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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归镇,一个边远的地方小镇,也是战火尚未燃及的一方净土。就在几年前,这里还只是个穷乡僻壤,人影萧条。但不知何时起,这个地方开始聚集起来自四海的异乡之人。他们默默扎根于此,平平淡淡地生活着,朴实无华。如今,这镇子也是初具雏形,人声鼎沸了。

      茶楼酒馆中熙攘过客,一派人间清和。雨渐渐止了,青石板小道上晕染出几方青痕。傅君恒将车子停在一边,和顾棠秋下了车,肩并肩走着。

      茶楼里有人抚弄着琴弦,错落有致,奏一曲似水流年,几载浮沉。远方戏子声传来,伴着这琴音,倒是别有一番风致。

      顾棠秋挨紧了点傅君恒,眼眸中漾出几分艳羡。“我说……君恒。”他扬起脸,毫不吝啬地露出大大的笑脸,感叹道:“这里真好啊~”

      黑色风衣宽大的衣摆下,傅君恒牵起对方的手,十指相扣。“等一切都结束了之后,我们也在这里定居。”手下微微用力,紧握,他语调带着难以察觉的希冀。“你说,可好?”

      “扑哧——”顾棠秋突然一下子便笑出了声,他咂舌道:“君恒你这样子还真像是个老头子。”那半开玩笑的语调很快便淹没在时间的空隙里,只是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可笑还是有意在回避这个问题。

      傅君恒也不过多纠缠,只一声淡淡地“是么……”后,便止住了声。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然而,那隐在风衣下的手却是更加用力地交握在一起。这是两个带着恐惧不安的灵魂正在彼此贴近,相缠,交融。

      戏楼里正在唱戏的是当家花旦,那人眉梢处用朱笔描画着一枝梅花,瞳孔是淡淡的棕色。长长的衣袖在那人转身错步间飘转,身姿纤细,步态轻盈。唱出的曲子也是温润婉转,却总带上那么份丝丝凄楚的凉意。

      台下,同样是一双淡淡的棕色眸子。

      “小姐,时候不早了。”有人附过来躬身说着。

      方子然放在双膝上的手紧紧蜷起,她看了眼台上那人,一咬唇,横下心嗫嚅道:“请再等等可以么?”

      “请不要任性。”那人不为所动,躬身的模样不曾改变。只是那声音冷冽了不少,隐隐含着告诫的意味:“该走了,小姐。”他不厌其烦地又说了遍。

      “既然她不想走,那便让她留下。”打断这场对话的声音恰似雨打屋檐,空旷渺远而又富有磁性。来人一身黑色风衣,满身傲气锋芒皆被敛去。但即便如此,他的相貌也足以让人记住他的身份——傅家的次子,这一任的探长,傅君恒。

      “原来是君恒少爷。”于是,原本还略显跋扈的模样瞬间变得谦卑起来。傅家和方家素来交善,若是子然小姐能和君恒少爷走到一起,那更是不失为一大喜事。如此,也好断了小姐的痴念。思及此,那人便微欠起身,试探性地问道:“那待会小姐……”

      “我送回来便是。”傅君恒略显不耐地打断这场对话,他瞧也不瞧那人一眼,直接越过他往方子然身旁的空位那么一坐,便不再浪费唇舌。

      那人也不恼,态度仍是谦卑地道:“那便有劳您了。”语毕,他便躬身退了下去。

      方子然望着傅君恒冷峻的侧脸,有一种恍惚感受到千年深雪般的错觉。傅君恒,这个自她记事起便能经常见面的男人,总是带着常人无法靠近的冷漠。虽说因为两家是世交,他和她也勉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又做过几年同窗,但她对傅君恒这个人,了解得却是少之又少。确切的说,是从未了解过他这个人。

      不仅仅是做不到,而是根本不可能做到。

      仅有一点,她自己再清楚也不为过,那便是:依对方的性子,对于今天这种事,应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方子然鼓足勇气,十指紧紧蜷起,她诚恳道:“谢谢你。”但是不管怎样,对方确实是帮了自己。

      傅君恒不言,只回望了她一眼,算是回答。方子然尴尬地低下头,脸色涨得通红。气氛瞬间冷场,直到那一声明快的笑意传来,这紧绷的气氛才缓和轻松了起来。

      “喂,喂,君恒,你太死板了啦~”顾棠秋毫不客气地对其评头论足道,他挨着傅君恒坐了下来,然后给了方子然大大一个微笑。“好久不见,子然。你越来越漂亮了哟~”

