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上》酉时当归

29、夜色温柔（1）

　　入夜，又飘起了细雪。各宫虽灯火通明，但比起白天却更加安静。大部分的人都回屋了，太监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或是拿出骰子小赌几把，宫女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或是拿出针线做点女红。
　　“娘娘，王太医来了。”
　　坤宁宫里毓萱正在看着近一个月后宫开销的账目。
　　“微臣给娘娘请安。”
　　毓萱抬手让他起身，说道：“这么晚了还让王太医过来，辛苦了。”
　　王彰急忙道‘娘娘客气’。
　　毓萱吩咐云溪赐坐，“本宫请太医来就是想问一问钮祜禄氏的胎如何？”
　　自从文媛怀孕后毓萱对她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基本是方方面面都没有遗漏，因为毓萱十分清楚这个孩子有多重要。
　　王彰答道：“娘娘放心，钮祜禄小主的胎已经快三个月了，之前的种种不是都将会有所缓解，每日开的安胎药臣也会做出调整。”
　　毓萱点点头，“王太医是皇玛嬷亲自指派给钮祜禄氏的，本宫相信你。”
　　王彰是太医院的副院判，之前与正院判一同侍奉着太皇太后和皇上，文媛有孕后孝庄很是高兴，随即指了王彰去照顾，这对文媛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殊荣，也正是因此毓萱更加清楚了老祖宗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云溪送走王彰后，回来见毓萱又在查看年下各宫的赏赐，心中道自家小姐真是一刻都闲不住，正要开口让她歇一歇，那边阿碧的声音就从里屋传出来了，“娘娘，快准备沐浴更衣吧。”
　　毓萱有些无奈，“云溪，你看她，总是咋咋呼呼的。”
　　云溪上前将她手中的册子合了起来，“辛苦一天了，奴婢扶您进去解解乏。”
　　王彰前脚出了坤宁宫，后脚就被宣来了慈宁宫。
　　四角莲花香炉中燃着檀香，屋子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孝庄手中捻着佛珠，身旁只留了苏麻伺候，“王太医辛苦，刚去了坤宁宫现下又来哀家这儿，苏麻，赐坐。”
　　王彰拱手谢恩，道：“皇后娘娘与老祖宗一样，很是关心钮祜禄小主腹中的胎儿。”
　　“皇后有心。”一句话虽只有四个字，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孝庄语气里的赞扬。
　　孝庄原以为上次罚了毓萱后她定会慌了心神，但没曾想到经此一罚这丫头更像一个皇后了，特别是在处理文媛怀孕的这件事上，她竟然没有因香囊的事暗中做手脚，反而是真心实意的在照顾文媛的胎。
　　“每日钮祜禄氏去请安，你都在坤宁宫？”
　　“回老祖宗，微臣都在。但凡是要拿给钮祜禄小主的东西皇后娘娘都会当着她的面，先交给臣查验，有时臣查验完后还要再交给孙太查验一次。”
　　孝庄微微点了头，这丫头，当真长了心眼了。放下手中的佛珠，孝庄拨弄着小指上的护甲道：“冬天怀孕甚是辛苦，要是不好好照看，到生产时定会十分辛苦。”
　　一旁的苏麻搭话道：“老祖宗说的是呢，奴婢记得当年端顺太妃也是冬天有了身孕，身边人没照顾好，受了凉，最后早产下了一个死胎。”
　　“哀家记得那丫头经此一难终身再难以有孕。”
　　王彰自顺治朝就入了太医院，他的副院判可以说是孝庄一手栽培的，多年的侍奉，孝庄话里的意思他心中已经明白了八成，未免不出错，开口道：“老祖宗说的是，明日起钮祜禄小主的安胎药中微臣会多加一味暖身的药材。”
　　“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哀家交给你，放心。”
　　看着王彰出去后，苏麻复有开口道：“老祖宗……”
　　孝庄闭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个孩子能助皇帝，却也能害皇帝，要怪只能怪这孩子不长眼，投错了胎，为了皇帝，哀家只能心狠了。”
　　苏麻有些不忍，“老祖宗吃斋念佛这么久，咱们原可以用别的法子的。”
　　孝庄听她说到吃斋念佛，有些讽刺地说道：“吃斋念佛为的就是图个心安，为了皇帝的基业，多余的东西哀家必须断个干净。听皇帝说，长春宫出了一个张氏，很是乖巧，明天咱们去长春宫走走吧。”
　　里间里，阿碧和云溪正伺候着毓萱起身，一个替她梳着头发，一个往她身上扑着香粉。
　　毓萱只觉一股恬淡的香味在鼻间弥漫开来，“这香粉好像和以往的味道有所不同。”
　　云溪答道：“这是阿碧刚从内务府领的兰花粉，这粉香而不腻，又能安神助眠。”
　　毓萱有些奇怪，“内务府何时连做个香粉都如此讲究了。”
