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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漫将愁肠化雪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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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日澄空,熏风欲醉。
午后,多云。
昨夜一场微雨,荼蘼已然谢尽,苍老了的枝蔓,一地憔损的花瓣,辊入尘埃,颜色枯槁。
澹台梦坐在荼蘼架下,翻着一卷唐诗。她坐在哪儿,微微垂着头,几缕秀发,轻轻垂在胸前。荼蘼的影子,印在她沉静如水的脸上,阳光在跳跃,影子也在跳跃,只有她安静得像一潭万古不波的水,被风儿轻轻吹皱,荡开层层涟漪后,又平静如初。
她的眼睛盯着诗卷,好像特别专注。一阵轻盈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头都未抬,就知道是妹妹来了。
一边走,手中一边把弄着东西,澹台盈满面笑容:“姐姐?你怎么又是一个人跑出来?”
澹台盈走过去,坐到澹台梦身边,摊开手,手掌里边是一个小小的不倒翁,泥塑的,鲜亮的彩绘,憨态可掬,一碰就左摇右晃,可是任你怎么弄也扳不倒。
那个小小的泥人,在澹台盈的手心儿,摇来要去,澹台盈的笑容和它相映成趣:“是不是很好玩吧?”她说着,又用手指拨弄那个不倒翁,忍不住咯咯地笑。
澹台梦扫了一眼,依旧看她的书。
澹台盈一把抢过了姐姐手中的书:“你一天到晚对着这些东西,不累吗?”她看了看书的封面“姐姐,这卷诗你都看了好几年了啊,是不是都该倒着背下来了,还看?”
澹台梦淡淡地:“那是我的事。”她神情冷淡,看也不看澹台盈。
已经习惯了姐姐的淡漠,澹台盈还是忍不住道:“昨天我生日,姐姐为什么又躲起来?连小师兄都给我过生日,还送我这个小东西,辛莲姐姐都又礼物送我,大家热热闹闹,玩得可开心了,可惜少了姐姐一个人。”
生日。
一丝冷冷地笑,在澹台梦的嘴角晕开,昨天是澹台盈的生日,她焉能不记得?只是没有等到想见的人,她在窗前呆呆站了一夜,心冷到彻底。现在妹妹提及,她神情更冷:“少了我,你们更开心,我去了,岂不大煞风景?”
澹台盈楞了下:“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大家是很开心,可是缺了你,就感觉少了什么,如果你也在,不是更好吗?”
沉默,澹台梦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了,澹台盈眼睛一红:“姐姐,我们从小没有娘,爹爹又是忙着他玄天宗的事情,他照顾师兄们的时间都比我们多,除了姐姐,我还有什么亲人,为什么你总是不理我,是不是我很讨厌?所以娘不要我,你也如此嫌弃我?”她说着话,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心头微微地有些酸楚,澹台梦还是漠然地从妹妹手中拿过那卷诗,淡淡地:“这个尘世间,颠倒梦想,虚妄痴缠,今生虽能相见,来世恐怕无缘,有情无情,有什么分别?你可以谁都不在意,也省得自寻烦恼?”
淡,冷到骨头的淡,澹台盈泪眼婆娑:“你说的,我听不懂,可是你是我姐姐,我不可能忘记。”
澹台梦淡然地:“你执着,是你自寻烦恼,为什么要累及到我?你忘不了,就当我死了。”她依然坐在哪儿,翻开那卷诗,看也不看澹台盈。
微微的哽咽,还有盈盈的泪眼,澹台盈默然而立,手中攥着那个小小的不倒翁,看着澹台梦悠然地翻着书,澹台盈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姐姐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她说着低着头,任泪水簌簌而落,打湿了衣襟,然后转身离开。
繁花似锦,曲径通幽,走过去的却是暗然垂泪的女子。
澹台梦望着澹台盈转过竹林的身影,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你要看,就躲在一边看好了,叹什么气?”她的口气,充满了不屑。
她说着话,仍然是没有抬头,信手翻着书页,好像是自言自语。
荼蘼架后,慢慢地转过一个人,微微叹息:“以前听人说,女人总喜欢口是心非时,还不怎么相信,今天虽然看到了,却宁可没看到,伤了盈儿的心,难道你不心痛?小师姐,你何必自苦?”列云枫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他手中拿着把折扇,看打扮是要出门。
何必自苦?
