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上》酉时当归

40、家宴

　　康熙七年除夕的早晨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毓萱隔着帷帐都能感受到那透过纸窗撒进来的阳光，“云溪。”毓萱叫道。
　　“娘娘可是要起身”
　　“嗯。”
　　话音刚落，早已在外间等候的宫女快速而有序地走了进来，看见侍女手上捧着的衣服，毓萱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今早要在镜子前折腾好一会儿了。
　　“娘娘，奴婢要给您戴朝冠了。”云溪提醒道。
　　毓萱点点头，“也不知道今日要几时才能结束，我现在就觉得已经不行了。”礼服上的装饰已经让她行动不便了，再加上这朝冠，毓萱只觉自己的肩膀有千斤重。
　　阿碧一听，打趣道：“娘娘躲了这么几个月的懒还没躲够吗？”
　　“有人在外面替我操劳，我乐得清闲。”
　　听她无所谓的口气，云溪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你要是再这么躲下去，后宫的人都快不认你这个主子了。”
　　“有这么夸张吗？”
　　阿碧立即附和，“当然有，不信你问她们。”说完，阿碧指了指在一旁伺候的丫头们。
　　“是吗？”毓萱半信半疑。
　　众人点点头。
　　云溪对着镜子给她理了理衣服的下摆，继续道：“还好这新年祭祀老祖宗没让长春宫代劳。”
　　除夕祭祀是宫中很重要的祭祀之一，虽然老祖宗让文媛代理六宫之权，但在祭祀上却不换人，众人也大都明白了谁才是老祖宗承认的后宫之主。
　　出门前毓萱不忘嘱咐道：“云溪，下午的时候别忘了把赏赐拿去武英殿，那些侍卫陪皇上辛苦了一年，千万不能亏待。”
　　云溪点点头，“娘娘放心吧。”
　　除夕的祭礼很是繁琐，毓萱跟着太皇太后先是祭拜了诸佛，接着又祭拜了先祖，这才能坐下喘口气。
　　刚用过午膳，苏麻就来禀报，说是命妇们都候在外面了，等着给她们请安问礼，从此时开始伤神费力的一天开始了。
　　看着命妇们一批批的进来，毓萱脸都笑僵了，命妇朝见完已经是几个时辰后了。
　　乾清宫丹陛左右早已安放了万寿天灯，万寿灯后面都挂着万寿宝联，天才擦黑，小太监们就将灯点亮了。
　　太皇太后，皇上，皇后来到乾清宫时众人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
　　“快让哀家看看大阿哥。”
　　奶娘一听便抱着承瑞出来请安了，看着襁褓里白白胖胖的孩子，孝庄道:“小孩长得就是快，这才三个月不见就长这么大了。如今承瑞已送去阿哥所，马佳氏可还习惯？”
　　“谢老祖宗挂念，嫔妾安好。”马佳氏答道，起身时向坐在上首的毓萱微微点了点头。
　　毓萱回以一笑，自从承瑞出生后，毓萱闲来无事便经常去咸福宫看望马佳氏，本来不相熟的两人，因着孩子渐渐地走近了许多，几天前承瑞挪去阿哥所后，讷敏因着规矩无法去探望，毓萱怕她想念孩子，便亲自去看了看，回来后又将承瑞的情况转述给她，因此讷敏对她很是感谢，再加上之前毓萱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无形中讷敏已经对毓萱亲近了许多。
　　看着太皇太后对讷敏如此关心，文媛心中泛起了阵阵酸意，如果自己的孩子还在……目光扫到皇上，只见皇上正在毓萱耳边说话，根本没往下看。老祖宗逗弄承瑞，皇上与皇后耳语，呵，所谓家宴，她们坐在下首的不过就是局外人。
　　依娜坐在对面正好看到了文媛目光中流露出的失落，心中不免有些痛快，代六宫事又如何，终究敌不过上面那位，看着玄烨时不时扬起的嘴角依娜在想：自己有多久没见他笑过了再看到老祖宗那副含饴弄孙的画面，依娜只觉难受的紧，三岁入宫到现在，自己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自己对于老祖宗来说究竟算什么？酒，一杯接一杯，不一会儿一壶酒就没了，宫人立马又添上了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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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除夕家宴钮祜禄氏辛苦了。”
　　文媛听到老祖宗叫自己，急忙起身，“嫔妾不辛苦。”
　　玄烨一听，风轻云淡地说道：“家宴的章程都摆在那儿，再加上有皇后之前的例子，钮祜禄氏照着做便好。”
　　一句话让文媛颇为尴尬，只能道：“皇上说的是，辛亏有娘娘的例子，否则臣妾定要手忙脚乱了。”
　　“你知道就好，皇玛嬷虽将六宫之事交与你，但你要清楚皇后才是这后宫的主子，有什么不清楚的要多去坤宁宫请教。”
　　玄烨从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过毓萱，一番话让文媛的脸面根本挂不住。
　　“皇上也别吓唬她了，这半年来钮祜禄氏做的很好。”毓萱在一旁打圆场。