　　云溪继续答道：“给娘娘用的内务府自然是挑最好的奉上了。”说完和阿碧相视一笑，毓萱根本没注意到身后两个人笑容中的狡黠。
　　“阿碧，你怎么给我换上了这么一套衣服”毓萱低头见阿碧给自己穿上了一件淡紫色的寝衣，说是寝衣却又与平时不一样，这是一件裙装，且上衣与下摆连成了一体，袖口与领口绣着流云纹，裙摆往上修了一株建兰，穿好后，阿碧又给她在外面套了一层薄纱，腰间用缎带轻轻打了一个结。
　　直觉告诉毓萱身旁的两个人今晚有古怪，“说香粉安神助眠，那给我换一套这么奇怪的寝衣又是为何？”
　　阿碧有些心虚的说道：“奴婢看您最近那么累，换套寝衣，心情会好一些嘛。”
　　“真的吗？”毓萱直视着她的眼睛。
　　阿碧不自然的眨了眨眼，从小到大自己在小姐面前就没撒谎成功过。
　　一旁的云溪反应快，“阿碧，你就说实话吧，娘娘，这是我们俩给你的千秋节贺礼。”
　　毓萱听她一说是给自己的贺礼，疑心消了不少，可转念一想，还是觉着不对，“别骗我，距离我的生辰还有几天呢。”
　　阿碧叹气，自家小姐的心思怎么就那么细呢，“我和云溪等不及了嘛。”
　　毓萱看着腰间那随时有可能散开的腰带说道：“还手艺不错呢，你看看，这腰带，总感觉它要散了。”
　　阿碧敷衍道：“这是寝衣嘛，散了也没关系。云溪，你说是吧。”
　　云溪点点头，上前扶住她，“阿碧说的没错，寝衣就是要宽松些才舒服。”
　　毓萱看着她二人，问道:“你俩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两人皆是抿嘴笑了笑，阿碧逗她：“娘娘是在害怕吗？”
　　话音一落毓萱就更加确信身旁两个人定是有事情忙着自己，“我怕什么，这是在自己宫里，这么晚了，我就看你们能给我使什么绊子。”一句话，毓萱说的自己都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两人听了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和云溪扶您过去歇息了。”
　　刚走到暖阁门口，毓萱的视线中就出现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原本扶着她的云溪和阿碧，松开了手，福了福身，“给皇上请安。”
　　“下去吧。”
　　毓萱这才发现所有伺候的人都被遣出去了，“臣妾给皇上请安。”
　　玄烨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四目相对间，毓萱竟觉心中有些慌乱。
　　“夜来有雪，皇上一路走来，辛苦了，臣妾让云溪端杯姜茶来。”毓萱努力压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得体地措辞。
　　尽管毓萱小心的藏着自己的情绪，但玄烨却在她眼中看到了欣喜与无奈，许久不见，你可想朕？玄烨在心中问道，四下一扫，便看到案几上堆着的册子，他只用看那封皮就知是内务府和敬事房奉上的，“到年下了，皇后辛苦。”
　　毓萱再度福身，“能帮皇上将后宫之事处理好，便是臣妾的福气了。”
　　玄烨见她似是在刻意的回避，微微叹了一口气，“萱儿，你在害怕。”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簌簌’，‘簌簌’，窗外，雪从枝头掉落了，明日推开窗只怕又是白茫茫一片吧，“萱儿。”玄烨唤她。
　　毓萱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这段时间她努力的想要忘记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他给自己画像，带自己出宫，和自己打闹，伤好之后自己寻了许多事来做，这一个多月自己真的以为已经习惯了不见他的日子，因为自己可以将文媛照顾的很好，也能平静地面对张氏。可为什么，现在只感觉自己的鼻间好酸，刚才见到他的一刹那，毓萱才知道自己忘不了。
　　他说自己在害怕，自己怎能不怕，毓萱强忍着鼻间的酸涩，开口说道：“臣妾说个故事给您听吧。先帝的元后和臣妾一样年少入宫，在朝夕相处间对先帝倾心，她为先帝奉上了她所有的爱与热情，最终却走的如此凄凉孤寂。”毓萱顿了顿，看着他，继续说道：“皇上，臣妾不想百年之后像静太妃那般，抱着遗憾和满腔的恨意离开。”
　　她的声音没有波澜，仿佛就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但玄烨却感到了她内心的不安，第一次他发现其实她的内心是如此的敏感，甚至有些脆弱。原来，她并不像平日里那般云淡风轻。
　　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温言道：“所以你无微不至的照顾钮祜禄氏，还向朕奏请尽早把张氏迁出长春宫。”
