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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阴恻黠慧对针锋 ...

  •   雨歇。
      风微。
      当列云枫和澹台盈出来的时候,客栈外边,围拢了很多人在观看,门前的地上,齐齐整整摆着九列爆竹,每列九枚,正热热闹闹地燃放着。
      爆竹后边不远处,跪着一大群人,两队金衣童子,体态身形,都相差无几,一个个齿白唇红,清俊秀美;两队银衣婢女,也是二八妙龄,袅娜娉婷;金衣童子分成几对,抬着滑竿,上边穿着一把藤竹椅子,那椅圈上,撑出曲柄的伞,伞上垂着珠帘纱幔,十分考究,随风轻摇,叮当作响。银衣婢女各持香盂熏笼,檀扇绢帕。队头两个娇媚如花的婢女还提着竹篮,里边慢慢盛着风干的栀子、茉莉和玫瑰花瓣。
      一些金衣童子和银衣婢女都恭恭敬敬地跪在哪儿,好像木雕泥塑般,纹丝不动。他们的后边,跪着几名彩衣女子,各持箫管琵琶,细细弹奏。
      在这些人的前边,跪着一个锦衣华服、正冠束带的男子,也谦恭地长跪在地上,正是贺思危。
      澹台盈看直了眼睛,半晌才道:“小师兄,他们,他们在做什么?”她问的时候才转过头,看见列云枫已经笑弯了腰,见她问自己,强自忍着笑:“我听说江南社日,民间都自组歌舞、猴儿戏,来祭神祈福,看他们这排场,大约是在排演猴儿戏。”
      澹台盈更是愣了:“他们是耍猴儿的?可是,可是,猴儿在哪儿?”
      一边强忍着笑,列云枫一边道:“不过是个戏,哪里会真的弄个猴子来?那猴子虽然是畜生,却还知道害臊,怎么肯在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呢?所以着社日里边的戏码,,多半是找个人来充扮猴儿。”‘
      恍然点了点头,不过澹台盈还是半信半疑:“原来是人充扮的猴儿?我知道了,就像我们那边儿民间求雨打龙妃时,总有倒霉的女子充扮龙妃被人鞭打。可是,这些人都整齐漂亮,哪个是猴儿啊?”
      列云枫斜睨着贺思危:“盈儿,你听没听过有句话叫衣冠禽兽?就似乎说衣着最鲜亮,穿戴最出众的那个,就是禽兽,扮猴儿的事儿,自然是他当仁不让了。”
      澹台盈左顾右看,终于把眼光落到贺思危的身上,纤纤一指:“是他?他就是猴儿……不对,小师兄,你在骂人!”她立时双颊绯红,指着贺思危的手也落下来,满眼嗔怨。
      贺思危对他们方才说的话,充耳不闻,抱拳道:“在下求见澹台先生,望小兄弟代为通禀。”列云枫笑道:“猴儿说话了。”
      澹台盈呸了一声:““小师兄,人家又没招惹你,干什么骂人家?等我告诉爹爹去,看他揍不揍你。”她说着,转身就进去了。
      列云枫慢慢地下了台阶,绕着贺思危转了两圈儿,笑嘻嘻地看着他。方才他和澹台盈说的话,虽然有爆竹声隔着,但是以贺思危的功力,不可能听不到,可是贺思危居然不动声色,还是满面恭敬地跪在那儿。
      昨天晚上澹台玄告诫过他,不许他任性张扬,不过见到贺思危这副样子,列云枫就是有些按捺不住,他慢慢地踱到贺思危前边,带着揶揄的口气:“好像某人说过,小爷我要是澹台玄的徒弟,就要拜我为师。不知道这个某人是一诺千金,还是话不如屁?”
      他说着话满面的笑意,心中暗道:贺思危,我就是不信你会不生气。小爷我一定要气得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气三分迷,只要气得你七窍生烟,狐狸尾巴还藏得住?列云枫想那贺思危既是成了名的人物,焉能当着这么多人受他的奚落?江湖人极其看重声明面子,身体之伤可以受,脸面之失绝不能容。
      谁知道贺思危看了他一眼,阴恻恻地一笑,忽然恭恭敬敬地叩起头来:“思危叩见师父。”
      列云枫笑到一半,立时僵住,万万没料到这个贺思危会真的给他叩头。贺思危的眼神中带着嘲讽和张扬,分明就没把列云枫放在眼里。
      贺思危这一叩头叫师父,观望着的人们立时窃窃私语,把眼光都纷纷投向了列云枫。
      贺思危冷笑了一下:“启禀师父,思危今日沐浴熏香,特来恭请师祖移居舍下,请师祖赐见。”
      他说话的声音清朗,响亮,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
      糟了,这个混蛋。列云枫心中暗骂贺思危,本来一句玩笑话想挤兑他,谁知道贺思危居然将计就计算计了自己。以前看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还只当是史家演义,今日看来并非不能贺思危居然真的能连身份颜面全都放下,这个人实在阴险无耻。
      一会儿澹台玄要是出来,见此情景,心中再不情愿,表面上也得给贺思危一个场面交待,自己岂不是在众人面前要被澹台玄教训?不过列云枫更担心的是,万一这个贺思危真的死缠烂打,以他的弟子自居,玄天宗岂不成了明州贺家的大旗?
