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肆·望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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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一同上街买了一趟东西之后，乐彤和卫庄的关系似乎比之前更加融洽了些——如果说在此之前两人的交流尚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疏离，那么现在是的的确确的真诚相待了。
尽管卫庄本人似乎坚持着始终不肯承认这一点。
“小庄？”刚刚从韩非的住所回来的乐彤抱着一架古琴，几乎是一进门，就看见黑发少年站在院门口的那棵榆树下，好像看见了那日少年等在这里的样子。于是乐彤很快明白过来，卫庄这大概还是在等什么人出现的样子。*
“你在等人吗？”
卫庄脸上似乎是因为看见了她的出现而表现出的一闪而过的称得上是欣喜的表情，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卫庄最终无奈地吐了口气。说罢也不再理她，转身便大步离开了树下，仿佛先前一直等在这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被留下来的乐彤满脸莫名其妙地抱着琴愣在原地。
*
“听说彤姑娘上午去了韩非那里？”看了看儿子明显在闹别扭的神色，蓝裙女子忍了忍没笑出声来，轻咳一声问道。
乐彤微微诧异，有些不解对方为何突然提及这一件事，但是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是的，韩非公子托人请彤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东西要交予我。”
话音一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汤碗放到矮几上：“彤念及您当时还在休息，便没有告知一声，只道去去便回……可是有扰到您？”
“咦？那倒没有啦。”有些被乐彤突然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什么的女子连忙摆手否认，“彤姑娘不必担心，妾身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眉头微蹙的乐彤，带着笑意道：“只是小庄他有些事想跟彤姑娘讲，姑娘却一个上午不见人影，叫他有些气闷罢了。”
“……小庄他？”不出所料，话音刚落，乐彤便感到惊诧地怔愣了一下，这才想到方才回来时的黑发少年。
这么一看，果然她真的如对方所说的“是个笨蛋”了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卫庄有什么事要对她说呢？
“不知道韩非公子叫彤姑娘前去，可是有什么要事？”就在她思索着卫庄的目的的同时，蓝裙女子就着碗喝下一口热汤，随意地问道。
回过神来的她赶忙伸手接过汤碗，恢复了脸上的淡笑：“只是公子近日得来一架古琴，闲置着没什么大用，便给了彤罢了。”说着，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劳公子费心，倒是叫彤受宠若惊了。”
“哦？”她方一说罢，女子突然看向她，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彤姑娘还懂琴技？”
而对于女子善意的赞许，乐彤不为所动：“略懂一点。”
*
农业文明时期的人类社会，虽然生产力尚不够发达，却也正因如此，而使人与自然维持着一种本真淳朴的和谐。正如入夜后传入耳畔的清脆虫鸣，还有照亮大地的不同于昼时的柔和月华。
圆月无缺，看向窗外的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今天已经到了望日。*
飧时没有看见卫庄的身影，这让乐彤的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本想着能趁此时候就上午的事情道个歉，但奈何对方根本没有出现，于是她也只得作罢。*
现在再去道歉的话，会不会太晚了？
瞥了一眼窗外，虽然因为圆月的关系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显然已经过了亥时，按照这时候普遍流行的作息时间，应该是已经睡熟了的时间。*
暗自叹了口气，胡思乱想一番却越来越清醒的乐彤不得已揉了揉双眼，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般地从榻上爬了下来。
权当是晚间散步了。
顺着前庭的小道一路刚一拐进后院，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廊前的黑发少年。乐彤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第二反应是不知道为何的有些不知所措。
……不如先躲起来好好思考一下该说什么？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的一瞬间，在乐彤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少年先一步用一声语气不善的“喂”，断绝了乐彤所有的退路。
卫庄这一声叫的随意潦草，但乐彤还是能听出来对方话中满满的不高兴。
果然还是在生气吗。
自她从韩非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被少年当透明人表达不满的乐彤，这时候不知道是该无奈于卫庄的态度，还是该为终于找到道歉的机会觉得幸运。
但是无论如何，没有事先说一声就出去到底还是她的错，所以这个时候还是先道歉吧。
“小庄，上午的事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在……”还没说完，对方一个看过来的眼神让她一下子噤了声。
停下来的乐彤有些欲哭无泪：压力太大根本说不下去啦！
幸好卫庄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这让乐彤暗自松了口气，却仍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对方却出乎她意料地开口了：“你去了韩非那里？”
她眨了眨眼，诚实地回答：“是的。”
“他还送了你一架琴？”
“……是。”虽然不太明白对方为何一再追问这件事，但乐彤顿了顿，还是说道。
谁知道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少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就不再说话，本就寂静的晚上一下子回归本色，让乐彤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扯出话题来打破这种令人尴尬不安的气氛：“听韩非公子说，小庄要离家拜师去了吧？什么时候出发呢？”