这四个字,听到澹台梦心中不由得颤了几颤,可是她抬起眼来时,却不以为然,笑道:“小王爷,一个人怎么聪明都不会讨人厌,但要是自以为是的话,就会找讨人嫌。”她笑的时候,眉尖一挑,好像在嘲笑列云枫。
列云枫笑道:“那是我猜错了?难道是小师姐嫉妒盈儿妹妹?论容貌,小师姐也算漂亮,不过比盈儿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论人缘,盈儿就是纯真可爱,讨人喜欢,可是要论才情胆识,小师姐不知道强过盈儿多少倍,偏偏就不及小师妹那么有人缘,所以小师姐妒火中烧,才故意刁难盈儿?”他明知道不是这样,偏偏这么说,就是要激出澹台梦的话来,他不习惯这样漫不经心,冷淡无趣的澹台梦,他心里边,还是那个踏着满地月光而来的澹台梦,张扬犀利,光彩照人。
放下了诗卷,澹台梦嫣然一笑:“真正聪明的人,应该大智若愚,人人皆以为憨直可欺,人人皆被其所渔,拿出来卖弄的,从来都是小聪明,三国时那杨修又不是曹操的政敌对手,何以致死?”
听澹台梦嘲笑自己,列云枫也不生气,她肯反唇相讥,总是比那副事不关己、惜言如金的样子好得多。列云枫在手上转着折扇,笑道:“幸好我一点儿都不聪明,不然稀里糊涂地送了命,还不知道为什么呢。小师姐这样聪明,我有道难题,想请教小师姐。”
澹台梦笑道:“小王爷洞达世情,自然知道这世上的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尤其是聪明的人,上苍垂青的那份天赋,白糟蹋了岂不可惜?请教二字,说得不能太轻巧了。”
叹口气,列云枫忽然有些感慨,谁说的和聪明人说话是一点就透,比较省心?现在他提了个话头,看澹台梦笑盈盈的样子,大约是猜出来他是真的有事,所以话里带话,在和他谈条件。他不知道澹台梦在想着什么,所以说话就得特别小心,这个聪明诡诈的小师姐,让列云枫多少有些紧张:“那天,你没有被迷药迷晕?”
澹台梦笑道:“我刚刚看了那么好看的一出戏,怎么舍得晕倒?你那些把戏,也就哄哄小女孩吧。”
提到那天的事情,列云枫微窘:“师父精于歧黄之术,小师姐好像也颇精此道吧?”
秋波漫转,澹台梦微笑:“你自己不是也望闻切问,似模似样?再不然,还有你师父可以求教,放着明师不问,可见是不能见光的难题了。我是市井之人,奇货可居,你要求教我,得舍出点东西来。”
列云枫没想到澹台梦说得如此直接,她猜出自己有事儿相询,居然不问根由先提条件,难道她会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吗?不可能,就算澹台梦聪明绝顶,她又不是神仙,不可能洞彻先机。
见他迟愣着,澹台梦含笑道:“舍得,舍得,有舍才能得,你舍都不肯舍,还想得到什么?”
列云枫笑道:“世间的东西,原非世间人所有,你的我的,最后不一定是谁的,有什么舍不得?”他停了一下“如果有个人,活着很多余,可是杀了他又投鼠忌器,怎么办?”
盈盈一笑,澹台梦问道:“那这个人是人人愤而侧目,还是你看着他堵心?”
列云枫笑道:“这有什么分别?”
