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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鸿门宴 ...

  •   侍女脚步轻巧,在青石路面行走宛如一只悄无声息的家猫。她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跟在身后的洛千峫,只是引着他穿过长长回廊,又转过几个幽深的院子,一路上也并没有吭声。
      洛千峫心头有些发痒,但眼前带路的是素日就很寡言的流燕,并不是那个叽叽喳喳,喜欢同他谈天说地的寄云。
      今日他一早就被流燕唤醒,伺候他梳洗和用过早食后,就说王上宣召,带着他往麒麟殿这边来了。期间他有试图问过王上召见何事,侍女却只是抿嘴微笑,并不作答。
      总归见了朔方闻君就知道了。洛千峫心想,然后无法避免的留意到侍女带他经过的回廊和楼宇宅院,除了他俩外再不见其他人。
      麒麟殿的殿门台阶下,倒是站立了十来名御前侍卫,其中有几个还挺面熟,就是前日簇拥着他的那些。
      洛千峫想起当日行刺自己的少年,经过其中一人时随意问了句:“那个少年,后来平安归家了吗?”
      被他问到的御前侍卫脸色一僵,嘴唇抽动了几下,低声答了句什么。但因为他几乎只有发出气声,洛千峫很勉强才听得到他似乎在说“尚在找寻”。
      找寻?只用确认他有没有离宫返家就行了,至于他后来去了哪里有什么要紧,为何要特意找寻?
      洛千峫不解的皱起了眉峰,未及细问,侍女已在前头一叠连声的催促。他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在流燕陪伴下一脚踏进了麒麟殿。
      方踏进殿门,就觉得扑面而来的气氛凝重,大有黑云压城和山雨欲来的感觉。
      麒麟殿上左右各站立了三位长老,各个皆是神情整肃。朔方闻君一身华贵王袍,头佩鎏金冠带,负手站在王座旁,静静的看向他。
      这气势,不大吉利呐。
      洛千峫正要笑嘻嘻的同朔方闻君打招呼,视线忽然被跪在殿中间的一个身影吸引。那人身穿囚衣,破烂不堪,蓬乱的头发、胡须,双手被反缚在背后,背对殿门跪着。流燕已经退出了殿外,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洛千峫,他却一瞬不瞬的望着那个囚犯,缓缓问:“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朔方闻君凝视着他,洛千峫方才还一脸轻松的表情,但在见到这个跪着的启天俘虏后,英朗的面庞立刻笼罩了一层乌云。洛千峫在抵触。这是朔方闻君最不愿意见到的。
      “本王先前已经说过,这是你的俘虏,要交由你来处刑。”
      ——在大殿中,当着所有长老的面,洛千峫,证明你对雍石的忠诚,证明你的价值。
      年轻的将军看了看跪着的囚犯,简单的回答:“这是屠杀。”
      “战败的人没有生存的权利。我们的人被启天捉住,同样难逃一死。”
      朔方闻君语气轻描淡写,眼眸紧紧盯着洛千峫。原本就凝肃冷然的气氛,愈加变得沉重紧张起来,六位长老一言不发,冷眼旁观。洛千峫忽然懂了,今日是他的劫数。
      他没有回复记忆,无法为自己战败做有效辩护,在长老会看来,他通敌叛国的嫌疑大于他马失前蹄的可能。如果他不杀了这个启天俘虏,印证自己对雍石别无二心,长老会便可以此为借口,将他治罪。
      他抬头,与朔方闻君对视,后者眼底错综复杂的情绪里,确然有着焦虑与担忧的成分。
      为了救他,朔方闻君耗费了无数心血,不惜用珍贵蛊虫医治他,亲入蛊桶中为他渡过血气;今日传他来麒麟殿,让他当着六大长老的面处置囚犯,同样是为了保他……
      他觉得喉咙干涩。朔方闻君的情谊,他能够清清楚楚感觉到,却也因此觉得了无以复加的痛苦。
      洛千峫一动不动的站在殿中央,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刚毅的嘴角紧紧抿着。那个俘虏始终没有回转身来,只是垂着头跪在那里,不知是不是丧失了神智。
      “洛将军,杀伐决断对你堂堂第一大将来说,不是那么艰辛的问题吧。”大长老最靠近洛千峫,将他纠结挣扎的面色尽收眼底,忍不住第一个打破了寂静,嘲讽他,“战场上死在你长刀下的亡魂难道不多么?要知道……”
      与朔方闻君邻近站着的柒长老,飞快的截住他:“咳,大长老,别过分逼迫洛将军。”
      六长老此时缓缓把头转向洛千峫站立方向,空洞的眼神里似乎茫然没有焦距,却又隐隐透着冷沉沉的杀气。他虽然不做声,却比出言讥讽的大长老更具有莫名的威胁力度,洛千峫只需对上一眼,立刻知道六长老心底对自己的厌恶与怀疑,决计不比大长老少上多少。
      这真心是一场鸿门宴,危机明白无误的摆在那里。闯不闯得过去,全看他愿不愿意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阶下囚动手。
      一把尖刀扔到他脚边,在地面砸出清脆的声响。刀柄镶着奢华的金线,刀身凛冽森寒,将洛千峫的身影印得分分明明。
      洛千峫还是一动不动。
      朔方闻君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捏在了一起,洁白修长的指尖掐入掌心,他亦浑然不觉。目光一直胶着在洛千峫身上,心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压迫得喘不过气——那个人为何迟迟不动,不拾起那把他钦赐的尖刀?只须一步上前,抓过俘虏肩膊将其转过身来,一招割喉就行了,一切就都会风平浪静,洛千峫,你为什么不动手??