      “顾棠秋!”方子然如获大赦般惊喜出声,音量并不高。她原本绷直的背脊猛然一送,棕色眼眸中是不掺假的笑意。

      顾棠秋,这个在军校时总是像朝阳般明亮热情的人,给了她太多的鼓励。原本抱着自暴自弃态度的自己若不是遇见了他,怕是早就一蹶不振了吧。那样热烈阳光的性格,她曾一度认为是自己所追求的的。只是如今……她用余光瞥了眼台上那人,突然敛住了笑意,垂首不语。

      顾棠秋本还想说什么,却被傅君恒用眼神制止住了。眼见对方一脸茫然却仍是点头坐下的模样,傅君恒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示意对方去看正在台上唱戏的戏子。

      顾棠秋只看了一眼,那双眼眸便诧异地睁大。喉口在刹那间像被冰冻住了一样,让他如鲠在喉。良久,那口滞涩的气才被吐了出来。“子书 ……怎么会是他?”他转过头,眼眸中有不解与难以置信。那低沉的嗓音,恰似鼓动风机时那一声拉长的低鸣,隐含无声叹息。

      台上那人束腰曼舞,肩似伶仃。当年军校中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模样,竟是再找不到半分半毫。可叹时间这条长河中,人事几经变葛,是非纠缠,又有几人逃脱得了那未知的变数?傅君恒别过眼,微微叹出一口气,道:“这结局,也不过是迟早之事。”怪道那人总将命运挂在嘴边,原来,他早已明白:浮生,不过一场浩劫。人力之渺小,终是挣脱不开这浩淼岁月,如此而已。

      顾棠秋不禁气急,“怎么可以……”然而他满含怒气的嗓音只说了几个字,便被对方冷冷淡淡地打断了。“你该明白了,毕竟他再怎么优秀,也只是庶子。”

      顾棠秋被这一句话噎在了原地,他咬住下唇,望向方子书。恰好此时,对方的眸光也望过来。四目相接,那眸光中竟闪过几丝狼狈。顾棠秋缓缓别过了脸,良久,才听见他低低的话语。“怎么能……这样。”

      傅君恒没有再接话,只是握紧了顾棠秋的手。余光间瞥见方子然希冀凄婉的眼神,墨色瞳孔幽然转深,唇线犹如刀锋般凌厉。

      即使已连续发生了几起命案,这里的一切也似乎未曾发生任何变化。朝气日落,经久不息。戏楼里仍是熙攘过客,谈笑风生。端茶小厮往来其间,陪几个笑脸,赚几个赏钱。

      这时,蓦然传来茶杯碎裂之声,声似裂帛,清脆悦耳。然而,周围的看客却全然不在意,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那打碎茶杯的小厮着一身粗布衣裳,发乱似蓬草。“对不起……小姐。”他半跪在地上收拾着茶具。声音暗哑得就似作茧自缚的飞蛾在挣扎,带着刺刺的,难以言喻的感觉。

      “没关系……您不要介意。”方子然丝织的旗袍被溅湿了大片,但她却只是温柔地笑着,棕色瞳孔中不见半分怒气。于是,端茶小厮微微抬起了头。“小姐,您真善良。”那暗哑的嗓音说。

      这一瞬间,方子然仿佛感受到了来人的灼灼视线,一股强烈的情感似是要席卷上她的全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慌乱地别过脸,低声嗫嚅道:“谢谢。”

      小厮不再说话了,他垂下首,继续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傅君恒循声望过去,只能看见那人佝偻着的身形和骨瘦嶙峋的背脊。许久未经打理的发丝杂乱地挡在前额,恰遮挡了那一双眸子。他的手还算修长,却布满老茧。有手指甲侧骨明显突出。

      小厮收拾好茶具准备离开时,有人叫下了他。

      傅君恒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足以让对方听见。于是,那人止住了脚步,恭顺地站在一边,无起无伏,平淡似墨画。“先生可有事?”暗哑声音亦是极为平淡,如指间掠上紧绷的琴弦时那一声钝响,只有音调在空气中颤动。

      “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傅君恒问。

      “三年。”

      “三年……上次来我怎么没见着你。”

      “您大约是贵人多忘事吧。”

      “是么……”傅君恒微眯起眼,他指尖点上桌面,突然扬首道:“端着东西说话累。先放这儿罢。”

      那人也不拒绝,只淡然一声“谢先生。”后,便恭顺地照办了。

      待看着那人放下茶具后,傅君恒才继续开始了这场对话。“你,娶妻了么?”

