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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杨柳拂堤 ...

  •   国主书房的雕镂花窗洞开着,夜风自窗外吹入室内,带来丝丝凉爽的水汽。房内桌案的一角燃着长长灯芯,已经快要见底,烛泪落满了银色烛盘。在风中轻轻摇摆的红色火焰,把站在窗边的男人身影投到身后墙壁上,拉出一个笔直而颀长的轮廓。
      朔方闻君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洛千峫维持着面向窗户而立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好似在出神。
      听到他进门的声音,男人把脸朝他转了过来,“王上。”
      朔方闻君道:“长老们各自回去了。”
      洛千峫点了点头,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了一会。
      朔方闻君绕过桌案,走到他旁边,抬起手。男人有点猝不及防,被他摸到了眉心,然后朔方闻君叹了口气,柔声:“你眉头皱得这么紧,还是在为那个俘虏伤心吗?”
      “我……”洛千峫有点狼狈,他方才一直看着窗外,就是为了在朔方闻君进房前调整好心情,但他还是将一切都表露在脸上了不成?
      那只白皙的手在他额头轻轻抚触,像是安慰孩子的母亲,不用言语,而用肢体接触来传达抚慰与温柔。朔方闻君微微仰着头,鎏金色的眸子里波光流转,看着他柔声道:“若是你不出手,方才倒在麒麟殿里的那个人就会是我。”
      洛千峫身子明显僵直了一下。
      当时情形危急,他见到朔方闻君涉险,大脑完全不及做出第二种反应,武者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就抄起尖刀将那名囚犯解决当场。但,若是当时遭受性命威胁的不是朔方闻君,换成其他人,他或许不会那么冲动……
      他苦涩的:“如果他攻击的对象不是你,我或许不会当场将他格杀。”
      “哦?”朔方闻君好像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感兴趣的挑起秀气眉峰,“如果攻击对象不是我?什么意思?”
      “我是说,”洛千峫暗悔自己说话为何不经思考,他这样急冲冲的解释,难道是在暗指朔方闻君自保的能力不及其他人?“我的意思是,他并不是一定要死,是我出手太过急躁……”
      朔方闻君的眼神闪闪发亮,洛千峫感觉到他方才还在轻轻抚触自己额间的手停顿下来,微凉的指尖顺着他脸颊划过:“你生怕他伤害到我?”
      “……”洛千峫自暴自弃的,“是。倘若是别人,我会冷静一些,应该能够想出既能保全对方,又不必出杀手的法子。”
      他和朔方闻君是青梅竹马,他想要保护他周全,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害到他,这种冲动简直就跟本能一样遏制不住。
      朔方闻君眼神更亮了,像有烛焰在那双眸子里跃动一般,流光溢彩的,连好看的唇角都微微抿了起来,似乎在微笑。
      洛千峫把头偏了过去,避开了他仍然在轻轻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指。
      朔方闻君表现出来越喜悦欢欣的样子,他心头便越苦闷纠结。杀了不一定要杀的人,违背自己不恃强凌弱的宗旨,就算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仍是太过草率莽撞。
      性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那名启天俘虏当时,或许也只不过是想制住朔方闻君,以求脱身罢了;他最后瞪视自己的表情,那对着自己一张一合的口型,他好像是在喊着什么,是将军,还是饶命?
      “你来。”国主微凉的手自他脸庞撤开,抓住了他的手心,洛千峫惊愕的发现他在牵着自己往书房外走。
      “去哪里?”该不是又要再做一次麒麟殿上那样的试探……
      朔方闻君头也没回,牵着他在回廊上穿梭:“不会再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了,千峫。你同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夜风掠过朔方闻君乌发,长长的青丝向后飘拂,有几缕顺风飘到了洛千峫脸上。他又想打喷嚏,又觉得朔方闻君的发香如此好闻,抽了几下鼻子,最终还是没舍得,硬生生忍了回去。

      月色如洗,银盆大的月蟾挂在当空,洒下一片片银辉,将摇曳生姿的杨柳笼罩在半晦半明的夜色里。杨柳枝长长垂落下来,一直垂延到了湖面,深沉的湖面上几处水波涟漪,几处圈圈点点,是湖底的锦鲤们偶尔浮上来争食透气。