对方听闻，微不可察地眉头一跳：“怎么？”
“当然是要准备礼物，送朋友出远门的话不是该这样？”她的话在少年的注视下略有些底气不足，却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虽然大概没办法准备太过贵重的东西……”
她抿了抿唇，说话的语气却坦然得很。语毕，她再一次问道：“小庄什么时候走？”
“呵。”回应了乐彤的是对方的一声轻笑，本不指望卫庄回答的乐彤微微松了口气，却被恶意满满的下一句回答给弄的神情一怔。
“过了十五就走。”
刚一听见回答的时候乐彤禁不住心下一喜，想着卫庄这总算是接受了她道歉的意思吧。然而接下来再听清了内容之后，她整个人都觉得欲哭无泪。
为了确认自己的时间观念没有出错，她还特地抬头看了看月亮，然而无论是心中所想，还是自然的一切现象，都昭示着一个不会改变的事实——今天明明就是十五啊！
于是乐彤立刻就明白那个卫庄找她的事情是什么了，也明白少年突然间闹别扭的原因了。
这么一看她真是笨死算了。
乐彤的一系列表情变化自然被注视着她的黑发少年一点不漏地尽收眼底，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大半。在本人也不自知的情况下，运用各种手段让这个平时摆着一张微笑面具的女子露出生动的神态，似乎已经变成了卫庄每日的必修课，并且他似乎还乐在其中。
本来就是无奈居多，根本没怎么生气的卫庄这时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但嘴角那仿佛等着看好戏一样的坏笑还是隐隐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怎么？你刚说的礼物莫非是假的？”
“不……”
黑发女子紧抿着嘴唇，眉头也皱的死死的，只吐出一个字算是回应后就没再出声，大概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在一夜之间变出一个送别的礼物。
或许是因为思虑的缘故，清澈的黑眸看起来比平时有了更多的光泽，加上女子的面部神态，竟然没有丝毫的违和。
小小地捉弄一下，却没想到还收获了更有趣的东西。目的也达到了的卫庄没有再继续为难下去的心思，正想说话，然而面前的黑发女子却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对了！请稍等我一下。”
匆匆忙忙地说了一句，没有等对方回答，乐彤就又匆匆迈开步子转身往回走了两步。然而也只走了两步，她似乎是想起了对方还根本没有答应，便又停下脚步侧过身，又重复了一便：“只要一会儿就好，请稍微等我一下……可以吗？”
许是她小心翼翼的姿态令卫庄微微惊异，须臾，他闭了闭眼，沉声道：
“知道了，我会等着你的。”
他的话音不能说是多么的坚定，却在落下的一瞬间令乐彤产生了由心底而发的信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信心让她充分相信，这个少年一定会按照他说的那样等她回来。
*
尽管在女子开口的瞬间就差不多猜到了她打算回去干什么，然而当卫庄真正看见乐彤怀抱着几乎与她同高的古琴，一路小跑着向着他这边而来的时候，仅用细绳松松固定下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后晃动，乌黑的颜色几乎要与夜晚融为一体。
后来回想起来，那大概就是他记忆里关于面前的这个女子最清晰的画面，哪怕时光飞逝了数十个春秋，他偶尔也会在望日的晚上，想象着黑发的女子抱琴朝他跑来——只是却再也没有过了。
“你会弹琴？”他看着乐彤在自己身旁坐下，然后小心地将古琴横放到身前。
边伸手摁压了几下琴弦，乐彤边随口又重复了一遍一开始对夫人的说辞：“略懂一点。”
末了，她停下动作，又斟酌着补充道：“不过彤毕竟很久不弹，生疏之处还望谅解。”
她的语调似乎又回复了那一种温和的平静，仿佛先前方才那个生动的形象只是对方一闪而过的错觉。
乐彤坐定，深吸了一口气，落下的手指倏忽划过琴弦。
大概的确如她所说的很久未曾练习过，开始时的琴音显得略为生疏，却很快变得连贯而流畅。曲调的节奏不快，就像是弹奏的人和十五的月光一样柔和，却直达内心，触动人的深情。
那是他不曾听过的曲调，却意外的在第一次听就感觉得到每一个音之间的和谐。
弹奏完最后一个徵音的时候，乐彤暗暗在心里微松了口气，刚刚伸手时的紧张也终于消弭。*
最先蔓延开来的是长久的静默，而最后迸出的有力一音却回响在上空，如同黑发女子唇边几乎永远挂着的微笑般久久不散。
半晌，卫庄扬起嘴角，挑眉调笑着评价：“略懂一点？”
“是的，略懂一点。”不卑不亢的作态下明显地透着笑意。
*
第三次被身后的女子叫住，转过身就看见对方紧皱着眉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卫庄终于忍不住在她说话之前先开口打断，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所以你还有什么事啊？！”
被他不善的语气吓了一跳，乐彤的身子微微向后瑟缩了一下，却还是一样地不肯退让：“路上请一定注意安全……”
“这话你说了三遍了。”
“呃……”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乐彤咬了咬下唇，虽然清楚地也明白对方说的没错，心中却略有些小小的失落。
她的神情自然被卫庄看在眼里，于是黑发少年握着包裹的手指紧了紧，皱眉说道：“你给我收起那一副好像在送死人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每个月都会回来几天的，你只要等着就行了。”
语毕，他没有再给突然愣住的乐彤反应的时间，抬手将包裹甩到背上，向那边自始至终没说过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的母亲点头算是告别，便迈开步子走出了院门。
“……小庄！”
比前几次更加大声的叫喊成功地再一次令他脚步一顿，卫庄暗自磨了磨牙，最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一走了之：“还有什么……”
“我会等着你的！”
她的笑靥逆着初阳，竟悄无声息地染上了黎明的颜色，盖过东方的光芒，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的。”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誓言。
可惜这个人后来违约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肆·望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