      “娶是娶了,只是她嫌我又穷又丑,许久前,便跟人跑了。”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明显停顿了片刻。缓缓叙述时,声线里沾染了一丝易于察觉的悲伤与愤怒。

      “势力的女人!”原本就因方子书的事憋了一肚子气,此刻听到这话顾棠秋更是无法忍受,于是他低咒了声。扬起脸,眸子里澄澈的光芒被那小厮一览无余,那人微微愣神间听见对方呢喃似的安抚。“你不要伤心了。”

      “……谢谢。”脸上一闪而过一丝丝狼狈,他忽然间变得拘谨起来。

      傅君恒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但他却并不急着挑明。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把那小厮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先生还想问什么?”对方这样问道。

      “你还做过其他职业么?”傅君恒极为平淡地看着台上的戏子,这句话也平常地好似家常。

      那人没有丝毫停顿,毫不犹豫便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敲打桌面的手猛然停下,傅君恒仍旧不抬眼,只说了句:“哦,你可以离开了。”

      “是。”那小厮应和着躬身退下。

      此时,台上的戏剧也唱到末了。雷鸣般的掌声骤响,这批戏子们作揖谢幕,下一批接踵而至。

      方子然再也耐不住,抓着手提包便向那人的方向踱过去。还差几步路时,她的脚步却缓缓慢了下来——咫尺隔天涯,如今她的感觉便是如此。

      “子、子书哥哥……”她嗫嚅着叫着那人的名字,期待着对方会如同曾经那般转身,对自己展露出最温柔的笑意。明明离得够近,声音也足以让那人听见。但是,对方却是恍若未闻,只和身边的人攀谈着。

      傅君恒和顾棠秋也跟了过来。

      尽管心中知道方子书有苦衷,但是眼见他对一心系于其身的方子然不闻不问,顾棠秋还是有点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那家伙……”他几乎就要冲上去时,是傅君恒拦下了他。

      “我们不方便插手。”傅君恒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好似这世间没什么事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他握住顾棠秋的手,执拗地将对方拉了出去。

      顾棠秋能感受到傅君恒用力之大,他脸色微变,不知哪里惹到了对方。两人皆是沉默着,一言不发。直到走到一处无人的深巷时,傅君恒才停止了步子。

      顾棠秋甩了甩手,无名升起一团怒火。他质问道:“傅君恒!你为什么阻止我!我……唔唔……”

      然而话未说完,对方便将他压在墙壁上,双唇欺上,不给他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一吻,吻得极为激烈霸道。傅君恒失了平时的冷静与温柔,用力啃咬着顾棠秋的唇瓣。即使口腔中满是血腥之味,他也固执地不松口,只是那么深深地吻着。他沿着对方肌肤的纹理,一路往下。修长的手指挑开衣领,他细细咬上对方纤细的锁骨。

      这一举动彻底崩碎了顾棠秋最后一丝理智,他微扬起脸,面色潮红,有些难耐地嘤咛出声。

      然而,傅君恒却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他重新吻上顾棠秋的唇,接着是脸颊,最后他附在对方耳边,贴着他的耳际喃喃道:“顾棠秋……你明白么?”

      他的嗓音夹杂着常人所不易察觉的脆弱,顾棠秋捕捉到了他语气间的不寻常,蓝眸有些讶然地睁大。整个脑海中只回荡着这么一句话——君恒,在害怕?!

      接下来傅君恒说的话,顾棠秋记得极为清晰。清晰到,即使时隔多年,他仍能忆起对方那时不安的语调以及自己完全无法做出反应的大脑。

      “方子书和方子然,他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有了家族的阻力……”

      “那你我呢……不仅仅是家族吧。还有社会的舆论,同事的眼光,父母的阻力……”

      “到时,你和我,真的能够……”

      傅君恒没有再说下去,那拉长的尾音很快便乘着风消失在空气里。然而,这未完的言语却像把尖刀,在两人的心上都狠狠烙下了一笔。伤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顾棠秋仍然记得,那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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