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非得已》追风

48、第31 章

　　春华秋实，一年的最好景致应该毫无悬念的给了属于丰收季节的秋。沉甸甸的果实堆满枝头，压弯了树枝，低垂了曾经昂立的枝头，就像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累弯了腰肢，退却了曾经的红颜，毫无怨言的让白霜染遍了乌黑的鬓发。
　　院子里的落叶越来越多，就连尚且挂在枝上的树叶也失去了以往的鲜亮，多了几分沧桑的无赖。不知道曾经的沧海在慢慢的转变为桑田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伤心、害怕，还是喜悦，无所谓？
　　我不是转变为桑田的沧海，所以我猜不透它在面对迫不得已的转变时的心情，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正在慢慢变化着的沧海。
　　望着如今显得有几分萧瑟的树枝，望着被雨洗过，蓝得耀眼的碧空，我终于明天了什么叫秋高气爽，什么叫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
　　本来有专人会来打扫院中在落叶，但我拒绝了。虽然明白“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但我就是不原意让人凭着自己的一腔情愿，擅自变动叶落的位置。坦白的说，我认为每一片树叶在飞落枝头的时候就已经选择好了自己要去的地方，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树叶掉落，却是有的落在小溪里，随着溪水漂走，有的落进草丛里，和小草融为一体，有的……
　　忽然心里涌现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好像所有的落叶在选择归宿的时候，都在用最好的生命追逐着对以前的它们来说，太过于遥远的爱情，只因为它们站在高高的位置，只能居高临下的望着它们心目中的爱人，却无法接近，而当它们接近的时候，它们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对它们的这种执着，我不知道该表现出崇拜，还是鄙视，所以最后，我选择了尊重，就让它们呆在它们选择的地方，然后慢慢枯萎、腐烂。
　　对胤禛，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我不是笨蛋，我心里很清楚他的感情和他的情非得已，我很想像尊重落叶最后的选择一样尊重他的选择，可我已经失去了这种资格，我还记得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别的孩子的娘，所以，我只能选择默默的祝福，因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们都相隔得太遥远，遥远得只能遥遥相望，然后默默的祝福。只为心底的那一丝丝牵绊。
　　也许对我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异性，我都只能如此吧！也或许我就是一片飘离了枝头的落叶，在空中摇摇晃晃，最后选定自己想要依偎的胸膛，心甘情愿的停留下来，而对在空中时见过的其他美景，只能选择抱歉。
　　虽然树秃了大半，院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叶子，踏上去沙沙作响，又软软的，赤脚踏上去，更是舒服，就像亲身体验到一个个生命陨落的过程，可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和休息，我的精神好多了，胸口不会时时泛痛，并伴随着不时的吐出两口鲜血，一些迹象表明我已经康复了，起码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在这段时间里胤禛来过几次，但每次见面都想以前一样，不欢而散。我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刻意的要惹他生气，还是一种情不自禁，抑或只是在赌气，气他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现在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想不想见他，是害怕，还是其他。
　　身后传来了沙沙的声音。我马上将脸上的迷茫挤掉，习惯性的戴上面具，含笑的转过头，心里一惊，嘴角的笑却更是灿烂。
　　“看来你没什么大碍了。”他停下脚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不出表情的望着我，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一池惊不起波澜的死水。宁静得没有一丝的生气。
　　“皇上国事不忙吗，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只是为说上这么句话。”我笑着说道，顺便站起来，和他相对而立。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嘴角抽了抽，垂在大腿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动。“你就这么讨厌见到朕？”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说道：“皇上误会了。想这天下的众人，无不盼望能够亲眼目睹圣颜一眼，将之视为无限的光荣，而我一介草民，能够如此频繁的见到皇上，岂不是更大的荣幸？现在即使要我的命，我想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你非要如此的气朕？难道你真的不怕朕杀了你？”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愣了一秒钟，然后冲他调皮的一笑，歪着头，无限天真的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皇上要草民的命，好比捏死一只蚂蚁，轻而易举。既然明知在皇上面前，我的小命不过是一根蒲草，又何必担心呢？皇上要草民死，草民不敢不死，皇上要草民活着，草民也不敢不活。”
