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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道是无晴,却是有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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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道是无晴,却是有晴
武德六年,癸未,正月初五。
刘黑闼率残兵至饶州时,欲入城求食,被饶州刺史诸葛德威诱执。
诸葛德威以刘黑闼和饶州城一举降于李唐,并把刘黑闼送于大公子发落。
刘黑闼与胞弟刘十善等败将被唐军送往洺州,为大公子亲手所杀。
主帅已死,汉国因此灭亡。
河北一带,复为李唐所有。
大公子知我恨极了刘黑闼,遂命人将其头颅装入盒子中,送给我观赏。
我开始拒绝,但觉得看看也无妨。
我这么大的人还未看过死人头呢!
士卒将盒子送至我军营,我叫来了李靖一齐观看。
当士卒打开盒子的那一瞬息,我惊吓过度,踉跄地跌在地上。
李靖赶忙搀扶我,询问我到底何事。
我清晰地看见盒子里的人头,他的右脸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李靖说,那人便是刘黑闼。
我忽觉气息不畅,抱住李靖痛哭失声。
该喜该悲?
那人,就是刘黑闼?
斯文书生,儒衫纸扇,身躯削弱,笑容温暖。
我一直都看错了,我以为彪悍粗犷的人才是刘黑闼。
原来人算不如天算……
二月,鲁王徐圆朗败亡,二公子收复河南之地。
与此同时,我军已经抵返长安。
回京后,李渊当即召我和秦琼入朝封赏。
秦琼从平刘黑闼,赏物千段。
我巧用计谋,令刘黑闼一步步陷入我设的陷阱。且指挥得当,令行禁止,为众将士所服。即使是女子,也该表彰军功,加封官职。
于是,我拜为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授勋轻车都尉,地位相当于天策府从三品的长史。
且李渊颁布诏令,特定宣威将军一职为女将军最高品级。
一言以蔽之,若女子想当将军,她们的最终目的便是宣威将军。
李渊授予我四品绯色朝服一套,金带一条、赋銙十一,纯青质、三彩、长一丈四尺、一百四十首、广七寸的双绶一对,长六尺四寸、广二尺四分的纷一件,银镂鞶囊一个,水苍玉佩一块。
收拾行囊,我骑着特勒骠回天策府。
回府后,众人都为我庆贺。
我却感觉不到开心,遂闷闷不乐带上酒壶地走到廊桥,观雪后初晴。
双手举起酒壶,我把酒液倒落地上。“士信,我为你报仇了。原来那个曾经救我一命的人,才是真正的刘黑闼。我多次与他擦肩,且还放过了他。最后,他也没有死在我的手里。你说我算是报仇了么?”仰头看暗灰的天色,我长叹出白气一片。
没有人回应,只有朗朗冬风劲力地吹拂着地上的薄雪。
我低下头,想起了太多事。
渐而,有人来了也不留意。
循声望去,我闪烁着眼。
“弘基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段志玄将手置在栏杆上,“你该做的都做了,毋须再怨怪自己。”语重心长的语调,好像长孙无忌的婆婆妈妈。
我浅笑,“士信是我间接害死的,毕竟我真的是做错了。”眉眼孤寂,像风烛残年的人叹惜生命的不公。
他道:“错的何止是你!如你所说,你是被他所骗才间接害死他的。那么这样说的话,秦王殿下和众军士也害了他。士卒不及救援,敌不过恶劣的雪天,不也是害了他么。”
我眼神一滞,未曾想过。
“过于执着的人,心不会好受。”他笑如月牙,“沉冤,许多事情都是因为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或许你的知己会暗示你一些话,你的敌人会嘲笑你一些事,但你的亲人绝对不会如此。只有亲人才会光明正大地告诉你真相,所以你不必想太多,简单地做人才是人生的最大乐趣。”
我的亲人?
他坦白道:“殿下在河南找到了段夫人,至于殿下会不会带她回来,我们就不得而知了。”顿了顿,见我的神态有异,他吁了口气。“放心好了!此事没人宣扬出去,即便是敬德他们也不晓得她就在军中。”
我眼神怔忡,发笑声声。“果然是我的大哥啊!”
他用手敲我的额头。
被他安慰了一下,我心情有些好,宛如梅花丛中笑。
片刻后,他从我手中拿过酒壶,仰头就饮。“还是葡萄酒啊!”
二公子亲手酿制的葡萄酒,能够使人上瘾的!
猛然,我心胸锁紧,抽痛不止。我连忙摁着心脏,脸色惊变,跪在地上。
段志玄听到了“噗通”的声音,忙低头一看。吓了吓,他丢开酒壶,弯腰扶我。“怎么了?”
