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欢》谁与千秋

14、牺牲的将军

　　情况危急，大概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洛千峫只好再退一步，避开少年袭击，继而轻巧转身，膝盖顶到他膝弯上。略一用力，少年踉跄着往前栽了两步，不及回头，就被洛千峫制住双手，反剪在身后。
　　他还兀自挣扎，拼命下狠劲，像一头被制服的狼。
　　御前侍卫们没有走远，或者说一直就守在门外，听见房内打斗，立即闯入门来。未及拔刀，一照面看见行刺少年的容貌，齐刷刷白了脸。
　　洛千峫摁住那少年，将人压在墙上，扭头对杵在门口的侍卫们道：“无事，我制住他了。你们在房里再巡查一遍，可有同党？”
　　侍卫们脸色很难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有两个人走进房中，四下里逡巡了一番。
　　洛千峫把少年身子翻转过来，一偏头，惊险的避过少年迎面吐过来的口水。
　　皱着眉：“喂，你是谁啊，喊打喊杀的，我认识你吗？”说完又想起自己失忆，兴许从前跟这孩子有过过节，改了种问法，“我对你并无印象，你要杀我，好歹给我一个理由。”
　　那少年面容清秀，却眼神狠戾，呸的又是一口吐过来：“你倒是忘得干干净净，一句失忆就能抵消你的罪孽？？若不是你，我父亲怎会死在战场上！！！”
　　洛千峫恍然大悟。
　　细看他衣着，称得上衣料上乘，并非寻常刺客惯常的夜行衣，也未蒙面；身法虽娴熟，但并没有哪家刺客会大咧咧挑白昼下手，这少年显然是贵族出身，身份不低。而且从御前侍卫们的反应来看，多半是认识他的。
　　他制住那少年，心下为难，若说他已不记得他父亲是哪位，说他对于害他父亲丧命的这场战役印象模糊，更不知道他父亲是因何故殉职，恐怕只会换来这孩子愈发浓烈的敌意。
　　他想起朔方闻君说让他戴面具出现，说留在他身边是保护他的一种手段，看来，军中对他这个战败的将军，恨意颇深。
　　若是他当真如长老们口中所说的通敌叛国，那在这些将士和将士家人心中，更是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了……
　　他正斟酌要如何回应才不致进一步刺激到少年情绪，在房内巡查一番，没有发现其他刺客的侍卫们围拢来了。踌躇着对少年喊了声：“简公子……”
　　果然认识，那就好办了。
　　洛千峫把少年往侍卫们怀中推过去，同时留意手劲不要过大。对踉跄着站直，恶狠狠回过头瞪他的人道：“你跟他们回去吧。想为令尊报仇，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好好磨练后再来。”
　　他说的是实话，姓简的少年咬着牙瞪着他，气得涨红了脸。
　　恨声：“很好……很好。你便给我等着。”拔腿就往门外走，侍卫也不敢拦他。
　　洛千峫摸了摸鼻子，本想打听打听少年叫什么名字，御前侍卫们一个个都板着一张脸，爱答不理的表情，他觉得自己还是知趣点算了。

