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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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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从东方冉冉攀升,淡金色的晨光斜洒进屋内,从地上渐渐移至桌子上,茶具器皿的阴影随着光阴的流逝逐渐缩短。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挽心循声望去,只见白萍和红蓼端着盥洗用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眯起眼,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现在什么时辰了?”
“公主醒了啊,怎么不多睡会儿?”白萍放下铜盆,小心地注入热水,“病还没痊愈呢!”
氤氲热气袅袅上升,蒸腾在脸颊上,挽心闭上眼,舒服地叹了口气:“我心烦,睡不着啊。”
红蓼瞧着挽心眼窝处的阴影,试探性地问道:“公主是在想咱们回去后的事情?和西林小将军有关吗?”
挽心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偏着脑袋,眼神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我在猜父皇会怎么处置我们,毕竟我算私逃……”外人眼中的她高不可攀,她花团锦簇的生活,唯有她自己才知道破败凋残。她到现在才明白,全天下的仰望,不及他一个回眸。“我只感激老天让他活着,以前总有许多事瞻前顾后,辛苦的却是自己。从今以后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哪怕为此付出代价。”
白萍和红蓼互相对望了一眼,白萍年纪略长,忍不住开口劝阻:“公主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任意使性子,眼下西林小将军因为你和皇上对着干,想必皇上这会儿也在气头上,你回去先跟皇上认个错,皇上那么疼爱你,想必过不了多久,气也就消了,到时再作打算不迟。”
挽心觉得她言之有理,但仍不免忧心忡忡,“西林彧固然是救了我,可呼衍王也因此颜面尽失,必定会暴跳如雷,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匈奴人起兵相犯,我与他都难辞其咎啊。”
“公主多虑了,眼下正是朝廷短兵少将的时候,皇上可舍不得重罚他。”白萍拿起木梳细心为她梳理起如云的青丝,在她耳畔柔声地宽言以慰,“至于西林小将军,奴婢看得出他为人精雅自持,并非不辨是非的男人,公主只须同他好言解释,相信他也就能谅解了。”
挽心对着铜镜出神,不置可否。这几天她翻过崇山越过峻岭,见识了天地的苍茫雄浑,恨不能像男子一般跑马为疆,再也不想被关回那个世俗礼教的樊笼。有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隐隐成形,趋势她像飞蛾扑火那般投身追逐,只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用过早膳后大家继续向京城行进,阡陌交通,商旅往来,一路上的繁华热闹引得一帮小宫女忍不住好奇地趴在车窗边向车外偷窥,眼前的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新鲜的。车队在掌灯时分终于抵达,天边露出一抹晚晴的橘子色,钟声由北宫金色的阙楼传出,渐次回荡在帝都的上空。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派去通报的士兵回报,皇上已经在德阳殿等候了。在直通往北宫的谷门前,西林彧扯住马缰,从赤电背上翻身跃下。他来到挽心乘坐的马车前,待马车停稳后,命左右侍从将车门打开,放置好脚凳,对她伸出手去,“来,下车吧。见过皇上,咱们就回家。”
挽心心弦一动,抬眼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双颊悄悄泛起红晕,但愿他没看见。她嫁入西林家还不足一个月,但住了十八年的皇宫似乎真的不如将军府来得温暖,更像一个有生气的“家”。她握住他伸来的手,仰起脸看着他,“我现在这样……还能再回家吗?”
