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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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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书生做了宰相赘婿,自此沉醉富贵温柔乡中。姑娘却还在渡头苦等,直到朱颜不再,孤独老去。嗐!”
堂上说书的老先生惊堂木一拍,故事戛然而止。
我闲磕着瓜子,唤小二添了壶茶,心想老话说得没错,真真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么腹诽着,不由又想起郎淳来。
郎淳也是读书人,年初时他答应娶我,然而几天前的婚礼上我穿着嫁衣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他失踪的消息。
从此音信皆无。
有人说他跟别的姑娘私奔,有人说他被谋财害命,亦有人说他天然道骨,已成仙远遁。传言纷扰,直至符锦造访才带来确切消息——郎淳买通宫人偷梁换柱,盗走宫里的螭镜后已潜逃无踪。
怎么可能?
据传那螭镜颇有灵性,能知过去未来事,当年进献螭镜的人也因此飞黄腾达。然那只是流于街巷的传说,如今的它不过是面雕饰精美的古镜,湮于尘埃无人注意。
郎淳为何要冒死偷它出宫?
那样青衫温雅的书生,会吟诗作赋、纵马踏青,也会举樽狂歌、谈笑不羁,却怎会与宫人串通,偷取一面铜镜?
而本应嫁给他的我,竟对此事一无所知。
郎淳的身世不太好。
幼年流离失所,十岁时被好心的秀才收养,后来学有所成上京赶考,喜中探花,才惊四座。
我与他相识就是在他初上京的那年。
记忆里的那天很美好。仲春柔暖的日光铺满街市,符锦邀我在醉仙居的二层窗边闲坐赏美人,两三杯酒下肚,飘飘然间心情极佳。酒楼里来了群书生,谈诗说文很热闹,我随意瞥过去,便瞧见了郎淳——
穿着身整洁的青衫,正与人闲谈,脸上挂着笑意,颔首扬眉间皆是风华。
我瞧着他,有些挪不开眼。
符锦在旁笑道:“不如你抢了这书生,将来你若女承父业上阵杀敌,他正好留京持家。”我笑说此事甚妙。
正打趣时,突然有浓烟自楼梯涌上,竟是走水了!符锦当即跳窗而出,我蹲在窗台看向郎淳,便见他走了过来,问我:“害怕么?我带着你。”我懵然点头,回过神时人已落地,身下垫着郎淳。
身后大火熊熊燃烧,他的眸中光华流转。
我对他的疯魔由此开始。
符锦是个捕头,郎淳携镜潜逃后案子正好交在他手里。我借便与他同行,寻找郎淳——那半途而废的婚礼,总得有个交代。
从京师快马疾行,直至丽淮郡的一处小镇驻足,我打量着眼前荒芜的院落,有些狐疑:“这就是郎淳家?”
“是这里没错。”符锦皱眉,“可人已经搬走了。”向四邻打听,才知郎淳中探花后便迎父上京享福去了。
这件事,我也未曾听郎淳提及。
符锦几分鄙夷:“你也太粗心,这些事居然毫不知情。”
我只能撇嘴。
与郎淳结识两年,相处十分融洽。很多事情他不说,我便不问,以为这就是全心的信任,却未料对他的了解竟是寥寥。
怀着狐疑继续追踪,终至陌水之滨。
陌水在杞国边境,宽数百余里,渡河而过可抵九阙。传说那里异木丛生,山川灵秀,有山妖鬼怪横行,神仙高僧隐居,流传着种种秘术。
符锦望着那不见边际的河面,脸色很难看——
打探到的消息十分确切,郎淳已带着螭镜横渡陌水。巧的是,当年进献螭镜的人正是来自陌水彼岸的九阙,一个叫丘勒的部族
寻了船只渡河,途中若遇洲渚便登岸歇息,否则便于船中小憩,十数日后抵达彼岸。
岸边山川草木、农田桑陌与杞国相似,往西而行,渐至森林边缘。人烟愈发越少,道路曲折,野兽出没,沼泽瘴气遍布,剧毒虫蚁横行。
符锦师出名门,我也自小习武,自不惧猛兽。奈何林中毒物横行,防不胜防,符锦虽算得上经验丰富,也渐渐力不从心。
眼前明明是片开阔的草地,有鸟雀争鸣,仙鹤闲游,我们小憩片刻,起身时却觉头昏脑重,软倒在地。
我似乎做了个梦。
在梦里,我嗅到了郎淳的气息。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恍惚是幼时玩伴唤我:“快来快来,掏鸟窝去!”而后便是阿婆压低的声音:“别闹,当心吵着客人。”
这是哪里?
费力睁开眼,眼睛干涩得厉害,环视四周,但见木桌竹椅、弓箭蓑笠俨然,火炉上的药罐滋滋冒气,旁边小姑娘转身道:“姐姐醒啦?哎别动,你身子弱着呢!”
浑身全然无力,脑子亦是混沌,只能任她喂我喝药,昏然再睡。期间醒过几次,都是名叫归儿的小姑娘陪着。
再度醒来时精神已好了很多,归儿不在屋里。外面朝阳初升万物蒙泽,隔壁屋的符锦还在昏睡,我伸个懒腰,瞧着院中的老槐树,打算上树活动筋骨。忽听篱笆门作响,接着便是一声“休息好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循声看去,就见郎淳头戴斗笠站在院门口,抬眼冲我微笑。
我怔在那里。
这些时日中,我曾多少次看到这张面孔,却只是在梦里。
我盯着他瞧,他也站着不动,半天才挑眉笑道:“傻了?”我回过神,置气恨声:“你才傻了!”便要转身进屋,他跟上来拉我:“哎,叶子。”
“你谁啊?”我头也不回,“赶紧滚出去。”仰头,只觉鼻酸眼涩。
郎淳站在身后,声音温和如旧:“可这里是我家。”
“那也滚出去!”我转身往他胸口打一拳,“现在就消失,永远别回来!”
郎淳纹丝未动,我再揍一拳,他还是受了,好几拳后他才忍痛道:“悠着点,仔细手疼。”
我撇嘴。他摘下斗笠放在石桌上,拉着我往屋里走,几分责备:“不是叫你等我回去么,怎么来了这里?差点送了性命。”
“等你回去?你不声不响的离开,几时让我等了?”
“你没收到我的信?”郎淳停住。
“没有。”
他闻言皱眉,想了片刻道:“先回屋休息吧,你身上毒还没清干净,要静养。”
许久不见,而今握住他的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心内尽是欢愉安然。我进屋躺回矮榻,直到他倒茶时才陡然想起——“你当真拿走了螭镜?”
郎淳点头:“那本就是丘勒的圣物,我只是将它取回。”面色平静,仿佛理所当然。见我要追问,他便笑着打断:“现在少动心思,等你休息好再给你解释。我有事得出去,午后来看你。”
直至郎淳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我还在回味他临别的一笑。
我大概真的疯魔了,迷恋郎淳的一切,半点都挡不住他的温柔攻势。即便,曾在废弃的婚礼上那样心灰意冷。
噙着笑小睡醒来,屋里依旧没人,我把玩着床头的竹扇,忽地想起,郎淳说……这是他家?
残留的睡意瞬时消失——取回丘勒圣物,将我从九阙的森林中救回,家在此处……郎淳他是丘勒人?
若真如此,他上京赶考、入朝为官,难道是为接近宫廷,拿回螭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