      列云枫心中又气又恼,脸上去缓了过来,浮上了丝丝笑意,正要说话,澹台玄师徒一起走出店门,只要澹台梦没出来。
      见到这副排场,澹台玄有些不悦:“贺二侠,这是做什么?”
      贺思危忙恭敬地叩了个头:“思危叩见师祖,恭请师祖福体安康!”
      师祖?澹台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贺思危忙道:“启禀师祖,昨日思危与师父有些误会,并戏言师父若是师祖之徒,思危就拜在他的门下,以师礼待之。思危面薄,不敢高攀,谁知道方才被师父责问,昨日之言是一诺千金还是话不如屁。思危汗颜,思危虽然不肖,但是也知廉耻,不守信诺,丢的是贺家祖上的颜面,故而承应前言,拜在师父门下!”
      随着贺思危的话,澹台玄的脸色越来越青,贝小熙的眼睛越瞪越圆,澹台盈张着嘴,萧玉轩的眼光带着责备,林瑜叹了口气,他手中拿着一件用白绸子缠裹的物件,看形状应该是把剑,林瑜满眼同情地看着列云枫。
      慢慢地下了台阶,澹台玄沉着脸:“枫儿,过来。”
      列云枫这次过去的道很快,心中还在骂:贺思危,这次算我倒霉,被你摆了一道,早晚我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他几步过去了,也不等澹台玄吩咐,自己先跪下去:“师父,是枫儿一时玩劣,戏弄贺二侠,谁知道贺二侠会认真生气……”他也估计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怎么也得挨几下,才算给贺思危一个面子。
      “闭嘴”,澹台玄喝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了些,弯腰扶起了贺思危,笑道:“贺二侠这么说,是怪罪我管教弟子不严吗?枫儿年少无知,童心玩性,一时言语冲撞,冒犯唐突,贺二侠是江湖前辈,只管教训就是,怎么也闹小孩子脾气,如此负气?”贺思危本来不想起来,奈何却抗不住澹台玄深厚的内力,几乎是被硬生生地托了起来。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列云枫心里松了口气,又开始暗暗嘲笑贺思危了。
      贺思危忙道:“不是思危负气……”
      澹台玄不容他继续说,朗声笑道:“我就知道贺二侠绝非心胸狭窄之人,怎么可能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拜师择徒,岂容儿戏?贺二侠向来是言出必行,但是也不要太拘泥刻板,君子可以欺以方,小心以后被人家利用。”
      同样的话,从澹台玄的嘴里说出来,贺思危就不好反驳,可是方才自己为了挤兑列云枫,还真的叩下头去,现在就这样不了了之,贺思危焉能甘心?
      澹台玄又沉下脸来骂道:“畜生,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这是人家贺二侠宅心仁厚,不和你一般见识,换了别人,不要了你的小命,也打你个半死,还不给贺二侠赔罪?贺二侠,我这个徒弟目无尊长,可恨之极,贺二侠要是余怒未消,随便你责罚打骂。”
      贺思危心里冷笑,脸上假笑,看来澹台玄对这个少年十分看重,居然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他也奸猾,忙堆出更多的笑:“澹台先生这么说,思危实在汗颜。是思危糊涂,食古不化,让先生见笑了,不过这位小兄弟颇有才辩,思危佩服之极。小兄弟请起。”愤怒和嫉恨在贺思危的眼中一闪而过,那一脸的笑还是无比真诚,方才的事儿他好像浑然忘却,这声澹台先生和方才的师祖一样,叫得极其自然。
      澹台玄就势喝道:“还不滚起来?等回去再跟你算帐!”
      列云枫站了起来,和贺思危对了下眼光,贺思危的眼里阴霾四起,列云枫立时向他得意洋洋地灿烂一笑,不过心中却觉得这个人能屈能伸,能忍辱伏低,这样的人既非善类,就得加倍小心,自己方才就是小觑了他。
      看来对贺思危这个人,澹台玄的心里是有数的,不然方才决不会之装势斥骂自己几句而已。
      贺思危已然完全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十分抱歉地笑道:“一时仓促,思危准备得实在简陋,请先生勿怪。澹台先生和各位请。”他说着一拍手,过来好几对金衣童子,带着滑竿,到了众人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下,齐声道:“各位大爷请。”
      澹台玄没动:“才几步路,何必如此铺张?”
      贺思危躬身道:“澹台先生教训的是,思危想澹台先生一路车尘劳顿,不忍再让先生步行,先生还是上去吧。”
      澹台玄回头道:“轩儿,你把咱们的车马牵过来,我还是坐那个比较舒服。盈儿,你去叫你姐姐下来,小熙,你帮着盈儿收拾下东西,顺便把客栈的帐结了。”几个人都应声去了。
      贺思危忙道:“澹台先生,这客栈的帐还是让思危去结吧,到了明州,思危当尽地主之谊,哪里有让先生结帐的道理?”