我的心脏仿若要抽离身体,收缩的呼吸使我呼吸不畅。我的脸由白转黑,张开口试图调整呼吸。可发现,欲呼吸心愈发痛。旋即,我双目血红,身子时冷时热。我不断哆嗦着,感到快窒息。
“沉冤!”他睖睁着双目,惊吓不已。
气血上涌,真气逆转翻涌,冲击着各大经脉。骤然间,我双目鬼魅般的睁大,青筋露出。“噗”的一声,我从喉咙里吐出了一大口血。
段志玄搂着我,不停地摇晃我。他所看见的血竟是黑色,“沉冤,你怎么了……”
吐血过后,我感到身心冰凉,眯着眼睛,快休克了。
他急忙将我抱起,惊恐万状地跑出门。
我一直没有昏过去,倒是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我知道,现在我正在李靖的府邸里接受他的诊治。
段志玄与李靖坐在榻沿,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慢慢张开眼。
李靖见我彻底清醒,遂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咧嘴一笑,故作轻松。“吐了血心里没那么难受。”
段志玄突然冲我耳边呵斥,“血都是黑的,你还说心里不难受?”他的眼充满关心,带着疼惜。
“哥哥……”我虚弱地喊,“我没事。”甫定一语,强颜欢笑。心里空荡荡的,疼说不出,就觉整颗心脏揪得密实,丝毫不给我机会呼吸。
他放下严肃的面目,苦笑道:“沉冤,你醒了千万不能再睡啊。”伸手摸我的鬓发。
我不懂,直觉现在的我并非困倦。笑了笑,潺潺道:“也好。”
李靖蹲下来,探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很烫,灼如热汤。
我觉得口腥,好像吃了一条不熟的鱼儿。“师父,我怎么了?”
莫非是得了不治之症?
他坦言道:“你中毒了。”言简意赅,却看出他压抑了许久才说。
我咭的一笑,“是么!”云淡风轻地诉说着,仿佛在讲与自己无关的真相。
肚子涨涨的,脚踝处热得奇痒无比。
不过奇怪,我是如何中毒的?
他看出我的疑惑,却并未想解答。“好好歇着,莫想太多。”
段志玄板起脸孔道:“你答应了我的事莫要信口雌黄,睁大眼等殿下回来。”
我还是听不懂他的话,却点下了头,把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一个时辰后,我开始觉得疲惫。眼睑掐架,好想阖上。
忽然,有人用力地拍打着我的脸颊,才让我逐渐醒神。
我道:“大哥,我犯困啊。”脑子里糊里糊涂,装载着糨糊。
段志玄用力地掐着我的脸颊,捏出了一块肉团。“不许睡!”轻吼向我,命令的口吻。
我连忙张大眼,瞪住他。“好,不睡!”
睡都没自由!
他的语调渐变缓和,“你要等到殿下回来,知道么?”
我迷离着双眼,瞅着他的眉色沉重。很想问一句“为何”,却又觉得多余。“他还有多久才回?”
“快了,”他焦灼地回应,“再等等!”握住我的手掌,给予我暖和的情感。
我点点头,忽觉眼前阗黑。花白的一片,闯进眼中。轻甩了脑袋,我强自镇定地笑了笑。
一日了,我都睁大着眼,不敢犯错。
我的眼皮很重很重,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大石累赘,打沉我清晰的心湖。
几个时辰内,我接二连三地呕吐。本来可泻,可忍了忍后,只觉肚胀脚痛。
李靖正拍打着我的脸,我眯了眯眼。“师父!”我微微呼唤,“我很乏啊,让我眯会儿子好么?”趁段志玄不在,才大胆提出要求。
他揉了揉我整日下来被段志玄掐红的脸颊,笑如草上枯荣。“你听师父说的,千万别睡过去。”
“为何啊?”我眯着眼睛,眼睛无法聚焦一点。
他的眉头静寂,却在眼底沉溺着苦涩。“……你会死的。”
我飘渺地说道:“死……”
他伸出双手揉拧我的太阳穴,慰安道:“你莫怕,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怕死,可很怕痛。”我微摇头,眼圈红了。“师父您告诉我,我是否得了重症?”没救了?
他笑道:“不是。”声音中带着丝许的颤音,他的眼睛映着我害怕的模样。
我嘟哝地嚷道:“师父,我的心很痛,快透不过气了。”眼角落下了泪水。
他擦拭我的眼泪,轻声道:“傻丫头,你相信师父,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嗯”出声音,慢慢地张大双目盱于他的愁色。
我愈发觉得脑子不清醒,头重脚轻,身如云端。眼睛张了又眯,眯又被强迫打开。我真的乏力,四肢由初始的发软变得现儿的麻痹无力,甚至没有知觉。
段志玄与李靖,时时刻刻都守候在我身旁。
每隔一个时辰,他们会相继拿药汤给我吃。知道我嘴里苦,他们都会给我吃些蜜枣以缓解药苦。
可是,这捱不了多久。
第二日,我的眼都滚了一大黑圈,眼球充血,血丝四漫,宛若山魈追魂索命。
段、李二人皆陪伴我,不敢懈怠。
他们都连连三日无睡,守候榻边,探察我的病情。
其实,我到底是甚病症?
为何他们都不愿告诉我?
二公子,你何时才回来啊?
我怕我等不及你,便睡去了。
到了第三日,我发现我真是太坚韧不拔了。
整整三日,都不睡。
我的身子极其虚弱,好像沉浸在湿润的沼泽里,无法抽离自我。
李靖将我扶起,小心翼翼地喂我吃药。
我虚软地动了动手脚,额头还是滚烫得很,肚子又涨又痛,不过脚踝最痛。
我曾经趁着李靖和段志玄不在时,用了很大力气才看见自己的脚踝因何这么热。乍看,脚踝红肿得像个小山包,可摸上去却不疼。
吃了一口药,好似要吐。我干呕了下,然侧歪着脑袋,呼吸缓慢。“师父,还有多久?”
