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引》陆毕毕

8、守灵

　　此时心智大乱的陆珩只剩不住的摇头，“不，你不能丢下我，我们才刚开始要享福，你不能这么不听话！昶儿，本王动怒了，你不听话我真的把你丢到后山喂狼了！这次是真的！是真的……陆昶——！”
　　残阳如血，树下的陆昶在陆珩怀里永远合上双眼，握着陆珩的手也放开来，无力的垂下去，陆珩忙不迭的又抓起来放到自己嘴边呵气，“昶儿，你手怎么这么凉，我给你暖暖，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我们歇够了就回家，哪儿也不去了，回家，回广宁王府……”
　　任凭陆珩再怎么呼唤，陆昶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占据他心脏近二十年的男子，陆珩低声压抑的哭声令身后的人多少也有点为之动容。
　　一同长大的兄弟先后惨死甚至连安葬都不被准许，只剩高孝珩一人独自挑起家族的重任，遇到任何难题他都从容淡定的应对，何曾像今天这么慌乱过。
　　当年斛律家灭门一案他不是救不了，是因为保全家族没有去努力，那时得知陆昶的“死讯”是有心理准备的，而这时，陆昶的死亡来的太突然，太直白，让他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了。
　　刚才还一边烤肉一边跟他谈笑的人现在只能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不会再醒来，不会再牵动他的心弦。
　　这，教他如何接受。
　　“殿下……”从人群后面慌慌张张跑出个老者，扑倒在陆珩的面前，又连续唤了好几声，陆珩才讷讷的抬起头说道：“白……泽”
　　“正是老奴，世子听闻暗哨回禀发现入侵者，便猜想是殿下到了，派老奴前来阻止不必要的冲突，却还是晚了一步……”说完，老泪纵横，浑浊的眼泪滚落一地。
　　白泽在高孝珩身旁侍奉多年，信都一役中为了替高孝珩挡箭受伤而下落不明，没想到他还活着。
　　只不过，白泽现在很明显并不奉他为主。
　　陆珩面无表情的将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过，冷声道：“带我去见高凌。”
　　“殿下，您受伤了，让老奴先为您包扎。”说着便起身上前，身后的人递来伤药和纱布，白泽刚要为陆珩查看伤势，被陆珩阻止。
　　脸上泪痕未干，心绪却整理得差不多，陆昶的眼神骤然变冷，犹如地狱修罗一般，厉声道：“没听见我的话么？带我去见高凌！”
　　陆珩还是广宁王的时候，白泽便一直侍奉左右，脾气秉性自然比旁人都熟悉，见陆珩当真动怒，就摆摆手，命众人带陆珩去见高凌。
　　而陆昶的尸体，陆珩执意要带过去，白泽无可奈何只得帮着给陆珩背好，一路担忧的跟到高凌所在的山寨。
　　高凌早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浑身是血的陆珩气得直接砍了陆珩身后两个离他最近的人，“不长眼的东西！”
　　见高凌此时颇有一家之主的气势，疲惫的陆珩淡淡的笑起来，失去了质问的兴致，绕过高凌，并没有理会自己久别重逢的长子。
　　“这几个人，处理掉。”高凌的声音不大，也不避讳陆珩，陆珩听得清清楚楚，背着陆昶走了几步停住，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进了寨子。
　　高凌派人加急打了口棺材，又请专人给陆昶的尸体清洗干净，换好寿衣，在大厅搭起灵堂，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沐浴后上好药的陆珩一身缟素来到灵堂，高凌见到他过来，就来到他跟前，道：“误杀陆昶的人已经毒酒赐死，父亲请节哀。”
　　陆珩听到那十余人的下场，冷笑道：“不愧是高家子孙，视人命如同草芥，杀人似家常便饭，当真没辜负我一直以来的期望！”
　　“他们不长眼敢伤了父亲，罪该万死。”高凌眉头都没皱一下，抑扬顿挫的回答。
　　“那杀了陆昶的人呢？”
　　“也一并处死了。”
　　陆珩咄咄逼人道：“可有漏网之鱼？”
　　高凌垂首而立，像个做错事而被父亲训斥的孩子，没有回应一句。
　　良久，陆珩像是失去全身力气一般靠着陆昶的棺木颓然的坐下，长长的叹了口气：“以后一次也不要在我的面前出现。”
　　高凌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一眼陆珩，发现自己的父亲竟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神情漠然的面对自己，于是眼神黯淡下来，回道：“是。”
　　说完便要走，迎面撞上抱着婴孩的高冰，“哥？你怎么惹父亲生这么大的气？父亲，这灵堂是怎么回事？”
　　陆珩回过身，看到高冰怀中的婴孩，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问道：“这是？”
　　高冰没有察觉到陆珩深切的悲痛，欢快的说道：“这是我的侄儿，您的孙儿！”