澹台梦道:“如果是犯了众怒,你架桥拨火就好了,让他们鹬蚌相争去,你做你的渔翁,”她忍不住又笑“如果是你看着人家难受,又无可奈何,杀不了他,自己去死好了。”
说着话,她嫣然一笑,也不理他,自己拿着那卷诗书,沿着来时的路,袅袅婷婷地走了。
站在当地,列云枫有些哭笑不得,他就奇怪澹台梦怎么可能知道他想问什么呢,原来是不过是戏弄他而已。一笑过后,却是一阵怅然,澹台梦没有和任何人谈起她遭遇了什么事情,她假装失去了一段记忆,她受了伤,中了烈性的药,可是她连亲生父亲都要隐瞒。
话语可以骗人,眼神无法骗人,方才澹台梦虽然对妹妹淡漠无情,可是她望着澹台盈远去的背影,眼中掠过的伤痛比泪光更伤人。
到底她口是心非为了什么?到底她心里藏着多少秘密?这是个他看不透的女孩子,隐隐地,列云枫感觉澹台梦就好像一场忽然闯入的梦,斑斓多彩、光怪陆离,他对这场梦充满了好奇。
赢了自己,难道能让她感到快乐吗?澹台梦临走时那嫣然一笑中,带着几分得意,列云枫一笑,如果这样也能让她感觉到快乐的话,都输她几次也无所谓。
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往外走,后门那儿,小厮辰墨早等在那儿了,备好了一匹马。他要去无奈何庐,要是晚上,列云枫仗着自己的轻功,早飞奔了去,现在是青天白日,自然不方便在人家屋顶上乱闯,还是骑马快些。
牵着缰绳,列云枫懒懒地翻身上马,骑马、射箭、习字、武功,都是列龙川打仗前留下的功课,可惜他对这些都不算太有兴趣,他的原则,只要有一样比较精通些,其他的只要略知个皮毛,能胡弄得过去就行了,世上三百六十行,难道要行行都夺给状元回来吗?他也了解父亲是望子成龙,不过列云枫没有兴趣的事情,多半是一拖再拖,字还写了一些,别的功课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父亲是在忙着正事儿,没闲工夫考核他的功课,列云枫就根本没为了这些事儿发愁,今天因为要出去,让辰墨牵了马来,才想起这个事情,也只好自己对自己叹了口气。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有那功夫还是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都快短兵相接了,再磨枪能有什么用?
列云枫一个人也没带,自己催着马,一路往无奈何庐赶去。他一路走,一路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打动秦思思的心,无论两个人有什么样的恩怨,他们毕竟是曾经深深爱过,都是阴差阳错,才让他们成为陌路,这样彼此隔在天涯,永远都不能破镜重圆,其实,很多时候,只要情还在,只要见了面,许多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走到城门的时候,列云枫忽然勒住了马,他感觉有些蹊跷,因为身边三三两两走过去的人里边,有很多是武林中人。虽然这些人打扮成不同的样子,可是他们身上就是有种江湖气,而且身上有功夫的人,总会有些与众不同。
他下了马,装做在一个卖胭脂水粉、钗环罗帕的摊子前边挑东西,稍微观察了一下,果然有好几拨江湖人出了城,而且这些人出去后,就没有再进来。他们到了城门口的时候,都互此使个眼色,好像在约定什么。
列云枫好奇心起,京城中除了几处镖局,聚集武林人多一些的就是孟而修的广平郡王府,还有那个天合客栈了。这些人的打扮形容都不像是镖局里边的镖师趟子手,那他们只能来自孟府或者天合客栈了。列云枫心念一动,在摊上买了一块女子画眉用的青黛,一方素白的罗帕,然后用青黛在罗帕上密写了几行字,招手叫了个小孩子,给了他一些铜板,让他把写了字的帕子送去靖边王府。
列云枫躲在角落,又看了一会儿,那些江湖人中打扮的形形色色,有些还戴着斗笠,大大的斗笠压着半边脸,也看不太清楚斗笠下边的眉眼。他看看自己,因为今天打算去秦思思那里,所以特意穿了件很素净简单的衣衫,秦思思讨厌艳丽浮华的东西,他又踱到杂货摊前,买了一顶斗笠,也戴上了,不过没有兵刃,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他手中的折扇里边虽然有钢针,算是暗器,这里又没有买刀剑的铺面,他跟着几个江湖人,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着。
走了一段时间,前边的人回头看了看他,其中一个站住了:“兄弟哪条道上的?”