李靖道:“殿下已经回长安复命了,不久便会回洛阳。”
我“哦”地拉长低音,没甚可说。
“沉冤,你觉得哪儿痛呢?”他提了提嗓子,带着些急味。
我想了想,“全身都痛啊!”瘪瘪嘴,鼻翼动了动。
“你再等等,”他轻声细语地安慰,“殿下快回的了。”
我点头示意,想着他们总是说这么一句,都听得我无聊。
他不语,继续喂我吃药。
我吃了约莫两三口,登时觉得喉咙有腥味,似要涌上来。强制地将腥味压下,可发现浓烈的味道充斥着鼻子。突然,我两眼抖大,鼓着嘴往外一呕。哗啦啦的黑血,从我口中吐出,像染墨的瀑布,教人看着恶心。
李靖惊得汤碗都掉了,裂开了一地的碎片和着浓稠的血慢慢契合。他急道:“沉冤!”扶好我,不断抚顺我的背脊。
我颤动嘴唇,眼眸发酸。
门外似乎传来了纷至沓来的声音。
我咧着嘴笑了,两眼瞪直,望去门外。
门“咿呀”地推开,外头灿烂的阳光,热切地吸着我的魂魄,好似召唤我离开□□。
我再也禁不住折磨了,两眼泛白,终于昏厥。
风尘仆仆、披甲未卸的二公子就站在门槛外,见状,匆忙赶来床榻。
后头的人也是焦灼万分地随来,将榻上的人儿围着。
二公子睇视地上一滩的黑血,冷淡地盯着李靖。“怎么回事?”
李靖拱手道:“沉冤是有中毒之兆。”
二公子靠近榻边,轻柔地握起榻上人儿的手掌。感触一瞬,极其冰冷。他稍有愕然,其后尽是心疼。“何毒?”
李靖眉头急切,“末将与沉冤下岭南时,沉冤曾去过外头的林子溜达。回来时带着伤,属下查看了她的伤势,发现她脚踝处只是有被蛇咬到的伤痕,伤口无毒。沉冤说过,是一个农夫为她啜血的。”
尉迟恭嚷道:“明明无毒,那农夫干么要为她啜血啊?”
李靖道:“我并不清楚。”
尉迟恭喝问道:“李药师你到底是不是医者啊?如此简单的问题你会不清楚?”双手蠢蠢欲动。
程咬金连忙拉过他冲动挥舞的手,“你先听李将军说完。”
李靖沉眉,忽问了一个问题。“敢问殿下,沉冤可还是处子?”
顿时,众人皆愣皆惊。
二公子清冷的眼里起了异色,神秘莫测地瞅向李靖,似作揣度。片刻后,才答道:“不是。”
众人呆若木鸡。
李靖深入问道:“何时之事?”
“两个月前。”二公子一语带过。
欻然,李靖深深叹气。
尾后赶到的秦琼,问道:“将军是有何难处么?”
李靖微摇头,有些丧气。“末将能够肯定沉冤中的是蛇毒,本来蛇无毒,但……”忽然一顿,惹得众人提心吊胆。“殿下与沉冤鱼水交欢,殿下的阳刚之气进入了她的身体,阴阳结合,使她的身体由此生毒。”
秦琼有些脸红道:“言下之意,沉冤的身子骨本是无毒,却因行周公之礼反而中毒了?”
李靖沉沉点了头,“有些毒需要以阴阳调配方可解毒,有些毒却也因此而毒害更深。”
“为何她现儿才发作?”秦琼生出疑问。
李靖解释道:“阴阳需以调和,方可使毒性发挥出来。”
尉迟恭与程咬金同时绕过那一滩黑血,蹲在床榻边上,看去那人儿昏厥的模样。双眉紧皱,嘴唇惨白,眼角的泪水是人儿痛不能忍的结果。
二公子抓紧那人儿冰冷的手,悄声唤道:“沉冤……”
秦琼看向李靖,“可有解毒之法?”
李靖为难地扭头,“暂且没有。”
尉迟恭“腾”地站起,怒气汹汹地冲去李靖面前,一手揪着他的衣襟。“你该死的!怎会没有法子啊?”
李靖偏头,眉头零散地蔓延辛酸。
秦琼失望地注视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儿,心思似一刹蹙得实紧。
看着好友躺在那儿受着折磨,自己却无能为力。
程咬金眼含泪光,双唇抿住。他攥紧拳头,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门。
尉迟恭被他撞了下,歪了歪身子。他恨得跺脚,连骂几句粗言秽语。
秦琼观着二公子面色虽淡,可他的背影却有些发颤,遂说道:“殿下……”
“你们先回罢。”二公子抢白,婉转的心思全部系在那人儿身上。
秦、李二人互视一眼后,便悄悄退去。
尉迟恭复跺了跺脚,怒火冲天地奔了出门。
二公子探手摸向了那苍白得发紫的脸颊,指尖战栗地触她的每一处肌肤。他的眼充满晦涩,惭怍且又怜爱。“对不住……”轻悄悄地在人儿耳边讲述着,仿佛讲着惊天动地、海枯石烂的感人故事。
秦琼倚窗站着,把头仰起来。
头一回,他听见了二公子诉说着的愧疚。不仅听出了内疚之音,还有无尽的绵绵情意。
他若有若无地笑。
好知己有所依托,罗士信在天之灵也就深感安慰。
那人儿足足晕了三日,二公子将其抱回了天策府。
自此,天策府陷入了一片沉暗之中。
无人敢大声语言,就怕呼吸也不敢很大声。
连日来,李靖府邸的人,天策府的一等文武将才,都翻遍了自家的书房,希望能找出一些解救那人儿的灵丹妙药。
终于到了第四日,李靖从书柜中找到了关于蛇毒的具体解说。
闽滇之地深山常出没长虫,即为蛇。当地人以驯养蛇为乐,甚至为生计。
李靖似曾想到了些事情。
南岭西南处有滇南,称之为苗疆。
忽谈苗疆,傻乎乎的程咬金想起了云桑乃苗疆女子。
云桑是苗疆女的话,那么说来,她可能有法解毒。
二话不说,程咬金、尉迟恭和秦琼,骑马出发,抵返长安。
快马加鞭未下鞍。
据闻四公子夫妇最近都不在太极宫武德殿进出,遂肯定是回了齐王府。
于是,他们带马直奔齐王府。
到达齐王府时,已是黄昏。
三人皆营营役役,风霜扑面。站在门外,等候小厮通传。
可是,经过小厮往复的通传,皆说“殿下与王妃出门了”。
尉迟恭冲动上前两步,捋起袖子,好似要开打。“你他娘的,齐王到底开不开门啊?”凶光毕露,图穷匕见。
见状,程咬金更加冲动。他双足一点,翻身跳上台阶。推出拳头,用力捶门。“开门啊,齐王!”声嘶力竭地吼。
秦琼连忙制止二人的举动,“既然齐王不在,我们明日再来罢。”
尉迟恭“呸”地吐口水,“那厮会不在?我看他是不想看见咱们!”
