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殇》潘·摩菲斯特

13、深夜的一幕

　　“秃鹫”是人们对直接隶属于国王的秘密警察既恐惧又憎恨的称呼，他们如同盘旋在战场上的不详的鸟儿，来到哪里，就意味着哪里要出演一幕幕悲惨的活剧，他们令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令一个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消散败亡。他们的眼线如蛛丝般遍布整个京城，从富丽堂皇的贵族府邸到藏污纳垢的阴暗小巷，这些打扮成平常人模样的食尸鬼有着鹜鹰般犀利的眼光，以猎豹般的精确和冷静无声无息地靠近猎物，冷酷而准确地将一个又一个牺牲者攫入爪中。他们既令高官显贵齿冷，也令普通百姓胆寒，逆贼既受惩罚，忠良亦遭迫害。但是百姓们敢怒而不敢言，更兼对国王权威的盲目信奉，使他们对纵凶为恶的幕后指挥者理查六世认识不清，一味愚忠，甚至还有不少人为虎作伥。

　　此刻，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的中年男子正匆匆行走在王宫背后的科林克街上，苍白的月亮把他的影子拖出老长。这位看起来受人尊敬的军爷正是我们的老相识路德，前莱顿黑鹰团的老兵，现任王城守备军中的一名队长，不为人知的身份，则是一只令人畏惧的“秃鹫”。

　　当然，在他身后不远处以轻巧的动作跟踪着的青年是不知道最后一点的，而看起来心事重重，眉头紧锁的男人，也出人意料地失去了往日的警觉，埋着头只顾赶路，根本没有察觉身后的尾巴。

　　而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追踪路德上的年轻人，同样也没有发觉自己的尾巴——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紧张得牙齿发抖的女人。因为寒冷和恐惧，她全身哆嗦着，害怕牙齿磕碰的声音暴露自己的行踪，她把斗篷的一角紧紧咬在嘴里。

　　街道的拐角处矗立着一座建筑于一个世纪前的老房子，冷冷的月光洒在班驳的青墙上，迷离而阴冷。突出墙面的窗棂上雕刻着精美的藤蔓花纹，在屋檐的阴影中象是一条条活动的小蛇。

　　路德停在老房子的门前，心不在焉地解下腰间的钥匙，试了好几下才试准，摸索着开了门。

　　“爱莲娜！”路德的声音在黑黢黢的屋子里回响，没有人应答。

　　因为情人的爽约，路德更加焦躁，点蜡烛的时候打火石差点掉到地上，总算点燃了蜡烛，心情沉重的男人把烛台放在壁炉架上，坐在椅子上对着没点火的壁炉沉思。

　　黑夜静得可怕，因此那突兀的敲门声显得格外刺耳。

　　“笃笃——笃笃笃——笃笃”两下，三下，又两下。

　　路德的眉头不仅一跳。

　　尽管心中知道来人是谁，路德还是握紧了剑柄，贴在门边，低声喝问；“谁？“

　　“信使。”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浑身裹在斗篷中的人，只从帽子下露出一双阴冷犀利的眼睛。

　　来人闪进屋内，反扣上门闩，屏息凝神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确认安全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蜡丸。

　　路德接过蜡丸，用牙齿咬开，取出一张卷得小小的纸条，就着火光读了一遍，然后伸到火焰上烧掉。

　　“不能禀告陛下，宽容几天吗？”路德的表情比之前更加沉重。

　　”路德队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您不要忘了，那个逃出去的小鬼已经变成了厉害角色，就是他单枪匹马地从提拉岛上救出了犯人。如果他知道是您出卖了黑鹰团，那么您和爱莲娜小姐的安全……”

　　“陛下亲口保证过保护爱莲娜！”路德打断了信使的话。

　　“那要看您的工作态度。”

　　路德盯着来客冰冷的双眼，沉默了半晌。

　　“……知道了。”
　　“您明白就好，我也该告辞了。祝爱莲娜小姐健康，我等着参加你们的婚礼。请记住，命运永远掌握在您自己手中。”

