当时正值牡丹花季,梁帝惜花,未限制花农的进出,惠元皇后便急中生智,着人将两株牡丹送到了启明帝跟前。
一株“姚黄”,一株“魏紫”。
启明帝极默契地品出了其中的深意,聚集兵马避开了一劫,之后屡战屡胜,最终推翻了梁帝,建立新朝。其登基不久,便迎娶了惠元皇后,并钟爱其一生,成就了大启的第一个帝后佳话。牡丹传信一事也得以流传了下来,启明帝有感而发,将每年四月二十七这日定为朝华节,举国休沐一日,惠元皇后亦配合他,每年这一日,都会送他一两株牡丹以表情意,久而久之,便引得许多国人仿效,成为了一种习俗,尤其是在京城一带。
起初也只有已婚女子送花与丈夫,后来随着民风日渐开放,未婚女子于朝华节送花也鲜少着人诟病,部分开明的父母甚至鼓励女儿送花,说不准便凑成了一对好姻缘。男子们则以收花为荣,年少轻狂者更是以此为炫耀,形成了一小股攀比之风。
而到如今,朝华节送花与男子倒不一定是为了表明心迹,一些女子出于情义,亦会在这日备上几株鲜花送与父兄亲友,以表其祝福之意。自然,花的种类也不仅限于牡丹。
宋清娴这回出来便打着采买几株情义花的主意。
她爹的花自有她娘亲送,她这株大可以省下。
她哥近来醉心文学,似乎没听说有哪位红颜知己,想来今年能收到的也只有她这株了。
白晋之大哥远在边疆,路途遥远,这花也不必送。
她师父祁王背着一个为守旧爱愿孤独终生的名声,只怕也收不到花,她这当徒弟总该意思意思。
再来便是阿肃,这燕京里头思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可他位高权重,那些女子哪怕想送花也送不进宫里去,倘若她不出面,万一当朝皇帝在朝华节收了个空盘,这传出去到底不好听。其它的花可省,这一株必须得送。
她站在大街旁,掰着手指数着要送花的人,未曾留意自己早已与白玉兰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