　　“哼，好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你活，你不得不活。”他哼声说完，径直走到我刚才坐的地方，挥袍坐下。我赶紧转身，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他接在手中，一圈圈的转动着杯子，双眼紧紧的盯着杯子上的花纹，好像要将杯子上的花纹盯得消失掉似的。
　　我静静的站在他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以不动应万变。
　　“院子里的落叶这么多，怎么都不叫人来打扫一下？”他停下手中的转圈，视线依然盯着杯子上的花纹问道。
　　“这样比较自然，而且落叶落到哪里是它们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它们。”我抬眼望着地上的落叶徐徐说道。
　　我没有回头，但感觉得到他探索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如果我转身，也许会直直的对上他的视线，而去缺乏这种勇气，所以只能选择不回头，一点敬意也没有的拿背面对当今的皇上。
　　“你变了不少。”这样沉默了好久，他的嗓音才再度响起来，幽幽的，但我却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能皱着眉，沉默着。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接着说道：“似乎又没有变，还是以前那个无礼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身，眼神对上他含笑的双眼，嘴角惯性的朝上翘，却在中途垮了下来。“皇上何必一再戳我的痛处呢？我很清楚我现在对皇上的样子足够死上几回，但我也不想这样啊！”我说得无限的委屈。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双手抓住我的肩，迫使我的视线对上他的双眼，然后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启，清晰的说道：“就这样就好，答应朕，不要让这样的自己消失，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答应朕！”
　　望着他恳切的脸，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妨抽空去见见十三，他病得不轻。”一看见我点头，他就松开双手，转身坐下，重新握在茶杯转起圈来，然后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我愣愣的望着他清瘦的肩膀，略微显的有些单薄的身影，想说些什么，但张张嘴，一阵风来，什么都吹散了。
　　“和朕说说……你在山上的那段日子吧！”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他低声说道。
　　我轻轻笑了笑，但没有笑出声，然后轻快的说道：“山上的生活很简单，很宁静，很安逸，最重要的是我感觉很幸福。”
　　他愣了愣，转身看了看我，不动声色的又扭过头去，举起杯子，一口一口，慢慢的将杯中的水饮掉，将空空的杯子轻轻的放在桌上。
　　“那你恨朕吗？”他没有回头的把玩着桌上的空杯子说道。
　　我走上前去，拿起水壶，准备帮他再次倒满的时候，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壶身，苦笑的放下水壶，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水已经凉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将杯子往我这边推了推。我诧异的望了他一眼，然后重新拿起水壶，将杯子倒了八分满。他拿过去，捧在手里，双眼望着淡绿色的茶水。
　　“你恨朕吗？”良久，他才重复说道。
　　我叹息着松开紧握茶壶柄的双手，抬眼望着他，轻声说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下令让他们杀我丈夫和女儿，或者我该问你是否下过这样的命令。”
　　他愣了愣，抬头望着我的眼睛，良久才开口缓缓说道：“如果朕说朕下过这样的命令呢？”
　　我吃了一惊，倒吸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你会恨朕吗？”不等我消化完他刚才说的话，他继续说道。
　　我的嘴角动了动，然后挤出一丝笑，低声说道：“曾经恨过。”
　　“那就是说你现在不恨了？”他的脸上散过一丝亮光，双眼异常晶亮的望着我说道。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错，我现在不会恨，因为我现在才明白君与民之间注定只能是命令与服从的关系，我无力反抗，所以我选择服从，然后等一切结束后，也是我走到了尽头的时候，起码我有权利选择生与死。”
　　他愣了愣，脸色马上阴沉下来，望着我的目光就像要吃人似的，锐利得让人不敢正视。然后他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杯子远远抛去，杯子破了，水在空中划过一道虹，然后坠落在地上，潜入到枯黄的落叶之中，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我含笑的回望他铁青的面容，淡淡开口道：“皇上请保重身体！”
　　他冷哼一声，然后转身大步路开，身后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和粉粹的落叶，风一过，顿时满天飞满了落叶，然后风止，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还是一层落叶，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