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巫师》涅羽苍惑

24、召唤

　　她说出那句话的同时，空气的本质在瞬间发生了一些变化，它变得沉重且粘稠，像是一团凝固的胶水，有几只盘旋在高空中的鸟类骨架“砰”地摔在地面上，砸得粉碎。

　　克莱门特缓缓地坐起来，先是茫然，但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细微的黑色鳞片消失在手腕内侧，她看着自己的皮肤，像看到了一朵娇艳盛放的玫瑰，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一种残酷的味道，她撕开手上的伤口，黑色的血流出来，她不高兴地皱着眉，大概是不太喜欢这种变异。

　　她背上的尸体们依然兢兢业业地啃食着，女孩子的背部被掏空了，一部分内脏露出端倪，亚当差点吐出来，他想到上一次，克莱门特也遭遇过这样的经历，但康斯坦丁的时间魔法抹平了一切，而现在，历史重演，苦难不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那占据了她身体的魔鬼一把拽过身后的尸体，重重地砸在地上，她把手探进了他们的腹腔，一点也不在意那过头的酸腐和臭气，一通乱搅，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一面小声嘟囔着“真麻烦”之类的话，一面把它们塞到自己的身体里头，那些过于细碎的，她只能吃下去，虽然魔鬼理论上不怎么忌口，但那可怕的口感还是令她不快地皱着眉。

　　“阿西莉娜。”康斯坦丁轻声招呼，亚当看着他，他用的是一副熟人的口气。

　　她停住了，然后慢吞吞地转过头来，像是卡带的影碟机，恨不得每个镜头都做上好几分钟，她的嘴唇上挂着一点猩红的血泥，黑色占满瞳孔，它们不安地闪动着，恐惧几乎快要化作实质，有那么一阵，亚当觉得她的本质依然是克莱门特。

　　“您好。”她不情愿地说，礼貌得令人发指，“我不知道会在这里见到您。”

　　“人生何处不相逢嘛。”康斯坦丁漫不经心地说，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他走过去，那魔鬼站起身，既不敢后退也不敢前进，一副两难的样子，“欢迎你来人界，虽然不乏血腥暴力的事情，但总得来说，它是一个适合享乐的地方。”

　　阿西莉娜恭敬地弯下腰，“谢谢您的教诲。您和您的朋友是在进行一场试炼吗？”她看了一眼亚当，显然老早注意到了那幼生的魔物，他浑身上下都贴着“快来吃我”的诱人标签，像个遇上大减价的昂贵火腿，但介于他站在康斯坦丁的身后，她只能把那种烧灼的饥饿感死死地按捺住。

　　康斯坦丁指指挂在橡木顶端的艾玛，“你应该先救她。”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魔鬼屈辱地走到一边，张开双臂，一副向苍穹祈祷的架势，无数阴影从她的身体里溢出来，它们铺天盖地地朝尸骨们压过去，像一张巨大的嘴巴，它们没有足以定义的形状和特质，非要说的话，就是吞噬，一切肉眼所能见到的东西都被吃干抹净，它们仍在疯长，肆无忌惮地逼近那根橡木，在半空中涌动着，如同一口拥有生命的泉眼。

　　一切都在寂静中发生，那些尸骨的惨叫和哀嚎都被这灭顶的阴影遮盖住，这使得场面格外富有感染力，亚当清楚地意识到了那是毁灭，如果世界早晚要面临一个末日，他衷心地希望它并不会是这样的形态。

　　“你的力量比阿西莉娜更强。”康斯坦丁说，懒洋洋地看着，“学着点，孩子，我不希望回到瑞斯托利斯的时候你仍然是只菜鸟。”

　　“可她是个天生的魔鬼。”亚当愤愤不平地叫着，阿西莉娜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冰冷且讽刺，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可在那力量面前，他不能要求更公平的对待，魔界就是这样的地方，弱肉强食、血腥残酷，哪怕他没去过，也清楚极了。

　　康斯坦丁抱着他的猫，眼神平静，影子已经接近了艾玛，它们轻柔地托举着她，阿西莉娜大概从生下来起就没和“温柔”、“轻巧”这样的字眼沾过边，她做得有点吃力，好几次要把那女孩折成两半，“你也是。你们只是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也许我该向斯坦森先生建议，让你回魔界去住一段时间。”他回头打量着亚当，那眼神让他的毛都竖起来了，康斯坦丁似乎正在认真思考这事的可行性。