      “我不能。”
      过了仿佛数个春秋那么漫长,朔方闻君终于听见那迟钝得仿佛定住生根一般的人,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那个他寄予厚望的人,迟钝的,缓慢的,认命般的说:“我不能对没有反击之力的人下手。不论他是雍石人,还是启天人。”
      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的安静。洛千峫垂下头,他不忍直视朔方闻君的眼睛,那双鎏金色的眸子里顷刻流露出来的剧烈的失望与痛苦,简直犹如瘟疫传染一般,生生传递侵蚀到了他身上。君王那张俊美的脸庞,本是春日融雪那般美好,让他一见便心生涟漪,此时却也教他不敢再多看。
      朔方闻君气得发抖,那人明知这是场鸿门宴,也明知他不作为会面临怎样的下场,但他居然就当着所有长老的面,一字一句说出他不会动手!天底下还有这样自寻死路的笨蛋吗!!
      “洛千峫,你……!!”他恼火得不知如何是好,跨前一步,“你简直糟蹋本王对你一片心意——”
      他还想厉声斥责,说时迟那时快,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跪坐在地面,始终无声无息的启天俘虏,此时骤然发动了。
      他不知用什么巧妙手法,挣脱了束缚手臂的粗绳,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洛千峫与朔方闻君身上时,电光火石的站起身来,速度又快又狠,如同一道惊雷,朝左近的朔方闻君疾扑而去。
      “!!!!!!”
      “王!!!”
      “来人——!”
      几声惊呼异口同声从长老们口中迸出,距离朔方闻君最近的柒长老,不假思索扑身过去,想要抢在俘虏得手前扑到朔方闻君身上,以自己血肉之躯为盾牌,为他挡住杀招。
      但他终究还是反应慢了半拍,那俘虏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不论力道还是准头,都远比他们这些文官要快上许多,眼看就要将国主扑压在地。朔方闻君亦只来得及后退了半步,满面狰狞的囚犯已如黑山罩顶。
      洛千峫的速度,远超所有人想象。
      在俘虏刚刚挣脱粗绳的刹那,他已即时反应,一个俯身,顺手抄起地面尖刀。再一矮身发力,犹如矫健猎豹,身形在半空赫然划出了一道优美弧线。那暴起袭击的囚犯,手指尖乍触及朔方闻君后退扬起的长发,已觉后心一凉。低下头,看见一柄坚硬冰冷的白刃渗着浓稠血液,从他前胸穿心而出。
      启天囚犯慢慢的,僵硬的扭过头去,仿佛想要再看一眼杀死自己的人模样。嘴里咕噜咕噜冒出血沫,他死死凝视着身后洛千峫的脸庞,徒然的张开口,啊,啊,像垂死的鸡鸭一般叫着。
      近在咫尺,几乎能够贴面的距离,洛千峫透过他大张的口,浑身冷汗的悚然发现,这名俘虏的舌头,竟然已经被人连根拔去。他好像在张嘴骂着什么,或者是在乞求什么,嘴巴不停的一张一合,但洛千峫一个字也听不清晰。
      他抽出尖刃,砰然一声,囚犯保持着死死瞪视他的表情,颓然坠地。
      脸色惨白的长老们纷纷从他身边挤过,围住险险遇刺的朔方闻君,谁也没看地上的死尸一眼。洛千峫持着尖刃,愣愣的站在原地,尖刃上的血滴一点一滴往下流淌,流在他足底。
      朔方闻君努力排开惊魂甫定的长老们,深深的看着洛千峫,那人如泥塑木雕般呆在那里,浑然察觉不到他投来的炽热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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