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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生死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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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烈铮手掌放在门上,忽然静止。
他站在自己的屋子外,对着紧闭的门扉,眯起眼睛。缱绻刀滑下来握在左手手心,这才慢慢地推开门。
吱呀一声,门刚刚露出一丝缝隙,里面就传来一阵声音苍老的大笑。
楚烈铮侧着身子进去,把握刀的手藏在身后,用脚踢上了房门,倚在上面,对大摇大摆坐在自己桌边的那人道:“尊驾何人,来寒室有何贵干?”
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衰老的容颜。
此人头上发丝黑白参半,脸上布满皱纹,身形略显佝偻,但眉宇之间却极为凌厉。像楚烈铮这种擅长识人的人,更能从他的深黑色眸子中看出无尽的肆虐和残暴,以及翻涌不休的嗜血杀戮。然而,在那张像烂透了的桃子的老脸上,这双邪魅的眼睛却光华内敛,自有风情,莫名凸显出了几分与他这个人整体格格不入的漂亮和生气。
楚烈铮记得有人说过,今晚还会有一位八方的豪侠来此。莫非就是此人?
这位他没见过,但观其外貌特征不像刘家双主那样平平无奇,应该会留有印象。
楚烈铮飞快地把成名的大家一一滤了个遍,最后舔舔嘴唇,望着对自己的提问无动于衷的老人,再次开口:“不知尊驾……可是陈禾陈老前辈?”
那精瘦老人扫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却不说话。
楚烈铮手心冒出一层薄汗。他最怕应付这种冷酷高傲且脾气看上去很不好的人,说理说不通,打架打不过,调节气氛的话也全无作用,一不小心惹毛了人家,搞不好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对于陈禾,楚烈铮了解不多,但有一件事,相信所有武林人士都知道——陈禾年前曾孤人单骑,奔赴千里之外,穿越黄土大漠,成为了八方第一位闯出境外还能毫发无损回来的人。据说此人已近距离亲眼目睹过天下第一高峰极峰的巍峨模样,很可能也见识过神秘莫测的魔宗。不过此人回归后,对他那传奇的旅途三缄其口,拒绝泄露一点儿内容,徒留给人无尽的猜想空间。
那人不出声,但从外貌衣着等方方面面看,应该没错。不过楚烈铮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目光上下打量,心中又是一跳。
只见陈禾一只手臂支在书桌上,另一只手则轻抚着一张写满了字的薄纸,食指指尖一直在某个固定区域悠悠打着旋儿,最后轻轻一按。
楚烈铮视力不错,一眼就看出他按住的地方究竟写了什么——是他草书的《逍遥游》里的句子:
【……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轰的一声,楚烈铮心中一堵无形的墙壁轰然坍塌。一直绞尽脑汁也想不透的问题刹那间全部串连在一起,恍如一道耀眼的光辉穿透迷雾,楚烈铮豁然开朗。
一时间,他眼前急速闪现了无数画面:
万英堂外风声呼啸,屋子里霎时灯火俱灭,一只猫从自己脚边轻盈地走过;
弦月之下,翩然若仙的女子曼声清吟,给出了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回答;
方丞满面焦躁,弯腰折断了许多蝴蝶兰,然后愕然回首,头颅轰然炸裂;
那朵花上的痕迹,轻轻浅浅,纹路清楚,就像是一缕头发轻蹭而成;
师姐说: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好多蝴蝶,尤以红紫色居多,把我吓了一跳。但是你要仔细去看的话,它们……是飞不起来的。那是花儿,不是蝴蝶……
……
好多好多,他亲身经历过的,脑补幻想出来的,在这一刻拼凑出一张完整的大图,展现出最后的答案。
楚烈铮的双手剧烈颤了一下,脸上顿时褪去了全部的血色。
陈禾戏谑地看了一眼他的手,低低笑道:“最简单的提示,居然就让你明白了……洞察入微,心思灵巧,真不愧是魔宗的少宗主。”
楚烈铮脸色陡变,再看那人时,眼神已经明显不同:“你——!”
陈禾突然欺身而上,鬼魅一般撞进楚烈铮怀里,用实际行动堵住了对方之口:“既然明白了,那就去死吧。”
他一掌斜斜切向楚烈铮胸口,楚烈铮早有提防,后发先至,右臂划了一个弧,巧妙地卸掉了他的劲道。陈禾冷笑一声,右膝顶起,撞向楚烈铮小腹。楚烈铮后背倚着门,退无可退,一咬牙,猛的向一旁倒去,在地上迅猛横扫。陈禾没他反应快捷,变招不及,一膝顶在门上,发出砰的巨响,接着便被结结实实地扫中了小腿。
如中败革。
底下柳随月在自己屋中换衣服,听到响声,推开窗棂,叫道:“小师弟,出什么事了?”
