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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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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有些痣并不是生来就有的。喏,我手上这颗就是今年才发现的。”晓秋把袖子挽上去,向我露出他的手腕,“你的这颗痣好像也是近几年才有的,你不常照镜,所以不清楚也是正常。”
“也是。”或许是我多虑了。我按下心中疑惑,另起话头,“晓秋,杨靖野在你看来是个怎样的人?”
“一直都像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言行确实异于常人。”
“啊?”晓秋诧异道,“少爷你也觉得他这人很是奇怪吗?我以为你很欣赏杨公子呢。你以前稍有些空闲时候,就会同他游玩。”
“为什么所有人都记得我曾与杨靖野关系非比寻常,但我偏偏不记得?我的脑袋受过什么伤吗?”
“没有啊,有我护着少爷,连皮肉伤都不会让你受的。”
那就奇怪了……
眼下要事是投递手中密信,经过周密部署,小心行事,一切尽在掌握,未出什么乱子。事成之后,我们一行人立刻启程回家。
杨靖野,又跟在我的后面。
蹊跷。
他暗中计划着什么,一时半会儿我实在难以探查清楚。不过我本以为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我和他应该会时常交手。没想到回城之后,他又失了消息,如同人间蒸发。
我忙于生意,乐于赚钱,还得着手去做陈以交代的种种事情,虽然心里总是想刨根问底,把杨靖野的处境和我们之间的关系理清楚,但实在是分身乏术。
在寒冬的尾声里,陈以设下陷阱,让杨家栽了一个大跟头,亏损近半家产。实施计划时,他动用了一些谢家的资源,让杨家与谢家生了罅隙。城内的势力被重新划分,连商帮的领头人这个位置,都快易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杨老爷派人来传话,让我去府中一聚。
“贤侄,快请坐。”杨老爷见我来了,未起身,只是唤人给我倒茶。
我明知故问:“杨老爷,这次请我来府中有何要事相商?”
“贤侄,你倒不必如此提防。我请你来府中一聚,不为别的,真就只是多日未见……”他的声音慢慢变小,我口中茶的苦味越来越浓。
“遥想当日,你与我儿可谓莫逆之交。你也曾说,为救他一命,万死不辞。”他仍喋喋不休,“为何如今倒成了陌路人,连他的生辰都不记得?”
今日好似是杨靖野的诞辰,我还记得那一桌子的佳肴,杨老爷关切的脸,以及杨靖野冷冰冰的神情。至于我,我如坠梦中,舌齿相粘,好像话都没说一句。回家之后倒在床上,更是手脚发麻,眼睛都阖不上。
杨老爷这是给我下的什么药?
我无法入睡,带着如乱麻般的思绪,潜入了杨府。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杨靖野的房间早早地熄了灯,他已经上床休息了,房间里静得出奇。
我再一次探向了他的脖子,片刻后收回手,按压自己的脖颈。
他就是死人。
但白天,他分明坐在我的身侧。
我又压住他的胸膛,如按在一块大石之上。
我呼吸一滞,更觉惊悚,缓缓将手抬起,合拢手指。昏暗中,我的手腕猛地被人握住,向下一拽,我半边身子倒在床上,看到杨靖野的脑袋正在向我靠近,他好像在找什么,鼻尖从我脸庞掠过,最终,他将耳朵贴在了我的胸膛上。
这样的姿势太过扭曲难受,我一边想要摆正身体,一边喊他的名字:“杨靖野,你醒醒。”
“我本来就没有睡着。”杨靖野说,“我再也睡不着了。”
“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听你的心跳。”他说,“很快啊。”
我问:“听我心跳作甚?”
他反问:“探我脉搏作甚?”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僵在那里,手脚冰冷,刚才的害怕逐渐消失,我怕面对一具尸体,但尸体开口说话,我却安心下来。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我在杨靖野的房间里,睡了整整一夜,直到日上三竿,才仓皇逃出,径直回到家中,大力关紧门窗。
没过一会儿,有人叩门:“谢云川,你怎么了?”
“你我皆知,杨靖野已死。”听到陈以的声音,我将门打开,急切地说道,“我更是探察过,他确实没有呼吸、脉搏与心跳。但他白天出现时,又与活人无异。”
“在白日里见过他的,又不止你一人。”
“但是,我昨日……”
与死人同眠。
这是件极其诡异的事,简直像是民间志怪故事中的情节,但即便是在话本中,主角也是被妖施法迷了心智。杨靖野,是妖吗?
“算了,没什么。”我跟陈以挥了挥手,让他去忙。
紧接着,我在自己房间内的书架旁站立,想找一些记载神异鬼怪故事传说的书籍来看,书没找到,倒瞧见了和杨靖野互通的书信。
信有十来封,都很简短:“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三言两语,都是古人之诗,未见他自己的句子。
从“举杯欢聊、故人入梦”到“为病所累、人生如幻”,他的心境转变可见一斑。不知我给他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他房中书架,也留着这些吗?
夜晚,在清醒的梦境里,我看到蓝色花海里的每一片花瓣上,都刻上了赵泽两个字,刻痕发黄、干枯,有些破碎,透出光亮。
我拨开花丛,往前走了几步,越往前走发觉脚越难拔出,直至半个身体都没入污泥之中,我闻到了血腥味。不远处,陈以扑倒在这沼泽之上,脸上沾满血污。
他没有向我求救,随着口鼻陷入泥中,慢慢闭上了注视着我的眼睛。
深陷沼泽的感觉异常糟糕,脱力、冷软,缓慢却迅猛地要人性命。
梦梦相扣,清醒昏厥不过一瞬,我又梦到好似到了饭桌之上,耳中响有碗筷碰撞之声,临到结束,我爹开口:“儿,我亏欠陈将军许多……”
“多得就算被株连九族也还不清?”我放下筷子,“你想帮他得偿所愿,也不看看他所愿为何。”
陈以道:“那你说,我所愿为何?”
“我想听你自己说,是为了报仇雪恨还是家国大义?”
陈以张口,又合上,摇头笑了笑,拉住我的手臂,将我带出门外。
“这些话,我只与你说。”在一处僻静之地,他陈述道,“家国破碎,亦不会有完整的人。我已无法重拾盔甲,走上当年的战场去击溃敌军。也许这么多年来,我只是想找回完整的自己。找回我濒死之际丧失的勇气以及希望。”
“从哪里找回?”
“从这里。”
他说:这里。好似这里就是那块沼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