　　孝庄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孙儿为何会突然如此维护皇后，“如今已是新年，当初收了皇后的六宫之权是因为她恃宠生娇，罚了半年也够了，皇后终究是皇后。”
　　从那日入了慈宁宫文媛就知道自己是老祖宗手上的棋子，这半年许自己六宫之权无非就是想让鳌拜更加肆无忌惮，老祖宗和皇上这是想‘捧杀’鳌拜，这样的步步为营，当真是好计谋。
　　这边锦素看自家主子不停的喝酒，有些担忧道：“小主，你喝醉了。”
　　依娜看着杯中的液体，道：“你说，我要是今日闹上一闹，老祖宗会赐死我吗？”
　　“小主别胡说，要是您累了，咱们去侧殿歇一歇。”
　　累了，自己早就累了，看看这殿里的人，皇后有皇上，讷敏有承瑞，而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曾经，老祖宗是那么疼爱自己，是她说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可为什么这个家却让自己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
　　“姐姐甘心把这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利还回去吗？”依娜忽然端着酒杯站起来。
　　“小主！”锦素吓的忙去扶她，依娜躲开了，“当年姐姐借我之手给皇后下毒，做的真是滴水不漏啊。”
　　听她提及旧事，文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毓萱看着孝庄的脸色沉下去，心道不好，急忙吩咐道：“来人，博尔济吉特氏喝醉了，把她送回去。”
　　依娜推开前来扶自己的宫女，“娘娘，我虽嫉妒皇上喜欢你，但从来没害过你，你……你信吗？”
　　孝庄见依娜这副样子，气得吐出两个字:“胡闹！”
　　“锦素，还不把你家主子送回去。”毓萱又说了一遍。
　　“娘娘你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害的你吗？”依娜直勾勾地看着文媛，“就是她！她借宫女上茶之际，偷换了我的香囊!”
　　这件事本来已经过去了，孝庄都不知道为何依娜要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提及。
　　依娜看着上面那个老人，她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老祖宗，您说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都是要做皇后的，所以要好好学规矩好好读书，这样才能让将来的皇上喜欢，我都一一照做了，可到头来呢，您却指了别人家的姑娘做皇后。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只是你手上的一颗棋子，你让我做她的替罪羊，不过就是因为她比我更有用罢了!”
　　以前依娜不懂，但这三年的日子让她渐渐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许小时候的自己真的是三阿哥的玩伴，老祖宗眼中的孩子，但当自己长大了，于高位上的人来说就是一枚棋子，用过了也就丢弃了。三阿哥目光停留的人不是自己，这满宫的喜庆与自己无关，有些东西就是忽然看开了，曾经的骄傲，曾经的嫉妒都像过眼云烟般，散了，灭了，宫里的日子自己过够了。
　　“老祖宗，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吧？”依娜只觉这一刻自己好清醒。
　　有些东西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依娜说的如此清楚直白，毓萱和文媛都有些尴尬，她们和依娜又有何分别呢，不都是老祖宗和皇上手中的棋子吗，但毓萱是幸运的，至少她得到了用棋之人的怜惜。
　　“把博尔济吉特氏给哀家带下去！从今往后没有哀家的旨意不允许走出咸福宫一步！”孝庄眉头紧锁看着依娜道，“马佳氏即日起迁出咸福宫，至于移到哪儿由皇后决定吧。”
　　“皇玛嬷，”毓萱刚开口，就感觉右手被人用力捏了一下，侧目，就见玄烨轻轻摇了摇头，到嘴边的话又换成了，“臣妾遵旨。”
　　孝庄点点头，继续吩咐道：“还有，后宫的事还是由你来管吧，这才多久，你看看博尔济吉特氏的那个样子。”
　　若说刚才孝庄只是隐晦地表明要将权利还给毓萱，现下可是直接将六宫之权还给了她，短短一句话，不仅表明了文媛压不住后宫，也告诉所有人皇后才是这后宫的主子。
　　被依娜这么一闹，孝庄也没了兴致，面前的膳食没用几口就找了个借口先回慈宁宫了。紧接着，玄烨和毓萱也起身了，上首的人都离开了，剩下的人也没留下的意义了，除夕家宴就这么过去了。
　　新年的宴席一波接着一波，内廷的，外庭的，让人忙的不可开交。
　　“明日总算能歇歇了。”玄烨靠在藤摇椅上揉着眉心说道。
　　“刚煮好的醒酒汤，皇上快趁热喝了。”毓萱说着将碗碟递了过去，“臣妾还准备了清粥小菜，皇上可要再用些？”
　　“不了，今日倒还好。怎么，我听说你把马佳氏挪去了储秀宫，还把张氏也指了过去。”玄烨问她。
　　“那日张氏来请安哭得梨花带雨的，臣妾一心软就…..”