　　“我可以照顾他。”阿西莉娜抱着艾玛走过来，那具尸体对她而言轻盈得就像一根羽毛，她死死地盯着亚当，对这个提议兴致勃勃。

　　“我发誓我会好好学。”亚当连忙说道，他看着那魔鬼遗憾的眼神，庆幸自己在肉食性生物的嘴下逃过一命，就她刚刚风卷残云的气势而言，她想要把自己吃掉，甚至不必花时间去做一个基本的清理。“她死了吗？”亚当试着岔开话题。

　　“是的，她的灵魂被抽掉了。”阿西莉娜说。

　　“这代表着什么？”亚当问。

　　“献祭，或者和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一样，同魔鬼签订过契约。”阿西莉娜快速地说，那些阴影被她收回身体里，他们站在大片的苍白里面，渺小得可怜，“她身上没有魔鬼的气息。”

　　“一个祭祀，那神父是主谋——它要醒了。”康斯坦丁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浪费时间。
　　他弯下腰摸了摸地砖，把手掌放在上面，一些银色的光顺着凹槽流淌开来，它很快地陷下去，变成一团柔软的果冻质地，那像是一种传染病，一块接着一块，先是他们脚下站着的一小段地方，然后整座广场都开始崩塌，亚当叫了一声，瞬间袭来的失重感让他胡乱地挥动手臂，阿西莉娜用一只手臂拽住了他，她稳稳地站在虚空中，秀美的脸庞如同一整块岩石，线条冷硬得惊人。

　　“您在魔界是干什么的？”亚当手忙脚乱地站稳，阿西莉娜的手指柔软，却坚固得像是铁条，它们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腕，一点也不在意它会不会因此而断掉。

　　阿西莉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无业游民，魔界是一个自由的地方，除非加入贵族的私军，不然你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回答。

　　这一定是个谎话，亚当想，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只是找人聊聊天，要是一个魔鬼愿意说真话，那才是天下奇闻呢，毕竟它们基本上都很擅长说谎，“有时间我会去看看。”他说，“你和康斯坦丁很熟？”

　　“您不该向一个魔鬼询问这些，他会生气的。”阿西莉娜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好像一个温文无害的贵族小姐，“很多年前他发过一次火，三层地狱被毁灭了，一位魔王从他的位置上坠落。现在还有人在找他，但大多数人怀疑他已经退化成了一条蚯蚓，听说那是他最初诞生时候的形态。”

　　亚当打了个哆嗦，阿西莉娜也不再说话，一小团光包裹着他们，银色像是水流般轻柔地晃动着，他们看到外头，无数白色的砖石和瓦砾划过去，像是一道道流星，它们燃烧起来，那是一种惨白的火焰，看上去异常的冰冷，就在她以为这坠落会无止境地持续下去的时候，黑暗从外面被撕开了，那动作粗鲁而急切，光线透过来，照亮了那条参差不齐的裂缝。

　　几条无比庞大的根系从那里探了进来，它们有长得看不见尽头，好几千英尺粗，目标明确地直奔他们身处的光团，”上帝啊！”亚当叫道，阿西莉娜飞快地把双手贴在银色的墙壁上，阴影喷涌出去，一层层盖在外部，她把这光团弄得像个密不透风的茧，他们仍能看到外部，一块山岳般的石头被其中一条根系带过，便碎成了好几万片，它们刷地飞出去，像一只只残破的蝴蝶，亚当倒抽了一口冷气，拼命地叫唤自己的力量，把内部也裹得严严实实。

　　“你的法阵还没画完吗？”亚当支撑着那些壁障，额头上渗出汗水，巫师在他后头说，“两分钟。”

　　亚当绝望地在心里计时，在他数到第三十下的时候，第一条到达的根系狠狠地抽打在他们的避难所上，阿西莉娜和亚当猛地吐出一口血，他们看到外头的景象，那东西像条灭世之蛇一样狂乱地舞动着，无数的砖石被打碎，它们像是白色的雨，衬着那些可怕的根，有种凄艳的美感。

　　第二条很快就到了，他们面临的压力增加了一倍，亚当感觉喉咙火辣辣的疼，五脏六腑翻搅成一片，他以为自己吐不出东西来，但大量红色的血从他嘴里涌出来，阿西莉娜比他要好一些，但她的脸色苍白，手腕颤抖得厉害，看起来也坚持不了太久。

　　黑猫在第七十秒的时候加入他们，第三条根把光团从上到下裹了起来，用力地向内挤压着，它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最先碎掉的是亚当的屏障，那东西遭到重创的时候，他一下子晕了过去。

　　“好了。”康斯坦丁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切像浸入了水底，周围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他放心地任由自己陷入了黑暗之中，康斯坦丁总会把那些糟糕的事处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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