程咬金还是大力地捶门,恨不得以蛮力把门捶烂。“齐王不会见死不救的。”他相信四公子与那人儿青梅竹马的交情。
秦琼沉着下来,思索他们的话。
尉迟恭也走前去,与程咬金一齐捶门。
不久,小厮已经开了大门。
映入眼帘,竟是衣冠华严的四公子。他不耐烦地吼道:“你们休要在此放肆!这儿不是秦王府,也不是天策府!”
程咬金一怔。
尉迟恭差点想回吼,但想到对方来堂堂王爷,遂还是以礼相待。他抱拳道:“参见齐王!”
其后,程、秦二人也跟着行礼。
四公子怒哼,眉角蹙紧。“你们到底在吵嚷着甚?”
秦琼好脾气,温煦说道:“回禀齐王,我等有急事想请殿下出手相助。”
“堂堂上柱国秦叔宝也要请求本王?”他冷笑出声,情态尽是嘲弄之意。
尉迟恭压着火,双手抖了抖。
秦琼笑道:“叔宝恳请齐王让我等进去见王妃一面。”
四公子挑眉看他,双手背靠在后。“见本王的王妃?这是为何?”
秦琼道:“沉冤身中蛇毒,此毒或许是王妃见过的。”
四公子心跳一窒,双手俱颤。表面佯装自若,谈笑道:“你如何得知王妃见过?”
尉迟恭抢话说道:“王妃乃苗疆女子,不正正最熟悉毒物么?”
四公子怒视他一眼,“你——”说不出的怒气壅塞在心。
忽而,程咬金跪在地上。“请齐王救沉冤一命。”
尉迟恭恨他的没出息,连忙扒他起来。“你干么?”怒气汹涌在心腔,使他调子都变。
程咬金甩开他的束缚,“请你看在与沉冤多年的交情上,出手救救她罢。”他的眼充斥着担忧。
四公子移开脸,决绝道:“你求本王也没用,本王是不会救他的。”
尉迟恭喝道:“她是你的青梅竹马啊!”
娘的,真想一脚踹死他,叫他这么绝情!
“她不是!”四公子叱咤,“本王之前已经说过了,以后再也不理她!”
尉迟恭走上去,不顾君臣之礼,一把拽着四公子的衣襟。“她会死的你晓不晓得啊?”努力地大嚷,希望能让四公子有丝后悔之心。
四公子全力推开尉迟恭,“她死也好,活也罢,都与我无关!”最终关头,他还是隐藏不住惶遽,卸去了“本王”,只用了孩儿性子的“我”。
尉迟恭想打他一顿,还好让秦琼拉住了。
秦琼赔礼道:“请齐王勿见怪,敬德向来冲动莽撞。”
四公子喘息着,眸子红了一圈。
程咬金拽四公子的裤腿,求道:“求齐王出手相助!”懦弱卑微的口吻,缠着些抖音。
尉迟恭挣开秦琼,一把攥起程咬金。扬手给他一个耳光,尉迟恭怒不可抑道:“混账东西!若教沉冤看见了,她定会取笑你这么没用!”
程咬金被他打得金星直冒,呼吸浑然。
四公子不愿再看他们,干脆下逐客令道:“你们都给本王滚,否则本王对你们不客气。”故作冷漠,可心里的颤涌在声调之中。
秦琼欻然道:“齐王当真想看沉冤死于蛇毒么?”
四公子周身打颤,嘴唇哆嗦。神情变色,眼神逐渐空洞。
秦琼道:“你纵然再恨她,却也不想见着她死。倘若齐王是真的不理沉冤,那你便是恨她。可恨始终无非是因为……”张大嘴形,正要吐出。
尾后想说的字,瞬即被四公子吼断。“住嘴!”