“将军府就是你的家,你当然能回去,不然你想住哪儿?”西林彧的口气听起来有些不善。
挽心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内心冒出森森点点的欢喜来。“我们走吧。” 有他相伴,她忽然什么都不怕了。众人鱼贯而行,行走在白玉铺成的台阶上,御香袅绕。
西林彧和乐平公主回宫了!听闻这一消息,知情者无不发出一声惊叹,饶有兴味地纷纷作壁上观,西林彧这小子真豁得出去,接下来就看这出闹剧要怎么收场了。
“他们俩在德阳殿吗?”贾贵人优雅地端起手中的青瓷茶盏,抿了一口香茗,丹凤眼挑向前来报信的青葙。
“是的。皇后听到消息也过去了。”青葙恭敬地回答道。
“挽心这丫头看着稳重,怎么也这般不知轻重,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贾贵人眼波一横,扭头朝着身旁的女儿悦然笑道,“咱们就等着看热闹吧。”
泠心素净的脸上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不耐烦,而后表情归于呆滞,眼睛里含着一片迷茫。贾贵人见惯了她这种不闻不问的散漫态度,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银牙,起身对着衣镜理了理妆容,袅袅亭亭地走了。
德阳殿内。
皇上刘庄板起方正的面孔,阴鸷地瞪着神情坦荡的西林彧,挽心站在他身旁,病如西子胜三分,在烛火昏黄的摇曳中,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剪影,愈显清丽飘逸。马皇后见女儿才离开几天却瘦了一大圈,脸上竟无半点儿血色,心疼难忍,哽咽地唤了声“皇儿”。她离了坐席,轻移莲步走到挽心的面前,抬手抚上她的发,“孩子,让你受苦了……” 她掏出绢帕拭着眼角溢出的眼泪,拥着挽心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挽心倚靠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偷眼看向高位上正襟危坐的父皇,他的脸上乌云密布,无形中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挽心抬起削尖葱指,悄悄按上胸口,心里的热望一点点地冷下去。
刘庄瞪着立在大殿中央的两个人,脸色铁青,他越思越想越发气恼,心中恨极西林彧的胆大包天,全依仗平日里皇后偏袒他,他才擅敢持刀抢亲,如此下去,还有什么是这小子不敢做的?!砰的一声,刘庄双手用力拍向龙椅的扶手,怒叱道:“西林彧,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恶果?连朕的劝阻你都听不进去,朕看你是目中无人了!”
众人从未见过刘庄这般动怒,个个胆战心寒,噤口不语地瑟缩在一旁,生怕一个不留意惹来杀身之祸。挽心抬头见父皇面貌狰狞、眼中隐隐显现出杀意,当即被唬得心跳加速,背后直冒寒气。西林彧若是因她遭受伤害,她真的要恨死自己了。挽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求饶:“父皇,是女儿错了!西林将军所作所为都是因我而起,父皇要怪的话就怪女儿吧!女儿可以死,但西林将军,万中无一,求父皇开恩!”
刘庄乍闻“死”字,脸色陡然一变,他未料竟被女儿看穿心事,一时间犹疑不定,不知该如何定夺。
西林彧一个箭步将挽心拉起来,护在身后,面无惧色地迎向刘庄阴鸷的目光,“皇上,公主是我西林彧的家人,我有责任保护她。若是匈奴人趁机出兵攻伐,我会替哥哥出征,剿灭呼衍王的整个部族!”
挽心目不转睛地望着西林彧,因他言语间流露出的浑然霸气,生出更多的骄傲,充塞在心中,密不透风。
刘庄当然知道西林彧的能耐,虎狼亦有不忍之心,又顾及到西林彧在军中的威信,一时间恐怕难以将他除去。但刘庄没表露心意,只佯怒斥责道:“西林彧,若不是念在西林家对大汉忠心耿耿,早该将你明正典刑,哪里容得你在朕的面前放肆!”
西林彧心知批其逆鳞,他一撩衣袍下摆,单膝跪于地上,语气里掺进几分谦恭:“请皇上恕臣莽撞之罪。”
刘庄轻哼了一声,脸色稍霁。马皇后察言观色,见此情景,急忙向挽心使了个眼色。挽心会意,心中一颗大石落地,欢喜地向刘庄叩首谢恩:“挽心叩谢父皇天恩!”
“好了,都平身吧。”刘庄并未过分刁难,他心中另有打算,“彧将军,先前朕曾提过,要将成安公主许配给你,朕金口玉言。你回去挑选个好日子,朕要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也算为你凯旋接风。”
挽心未及反应怔在原地,她惊愕地和西林彧对视了一眼,父皇有意无意的目光犹如疾射而来的利箭,当胸刺得她血肉模糊。按压在心头的那股火苗一瞬间飙高,连带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千思万绪只汇聚成为排山倒海的一句话:他要成婚了!
西林彧有短暂的沉默,他心知这是皇上的刻意安排,君君臣臣,倘若拒绝就真的有了谋逆之心,眼下他只有接受这一条路,于是他选择了隐忍,不敢去看挽心颤抖的红唇旁勉力维持的那抹倔强,他颌首谢恩道:“臣遵旨。谢皇上厚爱。”
终于和他到尽头了吗?挽心伤心欲绝,单薄的身子承受不住,在父皇顺心遂愿的笑声中身体打晃,险些就要栽倒,却被西林彧紧紧握住了手,她无助地望向他,看到他眼中的隐忍和痛惜,他握住她的手掌则密布了一层细汗。
每个人各怀心事,有人欢喜有人悲戚。马皇后惊愕于皇上变化莫测的态度,她忧心忡忡地望着女儿血色尽失的面孔,心底的不安如一圈圈涟漪扩散出去,到达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