　　陆珩几乎就是不假思索的说道：“以后，这孩子就让他姓陆罢。”
　　高冰愣了一下，看向高凌，迟疑着说道：“这……”
　　高凌背对着陆珩平静地说道：“一切全凭父亲做主。”
　　灵堂传来空灵的笛声，平稳的曲调似乎在慰藉亡灵，调子一转，又流露出吹奏者千丝万缕的心绪，无法言喻的悲戚。
　　一曲奏完，陆珩捏紧了手中的笛子，回想起高凌今天的神情，当真是五味陈杂，高凌自幼聪慧，从未让他费过心，从小到大，连呵责都不曾有过，而这次，对他说出那种狠话，对高凌的打击可想而知。
　　可是，当他发觉那二十余人仅仅想要取走陆昶的性命，并不打算一起把自己杀了的时候，便对高凌有所怀疑，又不愿相信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想要陆昶的命。
　　等到陆昶真真切切的死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他终于清醒的意识到高凌的所作所为，所以才会对高凌冷言冷语，甚至命他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现在回忆起来，长安前来行刺的那四人所用的飞刀与这二十余人里面飞出的那把，一模一样，而这次的伏击，显然是蓄谋已久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一直都想要陆昶的命……
　　纵然是父子情深，陆珩也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高凌是杀死陆昶的祸首这件事情，而他也更加不能为陆昶报仇，因此，只有远离高凌，回到邺城，安静的守着陆昶过完下半生。
　　陆昶临终那番话，想必已经猜想到是高凌派人来杀他，所以才会不愿让他报仇，一路上陆昶反复的告诫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他好好活下去，怕是已经料到了自己最后的下场。
　　可是，这世上没有了他，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陆昶守灵的陆珩这几天苍老了许多，滴水未进的他，嘴唇干裂得像老树皮，高冰来过几次，饭菜也一点不曾动过。
　　陆珩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靠着棺木坐着，低声、缓慢的细数着与陆昶之前的点点滴滴的琐事，自守灵以来眼泪未曾落下过一滴。
　　高冰看着日渐消瘦的父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抱着高凌的儿子跪在灵堂外，苦苦哀求半个时辰。
　　陆珩才像刚刚回魂一般抬眼看了一眼高冰怀里的孩子，道：“把孩子抱过来。”
　　高冰连忙把孩子抱过去放到陆珩怀里，这孩子平日里乖巧得出奇，今天却挣扎着从陆珩怀里爬到地上，陆珩由得他爬下去，静静的看着他。
　　当他一把握住陆珩身旁的乌金环首刀的时候，陆珩终究是再也撑不下去，失声痛哭起来。
　　此时的孩子已经近一周岁，对于陆珩的痛哭非但不害怕还咯咯的笑起来，握着环首刀的小手想要拿起来刀奈何力量太小根本拿不动，一下一下的拍着刀鞘，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陆珩笑。
　　陆珩擦干眼泪抱起孩子，另一只手拿着环首刀站起来，对不知所措的高冰说道：“去把饭菜热一下，我饿了。”
　　他怎么会忘掉自己当初对失魂落魄的陆昶说的话，死者不可复生，生人如何，死者又怎能得知。
　　况且，他也答应了他要活下去。
　　仅仅是，活下去。
　　诚然，一死生亦并非虚妄。
　　七天之后，一支长长的送葬队伍从山寨出发朝着原是北齐王都邺城的方向行进，走在装着灵柩的马车前方的是神色悲恸的陆珩，两鬓斑白的他，俊朗的容颜因为哀伤蒙上了一层灰白，整个人都失去了昔日的精神。
　　人皮面具早已摘下，已无所畏惧的他，更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也是为了不让陆昶的魂魄迷失了回家的路。
　　高冰抱着小小的婴孩跟在马车的后面，清晨陆珩离开山寨之时，高凌竟提出让陆珩把孩子带走。高冰知晓高凌见到孩子就会想起逝去的妻子，可是见陆珩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高冰放心不下，便跟着送葬的队伍一起出发。
　　风中传来儿时熟悉的笛声，曲调呜咽婉转，夹杂着吹奏人的思绪。哀莫大于心死，高冰深知自己父亲剩下的这半生算是毁了，终日都会像个死人一样活着，死或生，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回想起送别时，哥哥高凌看向父亲时的眼神，包含着太多感情，其中就有一种她不明白的愧疚。高冰心痛得几度哽咽，凉风袭来，她抱紧了怀中的婴孩，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这次是完整的完结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