　　“就答应了。嗯？”玄烨接着她的话说道，“萱儿，说到底，你还是心善，就像那日家宴我不拦着你，你定会为依娜求情，是不是？”
　　毓萱一时回答不上来只能点点头。
　　“你可知我为何不同意张氏迁出长春宫？”
　　听他问自己，毓萱反倒问出了自己心中压了很久的疑问，“皇上很喜欢张氏？”
　　“吃醋了？”
　　毓萱摇摇头，“臣妾没那么小心眼，只是奇怪您为什么单单选了她？”张氏虽然身份卑微，但玄烨给她的恩宠并不算少。
　　“你可还记得钮祜禄氏坠马那次？”
　　“记得，您不是说马儿是被路边的一只破鞋吓到了吗？”
　　“那是钮祜禄氏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玄烨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只鞋是她身边的宫女代双问张氏要去的。”
　　四年前当毓萱还在把文媛当做姐妹时，文媛已经开始装可怜博同情了，毓萱的嘴角不禁挑起了一丝嘲讽。
　　“朕那日与你一同去长春宫探望，你先走了，许是机缘巧合来给我更衣的正是张氏，她穿着一双淡绿色的布鞋。还有，管马的吴六原是遏必隆家的包衣奴才。”
　　话说到此处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文媛坠马完全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至于是为了博同情还是别的，这些都不重要的，这样深的心思毓萱自愧不如。
　　“我给张氏恩宠，换她盯着钮祜禄氏，知道吗？”
　　“张氏身份卑微，文媛对她很是厌恶，也正是因为如此文媛也不会对张氏有太大的戒心。”
　　玄烨拍了拍她的手，道:“聪明。”
　　“可现在臣妾已经把张氏挪了出去。”毓萱有些懊恼地说道。
　　“是呀，该怎么办呢？”玄烨无奈地问道。
　　不知是怎么了，毓萱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认真地说道：“要不您再宠幸一个好了。”别的不好说，这宫女可是一抓一大把。
　　玄烨一听，有些哭笑不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皇上呀，您未来可是要有三宫六院的。”
　　“萱儿！”
　　毓萱此刻完全沉浸在如何补救他那步棋上，根本没注意到他口气里的不悦，“您要是不放心，臣妾先去长春宫替您看看——”
　　话音还没落，整个人就被玄烨抱起来了，“朕的皇后当真是贤德，嗯？”玄烨盯着她道。
　　“今日去给皇玛嬷请安，皇玛嬷说等开春就该给您选秀了，这可是您亲政后第一次选秀。”说到这儿，毓萱垂了垂眼眸。
　　玄烨将她轻轻放到床榻上，两手撑在一旁，俯身说道：“萱儿，身为帝王这些都是我要做的。”
　　“臣妾懂。”毓萱不敢看着他，他的眼眸很深，每次对视自己都会陷在其中。
　　“你不懂。”玄烨用手指蹭着她的脸庞，“无论这宫里有多少人，我想宠的，想爱的，只有你。”
　　他说的很认真，“玄烨。”毓萱轻唤，忽然好想叫他的名字。
　　“嗯？”玄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懂，无论这宫里有多少人我都会好好做一个皇后，所以你也不要太过偏爱坤宁宫。”
　　偏爱，自己的那份爱全落在了坤宁宫，何来偏？
　　“我答应你。”
　　毓萱微微一笑，起身在他唇边落了一吻，“那臣妾明日就去长春宫替您瞧瞧。”
　　“你敢！”玄烨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嘶——”毓萱用手推了推他，换来的是他的得寸进尺，情事上占主动的永远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