      澹台玄笑道:“到了府上,叨扰之处自然不少,这些小事儿就不劳贺二侠了。”
      说话间,萧玉轩已经牵着车马出来,澹台梦也随着妹妹下了楼,她戴着一个细藤斗笠,斗笠上面还罩着轻纱,几步路都走得弱不胜衣、娇柔婀娜。
      贝小熙拎着东西出来,一脸的疑惑:“师父,我们的帐有人给结了。那个掌柜的也不知道是谁结的。”
      澹台玄微微一愣,贺思危忙道:“澹台先生,思危才到,只怕结帐的另有其人。大约也是仰慕先生,略尽一份心意吧?”
      澹台玄沉吟一会儿,才瞪了林瑜一眼,依旧上了自己的马车,林瑜垂下头,抱着缠着绸子的剑,贝小熙撞了他一肘:“喂,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啊?不然师父干嘛瞪你?”
      林瑜也瞪了他一眼:“没你的事儿,少胡说。”
      列云枫上下打量林瑜怀中的剑:“林师兄,你不喜欢这把剑,还给那个慕容云裳就是了,干嘛还缠成这样儿?你又不是丐帮的人。”
      贝小熙笑道:“列云枫,你还有闲心取笑别人?大师兄我们跟着师父学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满徒下山,你可好,先收上徒弟了?还这么大来头,看得我们都傻掉了,你可真有胆子。嘿嘿,;列云枫,你以为这事儿就完了,做梦,等着师父家法侍候吧!”
      一句话说的列云枫立时没了心情,想想也是,澹台玄是不满意贺思危这个人,才没有在这儿发脾气,看着贝小熙在笑,列云枫不再理他,翻身上了马。
      贺思危坚持跟着马车步行,澹台玄见他执意,也不勉强。一行人招摇地转过了两条街,丝竹细细,香气飘摇,两个提着竹篮的婢女不停地撒花。到了一出气派非凡的宅院前边,队伍停了下来,整个府门口张灯结彩,好像办喜事一样,大门两侧也跪满了家丁小厮,丫头仆妇,见他们来了,有人立刻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立时那大门里边又涌出一大群武林中人,声音最亮笑得最响的就是长春帮的达安平:“各位快点,澹台先生来了。”
      贺思危紧走几步,挑起车帘,澹台玄先下了马车,达安平先跑过来:“澹台先生,我们都等了半天了,听说您今天要来,我们昨天晚上都没睡好,我给您介绍一下。”他说着把身边的人一一介绍给澹台玄,这些人有昨天晚上跟着贺思危去酒楼的,也有面生的,不过都是江湖上没有什么名声的门派,也没有几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除了贺思危,算起来还就是数长春帮的达安平了。
      大伙儿众星捧月一般勇者澹台玄一行人往里边走,转过粉油影壁,就是头进院子,院当心跪着一个少年,低眉垂首,听到有人来,头垂得更低了。贺思危几步过去,狠狠地踢了那个少年一脚,那少年应声而倒,忙又爬起来跪好,贺思危厉声道:“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滚到祠堂里边跪着去。”
      那少年低声应了,勉强起来,大约是跪得太久了,步子有些踉跄,他也不回头,匆匆而去。
      贺思危笑道:“澹台先生见笑,这是我哥哥的小儿子贺世铮,哎,哥哥膝下就这么两个孽障,铎儿虽然听话,可是天生有些愚痴,铮儿这小畜生倒是聪明,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哥哥卧病在床,思危只好代为管教。”
      澹台玄含糊应了一声,别人家的家事,外人皆不好插言。
      到了正厅,里边早备下盛宴,酒醇菜香,又有歌舞助兴,不过澹台玄坚持滴酒不沾,多少让人扫兴,席间,达安平笑得最响,声调最高,几杯酒下肚,更是手舞足蹈。贺思危来敬酒的是很,他拍着贺思危的肩头:“贺老二,还是你牛儿,连天下第一的澹台先生都请得到,有了澹台先生,还怕什么趣乐堂的黑死令?”
      贺思危扶住他,并起二指,点了达安平的昏睡穴,达安平立时身子一软,靠到贺思危的身上,贺思危道:“来人,达爷喝多了,送他回房去。”
      有人过来连架带扶,把达安平弄走了。
      澹台玄微笑道:“趣乐堂的黑死令?”
      有些尴尬地一笑,贺思危继而有恢复了笑意:“是达兄喝多了,信口之言而已。”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仓仓的锣声,有个很尖利的声音懒懒地:“阎王让你三更死,焉能留你到五更!”
      声音越来越近,嗖地一道风声,一个物件不偏不倚地落到桌子上的一道菜肴里。
      一只黑漆漆的木头牌子,牌子的形状有些像令牌,上边用朱红的笔,写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死字。那字写得张狂,提笔走势狂妄不羁。
      酒杯都停了,人们张望着。
      终于有个人颤声道:“黑死令。”
      三个字,让很多人都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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