　　毓萱点点头，“至少这样，臣妾能得一个贤良的名声。”
　　“就为了这皇后之位，宁可委屈自己？”
　　毓萱此时完全被自己的心绪缠住了，根本没注意玄烨已经开始上扬的嘴角，依旧规规矩矩地答道：“臣妾不委屈。”
　　玄烨的嘴角又上扬了一些，“那日朕说看错了你，果然是看错了你。”
　　毓萱听他提及那天晚上，心中更不是滋味了，“可若时光倒流，臣妾还会做同样的选择。”毓萱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皇玛嬷说的对，臣妾与您都不该任性，臣妾没有好好劝您，就是臣妾的失职，劝皇上雨露均沾也是臣妾的分内之职。” 三哥，我会将对你的情意埋在心中，能做一个皇后我便满足。
　　玄烨听出了她话中之意，问道：“萱儿真的甘愿只做皇后？”
　　这本是毓萱早就想清楚的问题，可此刻她却无法说出‘是’字，见她眼神中的犹豫，玄烨说道：“既然做不到，如此逼迫自己又是何苦？”
　　一句话换来了毓萱的诧异，玄烨继续道：“皇玛嬷担心的无非就是朕要美人不要江山，怕朕成为第二个皇阿玛。”
　　“皇上明白皇玛嬷的良苦用心就好，臣妾也不愿做第二个孝献皇后。”
　　玄烨摇摇头，双手压着她的肩膀，温言道：“朕不是皇阿玛，你也不会是孝献皇后亦或是静太妃。萱儿，这天下只要是有着能与爱新觉罗氏相配姓氏的女子，都有可能坐上这后位，但朕想要的，是一个能与朕心意相通的妻子，这宫里从来不缺贤良之人，现在不缺，将来也不会少，但是——”玄烨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但是，妻子，之于朕，这一生只有一个。”
　　毓萱从没想过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皇后还不肯给朕一个回答吗？”玄烨问她，“你若真想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朕保证今日过后如你所愿，古今帝王如何待皇后，朕绝不会差你分毫。”萱儿，朕在你心里到底占了几分？
　　毓萱看着他眼底一片温柔，多日来的压抑与害怕渐渐地，渐渐地流走了，她想，自己知道答案了，“可臣妾想贪心一些。”毓萱说道，“臣妾既想做个贤良的皇后，又想做与皇上心意相通之人。”语毕，双颊不自觉的抹上了红晕。
　　玄烨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说话可算话？”
　　毓萱点点头。
　　“可朕不相信。”
　　毓萱奇怪，玄烨解释道：“皇后曾说过心甘情愿陪在朕身边，可这次才发生这样一桩小事，皇后就把朕推得远远的，现下说的话要朕如何能信？”
　　见他还记得乾清宫的承诺，毓萱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此番臣妾定会说话算话。”
　　“朕只怕下次惹了皇玛嬷生气，你又躲开朕了。”感觉到他说话的气息，毓萱只觉刚才还堵得慌的心，此刻却是跳的有些快，硬着头皮
　　“臣妾答应皇上，日后无论遇到何人何事，都一起面对。”
　　玄烨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很是满意，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萱儿冷了朕这么久，自己说，该如何罚？”
　　毓萱见他眼神比之刚才的温柔现下是深了许多，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听他说自己冷落他，毓萱便想也没想地说道：“皇上每日有各位妹妹陪伴，如今又新得一个张氏，还有，您也快做阿玛了，怎的说臣妾冷了您。”
　　“萱儿吃醋了？”玄烨逗她。
　　毓萱刚说完就后悔了，自己是被他弄糊涂了，见他嘴角噙着的笑意，不满道：“皇上一贯欺负臣妾。”
　　“朕喜欢你吃醋，吃醋说明你这儿有朕。”玄烨指了指她的心口。
　　“那臣妾日后有得吃了。”别过头不再看他。
　　毓萱身上抹了兰花的香粉，现下她被玄烨逗得只觉身上热热的，兰花的香味立马就弥漫了出来，其实阿碧为她准备的寝衣本就质地柔软轻薄，毓萱一扭头，颈间的肌肤露出了好多，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越发的白皙，美人如此唾手可得，玄烨怎会放过，伸手便解了她腰间那摇摇欲坠的腰带，毓萱大惊，玄烨玩味地道：“醋日后慢慢地吃，朕现在倒很想把你吃了。”
　　毓萱被后半句话羞得只能将脸全数埋在了玄烨怀里，一月多未见，皇上变得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萱儿，”玄烨抱起她，低喃道：“朕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