　　送走来客，路德沉重地叹了口气。

　　命运，命运究竟是什么呢？

　　一开始，它以含情脉脉的美丽女子形象出现，一眨眼，却变成了戴着王冠的冷酷死神。

　　他相信，那个容貌苍白眼神冰冷的青年国王一定会把他的诺言兑现，因此，更加令人胆寒。

　　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爱上爱莲娜是个错误。

　　她从前是一个美丽的女猎人，他是她的猎物。可是这个女猎人动了真情，爱上了猎物，于是两个人都掉进了更大更牢固的笼子里，挣脱不出。

　　黑鹰团的生活一幕幕鲜活地回闪在脑海里，那个天神一样的男人常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挺拔的英姿，自信的表情，炯炯的目光，挥洒天下的豪迈气势……昔日的兄弟们并肩奋战，生死与共，那些勇敢乐天的战士，在国王的近卫军将箭头对准他们的时候，依然毫不屈服，战斗到最后一息……

　　这些时时扰乱心绪的回忆，令他不得安宁。

　　但是，已经不可能回头了……国王以爱莲娜的安全相要挟，要他在一个月内抓到阿尔芒和高斯。高斯已经不是那个卤莽单纯的孩子了，单凭他能从戒备森严的提拉岛上救出阿尔芒，其实力就不容小觑，但是，拖着一个重度残废人，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呢？

　　时间一天天近了，却毫无线索。路德想干脆放过他们算了，折磨他的愧疚可以轻一些，但爱莲娜的性命却捏在那些人手中。

　　路德从壁橱里拿出一瓶酒，给自己斟上。

　　悠长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十二点了，爱莲娜依然没到。

　　怕她会出什么问题，心情烦躁的男人披上外套，点亮提灯，准备去爱莲娜的小酒店看看。

　　刚刚打开门，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气，一把锋利的长剑正指着他的脖子。

　　“路德，好久不见！”

　　他惊愕地看着农民的宽毡帽下面那双冷冷地盯着他的蓝色眼睛。

　　“怎么，认不出我来了吗？”

　　来客将路德逼入屋内，嘲讽地说。

　　“我是高斯，代表团长和全团的兄弟们来惩罚你这个叛贼！”

　　就着火光，路德看清了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的青年愤怒的表情。

　　“高斯……”他喃喃地重复着，心里却突然轻松了许多。

　　“好啊。”路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杀了我吧。如果你能把爱莲娜带离这里，让她脱离那些人的掌控，我的命随你取，反正我已经欠兄弟们太多了……”

　　“爱莲娜？”

　　“就是酒店老板娘。趁着还没结婚赶快杀了我，免得她变成寡妇。”

　　“你……”

　　“我是出卖了黑鹰团的罪人，还等什么？赶快杀了我，但是不要伤害爱莲娜。”
　　路德闭上了眼睛。

　　“你这个叛徒，乱七八糟地在说些什么？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
　　愤怒的青年把剑尖抵到了路德的喉头上，被划破的皮肤渗出了血珠。

　　路德只觉得喉头干涩，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无非是金钱、富贵。”他强作镇定，脚下悄悄地滑动，一手试图靠近剑柄。

　　“别乱动！”高斯警告着，将他逼到死角。

　　“你这个无耻的家伙，竟然这样就出卖了全团的弟兄，把团长害成这样，你有十条命都不够还的！你知不知道，把那么骄傲的男人害成那样，比杀了他还痛苦！你真下得了狠心！”

　　“那不是我，是国王做的。”

　　“和你亲手做的又有什么差别？如果你不背叛的话……”高斯咬牙切齿地说，“我今天就杀了你！”

　　路德闭上了眼睛。无路可逃。报应。如果这样能还清欠债……

　　“嘭”一声闷响。

　　路德睁开双眼，高斯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映入眼中的，是手持着木棒，紧张地满脸通红，不停喘气的女人。

　　“爱莲娜！你……”路德惊愕地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