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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浮舟4 ...

  •   转眼便至二月初十,匂亲王与薰大将皆出席了宫中举办的诗会。会上所奏曲调甚合时令。匂亲王一首催马乐“梅枝”,优美的嗓音颇令众人折服。她各方面皆出色,仅是耽于男色,不免令人遗憾。适逢天忽降大雪,风势异常猛烈,音乐演奏只得停止。众人回到匂亲王值宿室,用过酒饭,随意歇息。薰大将甚想与人畅谈,便步出檐前,星光下隐约可见积雪已厚。她身上衣香随风飘散,颇有古歌所谓“春夜何妨暗”之感。她闲诵古歌“绣床铺只袖……今宵盼待劳”,语调高雅,态度潇洒,确令众人叹慕不已。匂亲王方欲就榻安寝,忽闻吟诵之声,怪她“可吟之歌甚多,为何特选此首!”心中甚为不悦。暗想:“如此看来,她与浮舟那男子关系确不一般。我以为他‘铺只袖’‘独寝’而‘盼待’的,仅我一人。孰知她亦有如此感受,真叫人生恨啊!他抛却了如此钟爱他的一女子,转而热切恋慕我,究出何因?”她对薰大将醋意甚浓。
      次日清晨,四下一片银白。众人将昨日所赋诗作—一呈交,请皇上赏评。正当鼎盛年华的匂亲王站立御前,优美的风姿尤为出众。薰大将虽仅稍长二三岁,却显得老成持重,倒有故作深沉之嫌。但此种仪表已为大家首肯。世人皆极力赞誉,说她身为驸马当之无愧。且她学问及政见方面,皆很优秀。诗歌被诵完毕,众人纷纷从御前退出。并皆赞赏匂亲王所作的诗歌,更有人高声吟诵。而匂亲王并非喜形于色,她奇怪为何她们有此番闲情来吟诗作乐。她对诗歌丝毫无趣,心思早飞到了浮舟那儿。
      匂亲王得知薰大将亦在思念浮舟,越发放心不下。它便极力策划,于一日冒然前往宇治山庄。京中积雪已渐消融,仅有残雪如在等伴。可入山愈深,积雪愈厚。羊肠场道竟蜒于深雪里,不露痕迹。如此险峻难行的道路,众人从未行过,惊惶中竟想哭出来。引路人道定,身为大内记兼式部少卿,皆为高贵的官职,但此刻不得不屈就,撩起衣裙徒步于道护驾,那模样甚是好笑。
      宇治处虽已闻知亲王今日前来,但料想如此大雪,未必出行,众人也未在意。岂知半夜时分,右近得报,说匂亲王驾到。浮舟获悉,对亲王此番诚意,亦感动不已。右近近日常为此尴尬局面不胜烦恼,此时见亲王竟半夜踏雪而来,不觉为之心动,所有顾虑一扫而光。事已至此,总得好好待她,便找了位叫侍从的侍从,他亦为浮舟的亲信,且知情达理。同他商量:“此事极其难办!愿你能与我一道,保守秘密。”二人便设法将匂亲王引入室内。她衣服早已湿透,香气沁人心脾,两人不由担心。以为这香气与薰大将的相似,便可以蒙混过去。
      匂亲王心有所虑:既然去了,若即刻返京,倒不如不去。但若长住山庄,又怕人多嘴杂,走漏消息,故事先嘱时方提前出发,在对岸落实一处房屋,以便与浮舟同去那里。时方布置妥当后,于夜深赶至山在报知匂亲王。亲王随即动身。右近被从梦中唤醒,不知亲王要带公子去何处,不免惊惶不定,他迷迷糊糊上前帮忙,浑身颤抖不止。匂亲王一言不发,抱起浮舟便上了船,右近吩咐侍从同去,自己留守此处。那船便是浮舟平日朝夕望见的那种冒险伶仃的小舟。当划向对岸时,浮舟似觉如箭离弦,遥赴东洋大海,心中甚是恐慌,只是紧紧抱住匂亲王,匂亲王顿觉他更为温柔可爱。此时夜空残月斜照,水面明净如镜。舟子报前面小岛名为橘岛。便将小舟停下,欣赏夜景。整个小岛如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为四季常绿的橘树覆盖。匂亲王指了指橘树对浮舟道:“你看它们,虽较平常只是一般,但有千年不变的绿叶。”便吟诗道:
      “轻舟橘岛结长契,宛如绿树永深青。”浮舟亦觉此番风景甚是新奇,答道:
      “佳橘常青心不变,浮舟叠浪前途瞑。”美妙的晨景与可爱的人儿交相辉映,匂亲王觉得此诗别具情味。
      片刻小舟便驶至对岸。下船时,匂亲王不忍将浮舟让与别人抱,便亲自抱起他,而自己要别人搀扶。旁人暗想:“此人亦真怪!这男子究竟是何人,值得这般厚爱?”此房屋本为时方姨因幡守的一处别庄,建筑甚为简陋,且尚未完工。故陈设极不周全,竹编屏风等器物,全是匂亲王见也未见过的粗货,防风亦不能。墙根积雪尚未融尽,此时天色晦暗,眼见又将下雪了。
      不久太阳露出了脸,檐前晶莹剔透的冰柱,发出奇异的光彩。浮舟在光彩的辉映下,容颜显得更是艳丽多姿。匂亲王身着便服,行走十分轻捷。浮舟仅穿着微薄的睡衣,体态娇小玲珑,此时丰姿绰约。当他觉察此身装扮,姿意不拘躺于一美人怀中,不觉羞涩无比。但却不可躲藏。他身着五件白色家常内衣,袖口及衣据流露出的娇艳,倒较五色绚丽的盛妆更美。匂亲王凝视浮舟,欣喜不已,浮舟那种自然天成的美姿,她平素于二位夫人身上从未见过。侍从亦显丰姿绰约,楚楚动人,正立待于侧。浮舟想起此种行径,不仅为右近得知,如今侍从亦全看在眼里,颇觉难为情。匂亲王对侍从道:“你是何人?万不可将我名字告诉外人啊?”别庄管理人将时方视作主人,热切款待。时方与匂亲王的居处仅隔一扇拉门,她甚觉得意。管理人对他亦很客气,答话低声下气。时方见她不识亲王仅认主人,不由好笑,但并不向她言明。又叮嘱她道:“阴阳师占卜,我近几日身逢禁忌,京中亦不可留居,故到此处避凶。你万万不能让外人靠近。”于是匂亲王与浮舟毫无顾忌纵情欢娱了一天。可匂亲王忽又想到薰大将若来此处,浮舟定与她如此吧?不由炉火在胸。她便将薰大将如何宠幸二公主的事俱告于他,而绝口不谈薰大将吟诵古歌“绣床铺只袖”深恋他的事。其居心叵测,可见一斑。时方派人送盥洗具及果物进来。匂亲王戏笑他道:“尊贵的客人,这下人差使是你干的吗?”侍从本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倾慕时方大夫,与她倾心晤谈,直至日暮。匂亲王眺望隔岸宇治山庄,那里有浮舟居所。但见积雪斑驳,云霞掩映处透出几枝树梢,远处雪山屏立,夕阳斜照,如明镜般熠熠发光。她便将昨夜途中险境—一讲与他。有意夸大,骇人听闻,遂吟诗道:
      “雪川深封马蹄迹,冰清隔断归车道。险道重路未曾迷,心魂却失君衫袖。”又取来粗劣的笔砚,信手戏书古歌“山城木幡里,原有马可通”之句。浮舟亦于纸上题诗一首:
      “漫天风狂飞舞雪,犹能凝冻作寒冰。只惜我身两无着,瞬息消促失踪影。”写毕又信手徐掉。匂亲王见到“两无着”三字,甚感不悦。浮舟料到伤了她的心,不免慌张,抬手将纸撕碎。匂亲王的丰姿本来令他倾慕,此时更深深感动了他。匂亲王又对他千般诉说,仪态优雅不能言尽。
      匂亲王临行时对京中人说仅出外避凶两日,此间便与浮舟从容纵欢,别无他虑。二人耳鬓厮磨,情爱渐深。右近留于宇治山庄,为给浮舟送各类衣物,只得编造借口。次日,浮舟将凌乱的秀发作了番整饰,换上颜色搭配得当的深紫色及红梅色衣装,风姿更显绰约,惹人怜爱。那侍从亦脱去昨日旧衣,穿了件华美照人的新装,愈加显得漂亮。匂亲王又戏将此新装给浮舟套上,将脸盆给他。心想:“若将他送与大公主当侍从,定受宠爱。大公主身边虽有众多出身高贵的侍从,但却无如此漂亮的容貌。”此日二人纵情嬉戏,其动作放肆令人脸红。