他抿唇,斯须才道:“叔宝住嘴了又如何,始终抵不过殿下心里所想。”
“好!”四公子的唇角瞥出阴狠,算计的目光闪过眼内。“要救沉冤也可,除非……让她一生留在齐王府。”
“你这是幽禁!”尉迟恭语出惊人。
四公子笑得阴森,“本王想二哥定是不会答应的!你们若在此询问本王是否愿意救沉冤,为何不问二哥是否愿意放了沉冤啊!”他的眼凝固着光芒,没有城府,善良仍存。
尉迟恭正欲开口大骂,遭到秦琼抢话。“我等先行告辞了。”一手拉过尉迟恭,一手拽着程咬金,缚手缚脚地离开了齐王府,不知去向。
三人跨骑返回洛阳天策府。
秦琼把四公子无理的要求告知二公子。
他并未作声,继续照顾着榻上容色苍苍的人儿。
他的面色带着惆怅与疲累,纵使众人担忧,他也不会松懈下来稍作休息。
段志玄每日都协助李靖配药和试药,以将最稳妥的药汤送进那人儿的嘴里,使其不用受太多苦痛。
一直未返长安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则是日日前去尔月的房间,求她出门看看自己的主子。
自从罗士信死后,她虽说不怨怪任何人,可变得孤僻起来。星夜躲在房中,除了吃喝,便是呆坐,其余不闻不问。纵然自己主子中毒了,她也目不见物。
有人劝告二公子将那人儿交给四公子医治,有人则认为是四公子之计,万万不可将那人儿送入虎口。
经过一番权衡后,二公子决定把那人儿送往长安齐王府。
这夜,天寒地冻。
尉迟恭阻碍二公子的脚步,伸手挡在门外。“殿下万万不可啊!”
他怀里抱着那人儿愈渐寒凉的身子,目视前方,眼底的光泽明灭不定。
程咬金推开尉迟恭,“滚!”他吼起来,怒视尉迟恭。
尉迟恭着急道:“若你把沉冤送给齐王,就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二公子未语,停留原地。
“尉迟敬德!”程咬金厚厚地淌着怒色,“现儿只有齐王才可救沉冤,你不让殿下走,莫非是想让沉冤死在你面前?”
尉迟恭身形微震,眼眸却始终看住二公子。
程咬金道:“若等太久的话,即便齐王能出手施救,沉冤也还是会丧命的。”转瞬,“结拜兄弟不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
尉迟恭沉下头,思忖片刻。会儿子后,瞅去二公子的眉目,“属下只想问殿下一句话,你当真舍得放手么?”
一个胡人,能说到这句话已经是天大的温柔。
二公子的眼未拂波澜,黑白分明的视线已是瞬间混沌。
见他一语不发,尉迟恭无的苦笑。“请罢。”趑趄着脚步,让开了路。
二公子收拢容色的不安,连忙跨出门槛,直逼大门。
程咬金瞥了尉迟恭一眼后,遂在二公子左右,陪他离开。
马车荡漾着路上的雪尘,过了两日,他们方进入长安。
四公子一早在外等候,直到二公子抱着那人儿下了马车。
“二哥。”四公子唤了声。
二公子收紧自己的双臂,想以最后的温暖暖和怀里的人儿。他道:“我要见她。”
“云桑不会见你的,”四公子嘴角勾笑,“但她已经把解药给了我。”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二公子冷笑道:“你们当真能救她?”目视四公子,心有怀疑。
四公子道:“既然我已经提出要求,而你也来了,不正是逼着我把药拿出来么。”语毕,他亦笑。
余话不讲,二公子抱好那人儿迈进齐王府。
按照四公子的吩咐,二公子把人儿轻细地放于榻上。回身,淡漠道:“药。”
“你不信我?”四公子瞟住他,“你是觉得我想毁诺,还是认为根本就无药可救?”
二公子迎视他挑衅的目光,复说道:“药。”
“你得走了!”四公子移开脸,以背影对二公子。“不然,你才是那个想毁诺的人。”
程咬金在旁说道:“齐王,请你让我们看着沉冤吃药罢。”真切的双目闪着恳求的卑微。
四公子道:“你们迟疑一分,沉冤的性命便堪虞一分。”神态拒人千里,丝毫不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
他正欲开口请求,二公子当先抢走了话。“不许反悔。”
“我不是你!”四公子侧身,含着少许的怒意。
二公子微微吐气,转过身,毫不犹豫离开。
程咬金见没有转圜的地步,遂也走。
待人一走,四公子睇向榻上昏死的人儿。霍然喝道:“出来!”
床榻后的屏风内走出了一名着华装的少妇。
她瞄瞄榻上的人儿,恻恻地笑了。
四公子瞪住她,“把药给我。”递出右手。
她抬头,看去他双目的忧心忡忡。“倘若躺在那儿的人是我,你也会如此坚持么?”
“我不想听你废话!”他执意忽略她的愁色,迈步向前,把手凑到她的目前。“快些把药给我。”
她“呵”地咧着笑意,满眼孤单落寞。“你说再不理睬她,却命令我把药给你。你说秦王为人反复无常,而我以为你才是。”
四公子挥手扇了她一个耳光,恶气冲冲道:“你给我闭嘴!”