列云枫压低了声音道:“江湖三尺浪,浪尖高浪谷深,都敬着龙王爷的眷顾。”
那人愣了楞,列云枫说的话,他没明白,但是一听就是江湖中的切口,他是江湖人,自然明白江湖的规矩,一般的人见了面,是要报门派宗师,如果见面先出切口,应该是有着严密组织的帮派,一种是大的帮派,说了切口就会让人知晓名号,一种恐怕别有居心,才有着诸多忌讳。
那人嘿嘿笑了笑:“小弟是长河帮的徐灿,这两个是我的师兄弟,兄台怎么称呼?”
列云枫抱拳笑道:“小弟姓秦。”
徐灿点头:“不知道秦兄是看好趣乐堂还是看好流沙帮?”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徐灿好似无意闲谈,又像在套列云枫的话,列云枫心中暗笑,口中淡淡地:“小弟是初出江湖,不过替我们当家的看场热闹,小弟看徐兄英武昂藏,也是江湖中的前辈吧?愿听徐兄高见,不知道徐兄肯不肯赐教?”
轻描淡写间,列云枫把话儿又送了回去,还是不留痕迹,让人探不出什么底细来,徐灿嘿嘿的笑了两声:“秦兄客气了,我们长河帮和流沙帮一直是兄弟之盟,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支持趣乐堂,不过趣乐堂好像有了一个了不起的靠山,所以才这么急就要闪人。”
列云枫微笑着,含糊着答应。
前边是一片树林,已经聚集了好多的人,气氛十分紧张,列云枫跟着徐灿他们站在外边的位置,这场子里头,有个人站在中间,这个人铁青着脸,叉着腰,气鼓鼓地,见人们都围拢过来了,他开了口:“各位兄弟,你们给我胡德龙面子,我胡德龙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我们虽然门派不同,可是都发过誓言只要龙头令一出,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现在龙头没有撤消他的龙头令,我们就不能离开广平郡王府,也不能离开天合客栈……”
一个尖利的声音笑道:“再不离开,就真的要跟着那个孟而修造反了,我可得到信儿了,那个孟而修在写手令呢,要调各路人马进京,我们跟着他混了怎么久,可都是为了龙头,还真的给孟而修去当棋子?”
胡德龙喝道:“赛诸葛,你们趣乐堂就是想半路撒手,知道你们傍上了靠山,你们背信弃义,就拉出你们的人好了,为什么还要把别人也蛊惑走?”
那个声音尖利的赛诸葛冷笑道:“事情明摆着,不是我小瞧在京城的弟兄,你看看咱们这些人,都是几流的货色?那些江湖上有名有万儿的,那个不在各地领着一批人马?到了现在还不让我们走,就是要牺牲了我们做戏给别人看。”
胡德龙面红耳赤:“龙头怎么会牺牲我们?我们又不是真的效命给那个姓孟的老家伙,不过龙头的命令还没到,我们就得坚持到最后,我姓胡的拼了这条命,也得拦着你们,回去!统统回去!该回孟府的回孟府,该回客栈的回客栈!”
列云枫听到这儿,又惊又喜,惊的是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好像孟而修府中的江湖人还有天合客栈里边的江湖人是有着联系的,这些人都听命于龙头,这个龙头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是听他们的口气,他们居然一直在利用孟而修做大自己,那么他们听命的那个龙头又有什么目的?
龙头,是江湖人?为什么一道龙头令,会有这么多人听命?难怪一直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孟而修府里的那些江湖人都是没太大名气,武功也不是特别了得。
现在一群人有了分歧,趣乐堂的人要走,还带着很多人走,这个胡德龙来阻拦,看上去这个胡德龙傻傻的,应该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主儿,那个龙头如果有意利用孟而修,将自己的人都潜入孟而修在各地的部署,那么京城这块儿一定是按兵不动,好能稳住孟而修,如果骗到孟而修起了事,外边的人马到不了京城,孟而修就是孤家寡人,然后借着朝廷的刀,杀了孟而修。
可是趣乐堂的人投靠了谁?为什么会在关键的时候让他们撤人?那个靠山是在拆龙头的台?还是另有阴谋?
他在想着,那边火药味儿见浓,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胡德龙大喝一声,抽出背后的大砍刀:“少废话,今天有我胡德龙一口气在,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他话音微落,有个冰冷的女子声音:“那你就别喘这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