楚烈铮有苦说不出。他以奇快的变招和反应,好容易抢得发招的机会,却丝毫没有作用。陈禾中了他全力一扫,连颤都没颤一下,稳如泰山。
楚烈铮知道,这次不成,恐怕再无下次。
一念及此,他左手指尖轻弹,缱绻刀横空飞出。
空中闪过一抹梦幻也似的光华,不狠疾,不毒辣,不霸气,没有“十步杀一人”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决绝与肆意。那抹刀光是如此的安静,不带一丝一毫的杀气。
陈禾却不敢硬接,侧身躲避。刀从他身边飞过,掠过桌面上空,破空而来的激流吹起片片纸页,而缱绻刀在半空灵巧地转了一个弯,刷的穿透方才陈禾抚摸过的那张纸,带着纸片笃的定在房梁之上。
“不错嘛。但是,没有内力,你再聪明,再出人意表,再满腹诡计……”陈禾森森然冷笑。他没去注意身后的情形,一指点去,楚烈铮胸口登时破了一个小洞,鲜血汩汩流淌出来,“……也都难抵我这一指,不是么?”
——此时此刻,他的声音已然完全变化,再无苍老晦涩的感觉,而变得清亮如水,分明是少年之音。
楚烈铮捂住胸口,在地上咳了一声,呛出一口鲜血,面如死灰。
柳随月听不到他回复,大皱眉头,在底下又呼唤了一声。舒云似乎也被惊动了。楚烈铮却只能躺在地上,嘴里咽喉里满是腥甜的血,说不出话,无法回应,也无法呼救。
陈禾狞笑着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抵到墙上,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你看,在我手下,你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啧啧,不堪一击……天下臻?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空着的手一拳砸向楚烈铮的小腹。楚烈铮喷出一口血,宛如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内外伤齐齐爆发出来,眼神刹那涣散。
“缱绻刀,不世出的宝刀,在你手里,却沦落至此……”陈禾又是一拳砸下,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扭曲,整个人显得异常狰狞,“【天下】,不世出的心法,在你手里,也沦落至此……”
一拳,一拳,又是一拳。陈禾眼里燃起滔天的恨意:“所以我很奇怪,奇怪她为什么选择如此弱小、如此残废、如此碌碌无为没有一点英雄脊骨的你,而不是我?!”他松开手,楚烈铮顺着墙软软倒下,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你说为什么啊,你说啊!”
楚烈铮喉结微颤,陈禾冷笑一声,一脚把他踢翻,正面朝上,蹲下身侧耳倾听。
“快……快……”楚烈铮艰难地睁开眼,努力吐出一个个破碎的音节,“阻…咳咳…止……”
“哈哈,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阻止什么?”陈禾肆意狂笑起来,“我的局已经布好,该来的都来了,需要的都得到了,碍事的都死了……你是最后一个。等你死了之后,那场席卷八方的旷世浩劫,就将轰轰烈烈展开,所有的人,都将在最深的恐惧中走向灭亡!”
“不……不……”
他轻轻地将手覆盖住楚烈铮那蓦然大睁的眼睛,突然敛了笑容,声音由厉转柔:“不什么?不甘心么?你为什么不甘心?我待你已是很好了,至少,你知道自己死在谁手里,又是怎么死的……我让你做了明白鬼,你该感谢我才是。”
他手掌挪开,楚烈铮双眼已经合拢,气若游丝,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冷下去。
外面传来柳随月上楼的声音。
“陈禾”勾起嘴角,眼中却殊无笑意:“听,哦对了,你恐怕听不到了……她是如此地在乎你,外表冷漠,内心火热,竭力想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却不知在别人看来,她显得是那么傻,那么傻……”
楚烈铮尾指动了动,“陈禾”一脚踏上他的胸口,看着他嘴里涌出的鲜血,语气里带了几分快意:“你不是喜欢她吗?站起来啊!打倒我啊!保护她啊!有本事别死啊!”
柳随月已经上了二楼,听声音正快步走来。
她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所以没用轻功。
生死之间,她就这样在懵懂中——错过。
“陈禾”收回脚,满意地看着胸口不再起伏的楚烈铮,轻笑:“你赢过我一局,但是,现在你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看在你我同门多年的份上,我就给你留个全尸。一路走好啊……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