“我没有说完!”她捂着发红的脸,怒色飞扬。“你待她的心是怎样的,我会不晓得么?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语毕,她激动地掉着眼泪。“你要我给药是罢,好,我给你。”从腰间掏出一颗灰褐色的药丸,丢向他的胸膛。
四公子匆匆捡起药丸,摊在掌心观看,心喜难挡。眼中晕着光润,想说些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莫后悔!”她骤然说出此话,看到四公子全然无心听讲,落泪更深。
他岂会后悔,能救那人儿便是最好的结果。他快速走到榻边,弓腰伸手把药丸塞入那人儿的嘴里。
那人儿的嘴紧紧抿着,根本塞不进去。
“沉冤莫要恨我好不好?”他苦笑,低声唤。“其实我骗他们的,我不会将你拘在府里一辈子,因为你根本不会快乐,而我也会成了幽禁你的混账。我不想如此,我不想看到我们将来仇深似海。”他将手漫上那人儿的面颊,扫开她稍显杂乱的发丝。“我希望你能够快乐。”甫定一话,他旋即把药丸含在自己唇里,倏然俯就,吻去了那人儿冰凉的唇。
云桑倚着柱子,戚戚流着泪水,伤心欲绝地凝视着柔情深刻的四公子。踉跄地退后,她咽着气地哭,心中酸涩。
他不经意地撬开那人儿的牙齿,将唇里的药丸渡入她的嘴里,然用舌头将药丸压入她的喉咙内,使其下咽。
那人儿的喉咙颤动几许,已经吞下了药丸。
凉热交替的唇,暖和了那人儿的全身。
他看向那人儿的面色似有温感,斯须欢呼雀跃。
云桑吸住鼻子的酸苦,压着嗓子道:“她吃了药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清醒。”
他转身瞅住满眼泪痕的她,“多谢……”
她道:“她从不知道自己身边竟有一个天底下最痴的傻子!”
他翛然低头,笑得自在。“也许罢。”半晌,“送她回洛阳罢。”
“你当真不挽留?”她冲口而出,心里有了丝微的希冀。
“留了如何,不留又如何!”他浅涩生笑,“她的心永远只在那人身上。”
她道:“我会命人将她安全送返洛阳天策府。”
他不再说甚,瞟了榻上人儿一眼后,罢手退出了门外。
身子虚晃,飘如浮萍,不能安身立命。没有家,没有亲人,孤身上路。迷雾团团,我试图抓一把救命稻草,可发现自己就在云里雾里的梦境中。
赫然间,仙人温热的手掌,仿佛一盏明灯,为我再指引前路。
黑暗的视野里,渐渐透出微光。
眼睑外的光成了一条缝隙,急切召唤我过去。我极力张开眼,视野迷糊得好像只看见一个人。
他静静带笑,状似旁人未觉。掌心温热得将我融化,细细的茧子磨蹭我的皮肤,使我心痒。
我唇焦舌燥,咧出干枯的笑。“二公子。”
他的眼星罗棋布,耀如明星。包罗万象的眼底深处,有着珍惜、内疚、忧愁、欣喜,太多太多的神情都是我说不出的。他笑道:“醒来便好。”
听出他的语气,我想我还没死。
脚踝还有些痛,却无之前那般热火朝天。肚子不涨,只觉很饿。
视野渐渐清晰,我看到了他疲惫不堪的模样。他的旁边,还站着许多人。
尉迟恭聒噪的调子,冲着我的耳畔,使我真的清醒。“你该死的终于醒了!”关怀别人,他也还是得加些不雅措辞。
程咬金傻楞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沉冤……”
秦琼和李靖温和一笑,见怪不怪地看去程咬金。
段志玄伸手戳了戳我的太阳穴,“你睡了这么久,是不是想偷闲不练功夫?你莫忘了你已经是堂堂的宣威将军了。”
我“噗嗤”地笑,唇边的皮好似裂开。
不过,不碍事。
今日的景气真是好极了,众位好友都愿意陪伴我的左右。
虽然他们都没有把我为何中毒的事告诉我,不过,既然我都解毒了,何须太过在意呢。
三月,首春。
寒随穷律变,春逐鸟声开。初风飘带柳,晚雪间花梅。碧林青旧竹,绿沼翠新苔。芝田初雁去,绮树巧莺来。
我念念有词,想着二公子的诗词我就不由自主地傻笑。
李靖这月来把一套新的功夫教给了我,我以为是甚要害功夫,居然是华佗的“五禽戏”。
他说,一来可让我练新的功夫;二来,是让我锻炼身子骨。
不过他说得倒也不错,我才练了半月,直觉呼吸畅顺、气息调和、心情大好。但想到尔月的事情,我心情还是有些沮丧。
我的病也算好得七七八八,遂请求二公子送尔月回长安,免得她在留在此徒添伤心。
二公子应承,让尔月跟随房玄龄和杜如晦回京。
我打算待身子骨真的痊愈了,才回长安探望尔月。
穿过树丛,我走在林荫小径里,头上的海棠花风流独艳。
忽而看见,抄手走廊上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她头挽灵蛇髻,面容清丽,哀婉娇艳,却与廊外的海棠的红妆形成鲜明之比。再见,她的身旁多出了两个粗壮的大汉。
我渺不可及地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程咬金高兴地看去白衣女子,突然笑唤道:“沉冤你怎么出来了!”
尉迟恭总是嘴不饶人,“你才大病初愈就出来吹风受冻啊!”瞪住白衣女子,嘴唇努了努。
白衣女子静静地笑,并未回答。
尉迟恭“哼”了声道:“小人得志!”
关心你,还不回应我!
程咬金心谙古怪,“你的衣裳好像不同了,你的头发好像也不同了。”以为错觉,他特意擦了擦自个儿的双目。
尉迟恭放眼看去,着实如此。“你怎么褪下你平日里中意的红衫,穿上白衣了?你从不穿的啊!还有你把自己的头发弄得像个老妪似的,这是干么的啊!我看你真是滑稽。”说完,他故意大声嘲笑了下。
明明少妇,偏偏老妪。
程咬金观见廊外的二公子正缓步走来,他抱拳唤道:“参见殿下!”