匂亲王搂了浮舟反复发愿,定要私下带他入京。且要浮舟起誓:“我在此期间,决不与薰大将相见。’浮舟甚觉困窘,一言不发,竟淌下泪来,匂亲王见他如此模样,心想:“我在他面前,竟不能将那人忘怀!”不胜忧伤。此夜,她爱恨交织,时哭时诉,直至黎明。天幕刚启,便将浮舟带回宇治山庄,她仍亲自抱他上船,柔声说道:“你所关切的那人,对你总不会如此吧!你是否真的懂得我一片诚心?”浮舟想来亦是,点了点头。匂亲王心下方安,更觉他亲柔。右近打开边门,让他们进来。匂亲王留恋忘返,不得不就此告别,心中空空,似犹未尽欢。
      匂亲王回到二条院。她甚感困顿,茶饭不思。不过几日,面色憔悴,身体清瘦,模样大变。皇上以下众亲故,忧心忡忡,每日皆有人前来探视,一时络绎不绝,给浮舟去的信,亦不能尽详。宇治山在那个不受欢迎的乳父,因回去照顾儿子分娩,此时已返回庄来。浮舟对他心存忌惮,展阅匂亲王的来信亦需谨慎。浮舟留居荒僻之地,一心指望薰大将照拂,能将他迎入京中。他父亲亦以此为荣,此事虽未公开,但薰大将言以既出,则浮舟入京已为时不远。故他早物色好了侍从,挑了乖巧童子,一一送至山庄。浮舟初愿如此,故觉此乃意料中事。然而那狂热痴迷的匂亲王,总是浮于眼际,她那哀婉的诉说时时撞击着耳鼓,使他昏昏欲睡。一闭上眼,她那仪姿神态便历历如在面前,令他十分恐慌。
      连日淫雨。匂亲王再度进山的愿望化为泡影,相思之苦愈加难熬。想起“慈亲束我如蚕茧,”她叹恨此身束缚太多。好让她作难!她便书了封长信给浮舟,内有诗道:
      “凝望山居云蔼阻,阴空长空悲我心。”虽是信笔写就,却笔法隽秀,颇富情趣。浮舟正值青春,性情浮泛,此封长长情书亦是缠绵悱恻,怎不叫他倍加恋慕呢?然而忆起初识的薰大将,觉得她到底修养深厚,人品卓著。或许因她是最初使他经历人事的女子,故格外重视吧。但一想:“倘我那暧昧之事为她得知,定会疏远我,那我将如何是好?父亲正急着盼她早日迎我入京,若突遭此等变故,他定会伤心的。而此位专注的匂亲王,素闻她品性轻薄,眼下虽甚亲近,日后待我如何,却难以预料。即使爱我如初,将我隐匿于京中,长期视为侧室,我又如何对得起亲哥哥呢?况且此等事不可能隐瞒下去。记得在二条院那天黄昏,不经意为她撞见,后来虽藏于僻荒的宇治山中,也被她寻到。何况呆在往来人众的京里,即便隐匿,终会为薰大将知晓啊?”他思量再三,方醒悟:“我也有过失。为此而遭大将遗弃,委实痛惜!”他正对匂亲王来信凝神遐思之际,薰大将的信又送到了。他未敢将两封信同时展看,两相对照太难为情。便仍躺着阅匂亲王的信。侍从对右近以目示意:“他最终见新弃旧了。”此话尽在不言中。侍从说道:“并不奇怪呀!大将虽仪表不凡,但匂亲王风度更为优雅,那放荡不羁的形态,更显女子魅力。若我做了公子,得了她这番爱怜,决不肯呆于此地。必设法到皇后处当个宫人,以便时常见到她。”右近道:“你怎如此浅薄。如大将这般人品的人,上哪找去?且不论相貌,单地那性情及仪态,便让人艳羡。公子与亲王的事,有些不要吧!再说将来如何了结呢?”二人信口而谈。右近有了待从分担心思,撒谎亦方便自在多了。
      薰大将来信中道:“不见日久,思之甚苦,幸蒙赐书,得以慰藉,今日致柬,略表寸心。”信的一端题诗道:
      “愁苦叠满心,如雨久不晴。春水涨江川,遥念佳人影。相思之苦甚于往日了!”此信写于一方白纸上,立文式装封。笔迹虽不甚工整,却颇见书法功底,匂亲王将信笺折得极为小巧。二者各具其妙。右近等劝道:“此时无人得见,先给亲王复信吧。”浮舟颇为羞涩地说道:“今日还是不回为好吧!”他迟疑许久,方提笔写了一诗:
      “浮舟忧患居宇治,斯乡寂寥不可住。”近常他不时展看匂亲王所绘之画,却常常对画饮泣。他思虑再三,总觉与匂亲王之间不会长久。可又感到成全薰大将而与匂亲王绝断,甚是可悲。便赋诗复匂亲王道:
      “浮萍飘絮身难留,欲化云雨向山峰。但愿‘没入白云里’吧!”匂亲王阅毕此诗,不禁失声拗哭。她想:“以此看出,他到底深爱我啊!”浮舟那忧郁的神情便一直浮现于眼前。那平日威仪的薰大将,从容地展读浮舟的复书,不由叹息:“唉,孰料她是那般孤寂,好让我心痛啊!”更觉他惹人怜爱。浮舟不由答诗道:
      “连绵知心雨,倾降无休止。不顾水位漫,襟袖亦愁郁。”她反复吟诵,不忍释手。
      一日薰大将与二公主闲谈,顺便提及道:“我心中一事,怕对你不住,故一直隐埋于心。实话相告:早年我心系一男子,寄养于外。他闲居于荒僻之地,生活甚是凄苦。我难忘旧情,拟欲将他接至京中来住。我性情自昔有异于常人,不惯寻常家居生活,常想弃世独立。而自与公主结缘后,便末存抛舍尘世之念了。连一区区男子亦让我忘情,怎可舍弃他呢?”二公主答道:“我何必为此等事心怀嫉恨呢?”薰大将道:“只怕有人于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说我的不是。为了一个男子,遭致责罚,不值得吧!”
      薰大将欲让浮舟住进那处新建的居所,又恐遭人非议,说她原来专为小夫人修建的。故隐秘地派人装修屋子。承办此事之人为大藏大夫仲信。此人本为薰大将的亲信。岂知仲信乃大内记道定婆婆,此秘密便辗转传至匂亲王耳中去了。道定对匂亲王道:“绘屏风的众画师,皆为亲信的家臣。所有设备极其讲究。”匂亲王闻得此话,愈发着急起来。她突然忆起自己有一乳父,是一远方国守之夫,即将随妻子赴任至下京方面。她便嘱托此国守:“我有一极其隐密的男子,需托付于你处,一切勿告知外人。”国守不知此子身份,颇有些为难。但此事乃匂亲王所托,不好推拒。便答道:“在下接受便是。” 匂亲王安置好了此处隐匿所,方稍稍宽下心来。国守定于三月底赶赴任地,她便准备那天前去接浮舟。并派人告知右近:“我已将一切布置妥当.你等万勿泄漏此事。”她未便亲自前往宇治。此时右近传信来告:“那个多事的乳父在家,你千万不可亲自来接。”
      薰大将将迎接浮舟之日定于四月初十。浮舟不愿“随波处处行”,他暗想:“我命运为何这般奇特,将来是好是坏,实难预料啊。”他心乱如麻,决定前往父亲处住些时日,以便得以充分考虑。但因常陆守家少将之夫产期临近,正诵经祈祷,喧嚷不绝。即便去了,亦不能与父亲同赴石山进香。常陆守夫人便到了宇治。乳父出门迎接,对他说道:“大将已送来了不少衣料,万事总须办得周全完美才好。要我这老头子一人料理,怕办得全然不像样呢。”他兴致颇高说东道西。浮舟听后,想道:“倘那些出格的事让外人耻笑,父亲与乳父又作何想法呢?那匂亲王真逼人太甚,今日又有信来,说‘你即便匿迹层云里,我亦要找到,愿与你同去。望尽快安下心来,与我去隐居吧。’这叫我如何才好?”他心绪烦乱。父亲见他脸色青白,日渐消瘦,甚是惊骇,问他:“你今日态度反常,脸色为何这般难看?”乳父答道:“公子近来玉体一直欠佳,茶饭不思,愁眉紧锁。”常陆守夫人道:“奇怪!真是鬼魂附体?说是有喜不可能,石山进香是因为身子不净而作罢的吗?”浮舟听得此言,异常难过,忙将头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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