      朔方闻君一直牵着洛千峫,走出了内院,到了湖边。拂堤高高低低的围了一圈,在月色照耀下波光荡漾,湖色潋滟。
      “你还记得这口湖吗?”他松开洛千峫的手,自己理了理衣裳,就在堤边找了块空石坐下来。
      洛千峫茫然四顾。
      眼前的湖面不算广阔,从堤岸这边,能够隐隐绰绰望见湖中心一座小凉亭,其后连了一道转廊,一直回旋到堤岸的那一边。堤岸那边也种植有许多杨柳,应当是处于宫中主要地段,不时有守夜的卫兵提着灯火自湖边巡过。
      朔方闻君偏头看他,洛千峫一脸茫然不解的把头调转过来,跟他夜色中仍然微微发光的鎏金色眸子对视上。
      “看那边。”朔方闻君指示他,洛千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在他脚边,有一处略显凹陷的砖头,与周围平整的青砖显得格格不入。其他青砖上还覆盖了青苔,唯独那一块光滑如镜,什么都没有生长。
      洛千峫蹲下去,指背轻轻叩击了一下那块青砖,实心的。好像想起来什么,又不能确定,扭头看向朔方。
      “当年的杨柳树,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对方柔和的微笑着,那副亲近与亲昵的表情,与他白日的疏离冷漠仿若两人。
      他注视着洛千峫,眼神却悠远深长,似是沉浸到古早的回忆中,嘴角露出怀念的笑意,“当年我们俩最爱绕着这些杨柳树打转,满堤岸瞎跑。我总说该回去念书了,先生要打板子的,你却说再留一会,再玩一阵,为了哄骗我,还将新出的杨柳枝儿摘下来给我盘成花环——你其实都不知道杨柳依依,本是送别的意思……”
      洛千峫蹲在那儿,望着与他近在咫尺的国主,这会儿朔方闻君卸下了君王的面具,比以往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生动,比任何一次,都更像他的青梅竹马。他心里怦怦然,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牢了他,满心翻卷着奇异的温柔。
      “那一日,我们照常打闹,正是谷雨时节,潮湿纷沓的雨水淅淅沥沥,遮掩了视线,却也使得这一片拂堤杨柳愈加烟色朦胧。反而是我不愿意离开了,藏在树后等你来找。被你捉住了,又赖皮,挣脱你的手想逃,却是一脚踩陷进了那块并不平滑的砖面……”
      洛千峫屏住了呼吸,眼前仿佛清晰展开一幅画面:锦衣玉袍的小男孩向后仰倒,惊慌失措的看着那向他急急奔来的小伙伴;而那名同样惊慌失措的少年,压根不做二想,便紧随着坠水的皇子跳入了深沉湖水。
      铺天盖地袭来的湖水,像世界尽头一般将坠水的身躯淹没。他跳入水中,呛了好几口,才想起自己并不曾学过游泳。眼前那袭锦袍在水面沉沉浮浮,他唯有一个念头——伸出手去,抓住那袭衣角。只要伸出手,努力够着他,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若不是你,我也早在七岁那年,就死在了这口湖里。”
      柔柔的声音,隔着夜风轻柔的送到耳边;湖边氤起的水汽,像是也浸染到了说话人的眼眸中,不然,那双鎏金色的眸子,怎会泛着那般勾人心魄的波光呢?洛千峫陡然记了起来,他是与他许下过不能同生,愿意同死的誓言的!
      ——要是不能将你救上去,我也陪你一同死在这湖水里!
      ——洛千峫,你别犯傻,我弱不禁风,你将来却是大有可为……咕噜噜……
      ——喂!傻子才在水里张口说话啊!……咕噜噜…………
      “我,咳,我记起来了,但是当时……我俩都晕了过去……”真是狼狈,为什么要记起这么英雄气短的事情来……“还是被其他人发现,方捞了我俩上岸。”
      朔方闻君微微顿了顿,唇角勾起弧度,“你想起来了?”
      洛千峫更窘迫了,咳嗽着:“如果那次糟糕的营救,也能称之为救你一命的话。”
      唇边的笑意更深,朔方闻君深深地看着他,“当然算,因为……”他朝蹲在地面的洛千峫倾过身去,呢喃温柔,犹如情人耳语,“当时你已经救了我上岸,是我又将你重新拉下水一次……”
      “啊?”错愕。洛千峫瞪大了双眼,不仅因为朔方闻君话里的内容,也因为,他靠得如此之近,近得他的发香又一次幽幽传了过来。
      “你后来又故意拉我下水……?”糟糕,注意力简直无法集中,他一个劲的在遏制自己想要伸手去捉住国主长发的冲动。
      朔方闻君幽幽长叹了口气,耳畔响起的柔和声线更低柔,更温润,像是叹息般的:“我知道你是启天人,我也知道第二天父王要送你去刑场,我怎舍得你死?……洛千峫,我看见父王朝我们这边跑过来,才故意又伸手拉你,……我猜,你定会不顾一切,在我父王面前,拼死再救我一次。”
      洛千峫猛然抬头,心脏砰然如擂鼓,已然无法停息。他看见朔方闻君凝望自己的眼睛亮得有如熠熠星辰,里头狡黠、柔情、坚定、温暖、信任,比之当年漫天铺卷的湖水,更深更快的淹没了他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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