尉迟恭是背对二公子的,听程咬金的话,连忙回头行礼。
白衣女子盈盈走去,欠身。语调清平,她道:“贱妾见过秦王殿下。”
程咬金和尉迟恭乍闻,不禁惊异地对望彼此。
二公子信步而来,摆手示意道:“段夫人请起。”
两人异口同声道出一声“段夫人”,然后又是惊愕不止。
二公子眼含幽邃,瞅了瞅白衣女子后,便看去了廊外海棠林站着的我。
我一惊。
原来他一直都看到我!
他的唇角弯弯,眼神明朗,开阔亮堂。
我离开林子,转入抄手走廊。
适时,程咬金和尉迟恭像是见鬼似的地盯着我看,然后又万分惶恐地看去白衣女子。
我止步在前,探视她的目光。“得雪,我们又见面了。”冷冷的声音,仿佛不该是从我口中吐出。
她莞尔,朝我福身一礼。“是啊,许久不见了。”
在场三人皆覆不同面色,二公子的一目了然、程咬金的目睁口呆、尉迟恭的怒色捎起。
尉迟恭气道:“你不是沉冤,为何方才不说?”瞪紧她,生怕她有何阴谋。
得雪笑了笑,却很浅薄。“贱妾以为二位将军定必熟悉沉冤,既然如此,贱妾何须多此一举。”
尉迟恭被她的话一击,气得无言驳斥。
程咬金挠挠头发,突然问道:“你就是沉冤的妹子,段得雪?”
得雪朝他施礼,笑得澄澈。
忽然,程咬金微红了脸。
未几,她复看我。“承蒙秦王殿下不嫌贱妾卑微下贱,将贱妾从河南带回。不然,贱妾就真正成为一个无家可归之人了。”一言一语,皆是有刺。
我心寒地望住她的眸色,婉转却有心计。侧过身,昂视二公子。“多谢殿下解救得雪。”
他睇我,脸上没任何颜色。不会儿子,他牵了我的手,对着尉迟恭道:“敬德,带夫人先去厢房歇息。”然看程咬金,“夫人的行囊留在外头,你拿进来罢。”
二人不敢多言,抱拳颔首,不约而同道:“属下遵命!”
得雪笑着看我,眼中凛冽着不可莫测的城府。
我分不清,到底她的真面目是何,也不知道她此次进入天策府的目的是何。
二公子带我走出走廊。
我斗气般地甩开他的手,加快步伐向前走。
他的口吻带笑,慢步在后。“莫走太快,会伤身。”
我瞬间驻足,心里气道:“不走过来哄我也就算了,反而说这些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该死的!
二公子为何要带得雪回来,他许是知道我与她早已决裂。
虽说我还是担忧着她的去向,可此次她的回来,想必对天策府不利,想必也对我不利。
也许,她是回来向我报复,也许,她是有别的计谋。
最可恨的是,二公子竟然不提早告诉我他已经带了得雪回来。
先斩后奏,是想怎样!
我不自觉地行至荷花池,荷花含苞待放却不开,倒是莲蓬已展,等待观赏者的过目既望。
池水何其浑浊,绿幽幽的却看不见底下的石头鱼儿。
我边走边看,生气忖道:“这池水引的是何处的山涧瀑布啊?”
水这么浊,有人淹死了怎么办啊!
二公子驻在我后面,忽然探话。“沉冤,你可愿意嫁给我?”
我刹那停下步子,脑子“轰”的炸开,双颦绯红。心跳如雷,眼睛瞟来瞟去,极不严肃。
他扳过我的身子,让我直视他骤然而来的肃穆认真。双手抚向我发烫的双颦,眼神看尽我心下的小鹿乱撞。“可愿意?”
我不懂回答,只觉好开心。心脏“咚咚”的速度拨快,芳心已许,何必多问。
本来是被甜蜜占满心腔,蓦地想起了方才的事情。
扭转身,我卸下幸福的样子,赌气道:“不愿意!”
隐约听见他有种想笑的冲动,这令我面红耳赤,更加恼火。
他扬眉,唇角已弯,兀自问道:“为何?”
我说不出为何,却有一块石头堵在胸口上难以舒气。也感,味觉变涩,酸酸苦苦的。
“我曾想,”他慢条斯理地讲述,腔调多情舒缓。“倘若一个女子恼怒,我便叫她饮水;倘若一个女子善妒,我便叫她吃醋。”
“为何?”我回身,疑问地看他的黑眸闪烁。
他含蓄道:“肺气热才怒,胃里酸才妒。”
我霎时才幡然醒悟,红腮更浓,心跳更快。心里绝不承认道:“我才不是拈酸吃味、嫉妒成性呢!”
还是妒忌自己的妹子呢!绝不可能!
饮水更愤怒,吃醋更妒忌,二公子是故意的!
我绕开他而走,他却捉住我的手腕。
他唤道:“沉冤?”
我跺了跺脚,怒气冲着脑门来。“我回去饮酒呐!”企图挣开他,却枉然。
“你不要我了?”他拽紧我的手腕,语调声声有情有意,可又含着几许真心的孩儿性。
我怔忡,身子回响巨大的冲动。可是,我始终是不明自己因何解究这么生气。我旋身,用力推他。“你不要我才对啊!”
他眼里的惊诧一闪而逝,随后波澜起伏,深邃入心。他的脚踩空,身形仰后,跌落荷花池。
我倒吸冷气,见着他真的要跌下去,不及思忖,连忙抓手过去,攥着他的手腕。
不料他身形的冲力太大,我的手劲太弱,最后我们双双坠入了荷花池中。
“砰”的巨声,池水洪波涌起,漾成涟漪。
春日的池水乍暖还寒,我沉在水里,直觉刺骨入身。连忙扬起头,呼吸新鲜的空气。池塘的水很浅,只到我的膝盖。
我站起来,环视四周,不见二公子。
池水极其浑浊,绿色的水拂着涟漪泛泛。
微波渐渐平复,我看不清二公子到底在哪。“二公子?”我僵硬着喊,可是无人回应。连唤了几声,还是无人回应。我开始慌了,心道:“莫非二公子不懂凫水?”
不管太多,我深吸一口气,潜入水里。池里的水还是浑浊不清,伸手不见五指。摸索着寻找,直到感觉不能呼吸了,才抬头看回四周。
真的不见了,看来二公子凶多吉少!
我大嚷道:“二公子你莫吓我啊!”心乱如麻。
复潜入池水里,继续摸索。往复来回,都找不着半点影踪。
我全身都湿透了,眼睛似乎被水淹着发红。
猛然,感到手肘被甚扯住。
“嚯”的一声,我的身子被扳转,回头瞧着,二公子似笑非笑地看住我的红眼睛。
我大惊失色。
他的脸铺满水珠子,滴滴答答顺着面颊滑落青衫内。
我如释重负地喷笑出声,连忙抱住了他。
感觉如临大敌后,便如获珍宝。
舍不得,放手。
他搂紧了我,用手扫扫我的背脊,以慰我不安的思绪。“知道害怕了?”话语捎含温柔。
我猛地点头,脸色发青,周身哆嗦。“怕了,怕了。”再也不敢顶撞他。
虽然我明知他是故意踏空坠入池里,但也让我懂得了何谓失去。
他轻轻推开我,擦拭我脸上的水滴。“可是我更怕你离我而去。”
我不是怕不要你,我只是怕你离开我。
这是最朴实的一句情话!
我笑得皎洁,抱住他。
须臾,“这是何?”他问道。
我低呼出声,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张东西。
赶紧挣开他,我嘴角抽了抽,迟疑道:“情……诗罢。”语毕,双颊羞窘。
情诗就情诗,居然加“罢”!
他笑了,捧着我的脑袋。“你说来听听。”目色霏霏。
我红着脸不知所措,看看他的眼,思忖片刻,才支吾念道:“长安夕阳羞,锦楼海棠春。多情望怀土,此地已置家。思君天涯边,我心寄明月。未有凭栏赋,秦王不争吟。”赧然低头,不敢看他。
“段傻子!”话音刚落,他倾身向前吻住了我。
我显然僵住了身子,却感无尽的窃喜。
他的唇和着池水的冰凉,交融着心里的温热,如此情深意长。
我脑子嗡嗡作响,手脚皆软。明明浸在还有些寒地池水中,可宛如身在火辣的盛夏。身体燃烧起来,使我渡出了一层薄汗。
他将吻加深,步步牵引着我。
情已动,欲望渐而澎湃。
他的手在我身侧游移,慢慢寻到了衣带,轻易撩拨,便解开了半臂。
我沉沦地搂好他的脖子,瘫倒在他的怀中。
他细微褪去我的外衫和中衣,情思绵绵,炙热似火。
夹岸两边的海棠树,相思泪晕开了伊人妆。羞赧的清风,拍打着胡笳,歌阙一曲。荷花池外的廊桥上,渺渺有余音。
程咬金与尉迟恭争吵不休地走上拱桥,激烈之声足以打扰缠绵的鸳鸯戏水。
鹣鲽纵然情深,也会被他们一棒打散。
突然,二人却步。
二公子耳力极锐,连忙将我的脑袋摁在了他的胸膛前。他双手的袖子已经裹住我的春光旖旎,以免衣衫半露导致羞惭。
程咬金与尉迟恭似乎看到了甚惊悚的大场面,都目似牛眼,蠢若木鸡。
二公子微蹙眉,攫住眼底的一抹疾光,睨去了桥上诧愕的两人。
尉迟恭最快反应过来,仓促转身。黑脸飞霞,看着可疑。
程咬金的脑袋充愣,没有反应。
尉迟恭咬牙,用手肘撞去他的胳膊上。“傻子莫看!”
他适才回应,踉跄着移开红脸。
我听见了尉迟恭的声音,骤然脸面变黑,马上脸又转红。
想来此等闺房之事,怎能给他们这些大汉子偷窥。
两人背对着我们,行礼。“见过殿下。”
二公子不睬他们半分,眼神回到我的身上。他将我脱落的衣裳撩回身上,然又替我整理好。
我羞赧得不敢相望,眼睛瞟瞟,见到了桥上的二人的耳根子都红了一大片。我不禁觉得好笑,想必二人也是无心之失。
二公子蹙紧眉头,望了望我唇边的笑。随后,他拦腰抱起了我。
我赶忙搂紧他的脖子,免得他扔了我。
他悻悻地走回岸边,沉声道:“夫人如何?”
尉迟恭嗫嚅了下,才答道:“一切安好。”
二公子不语,抱好我上了拱桥。
经过他们身旁时,我清晰地瞧着程咬金的脸色暗红,像是饮了一埕酒醺醺的。
尉迟恭虽是黑乎乎的一张脸孔,却也看到他的两腮已是红潮点点。
我偷笑,想道:“真好玩!”
二公子的眉皱得很深,“很好笑?”淡薄的基调,使我心中一怵。
我连忙住嘴,搂住他的脖子依偎着他。嘴里嘀咕道:“不好笑!”才怪!
这才,他的眉疏开,可还残留着清凉的余味。
所谓鸳鸯戏水,当真是在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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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道是无晴,却是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