　　柒长老脸色沉得有如一汪深潭水，负责通传的心腹大气也不敢出。
　　“是谁走漏的消息？”他问。
　　“这……简府人多势众，耳目遍广，或许有人在宫中见过洛将军也不一定。”下人嗫嚅，“简小公子能够顺利找到洛将军寝房，说不准就是同一个人通风报信。”
　　柒长老飞快在脑海里过着可疑的人选。
　　洛千峫捡回一条性命是极其机密之事，除了王上、七大长老，和王上的亲卫队外，就只有寄云、流燕两名丫鬟从头到尾知晓。但这两名少女同样是自幼服侍朔方闻君，品性、忠诚都无可质疑，她们没有理由背叛王上，转而投向简府。
　　那么，见过洛千峫的人，就只有……
　　洛千峫进入蛊桶时还滞留在后花园里的工匠们。
　　猛然意识到什么，柒长老长身而起，就待往麒麟殿去，边问：“王上可知晓这件事？”
　　“王上已然收到了消息。”心腹低声回答。
　　柒长老脚步一顿。
　　“正是王上让小的来请国师大人，去王上书房议事。”
　　“那几名工匠……？”
　　“是，王上已经派几名御前侍卫暗地里去擒捉，王上的意思是，不留活口。”
　　柒长老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想说什么，看着心腹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又忍了回去。
　　朔方闻君靠坐在书房紫檀圈椅上，正翻看着手中一本册子，聚精会神。柒长老推门而入，他从书册上抬起眼，把国师不赞同的神情尽收眼底。
　　“王上……”
　　朔方闻君道：“本王没有时间细查到底是哪一个将消息走漏给简青。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面对他平静得几乎不见丝毫动容的脸，柒长老低声：“他们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工匠。”
　　“如果洛千峫死了，他们就是毁我雍石根基的罪人。”
　　“……”柒长老哑口无言，朔方闻君又道，“本王传你来，是问你，简府上下，除了简青外，其他人是不是也已知悉洛千峫的事情？”
　　不动声色的短短问话里，蕴含着难以察觉的杀机。饶是柒长老见惯君王的冷酷决断，这一问也让他兴起了短暂的恐慌。“王上，简家是雍石开国功臣之后，万万不可……”
　　“你没听明白，本王就再问一遍，”朔方闻君轻柔的重复，“除了简青，简府其他人是否知情？此次行刺，是简青年轻气盛，擅自做主，还是简家举府筹划？”
　　“应当只是简小公子个人行为……”心知若是应答不好，只怕就是一场腥风血雨。柒长老字斟句酌，小心谨慎回答，“据侍卫回报，现场只有简小公子，并无他人。倘若有简府其他人插手，小公子断然不会如此轻易败露踪迹，被洛将军擒住。”
　　朔方闻君的面色缓和了一些，将手中册子扔到桌上。柒长老飞速瞟过一眼，悚然而惊：那册子正是简府的人员名册，举府上下六百口人，男女老幼名字都在其上。
　　他匆忙把目光移开，再不敢往深处去想，朔方闻君看那名册的用意。
　　朔方闻君道：“既然只是简青孤注一掷的行为，本王就暂不追究简府其他人。但有一事仍要劳烦国师。”
　　柒长老立刻道：“臣会立刻派人追查简小公子下落，不让他有机会接触第二个人，扩大不必要的麻烦。”
　　他年轻的国主点了点头，“人找到后，直接押到本王面前来。若简府问起，”朔方闻君想了想，“就说本王看中简青，要收他为御前侍卫之长，留在宫中听命。”
　　“微臣明白。”
　　朔方闻君忽然又问：“洛千峫可有受伤？”
　　洛千峫将门虎子，骁勇善战，区区一个娇生惯养的简青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只怕十个简青加在一起也未必能伤着他一根寒毛。柒长老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自我告诫洛千峫是朔方闻君的死穴，王上不会准许任何假设的可能。
　　“臣询问过，简小公子连洛将军的身都没沾到。洛将军的伤势，应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嗯……”国主习惯性的想抬手抚摸肩头的小翠鸟，手指摸了个空，才醒觉过来今日见过洛千峫后，已把小家伙放飞，让它去找它原本的主人了。他不免有些落寞，放下手来。
　　道，“明日，不，后日吧……把那最后一名启天俘虏，带到麒麟殿。”
　　“王上是想……？”
　　“他伤势既然痊愈了，本王以为，就该尽尽他的本分。”朔方闻君冷冷道。

　　并没有受伤，却深觉来自洛千峫的侮辱远比受伤更让人难以忍受，简青气呼呼的冲出洛千峫寝房，一路横冲直撞，好几名侍女被他毫不忌讳的冲撞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躲闪。
　　少年恨恨的心想，姓洛的仗着有国主庇佑，竟敢当着诸多御前侍卫的面宣称他不是他的对手，这笔账迟早有一天，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也不知道国主是中了什么邪，又是拿归心蛊救他，又是赔尽国库珍藏，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一个启天的混蛋？
　　他一直想着心事，也不看路，径直穿过枝繁叶茂的后花园，远远看见通往宫外的拱门，就要穿过去。
　　假山后转出一个有些蹒跚的身影，恰巧挡在少年面前。简青一时不察，险些撞上，所幸及时刹住了脚步。
　　“六长老。”看到来人，简青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六长老将那双鹰钩样的眼睛，茫然空洞的转向他发声的方向。
　　“宫中通往简府的道路，这是最近，也是人烟最为稀少的一条。”他道，“故而在此等待小公子。”
　　简青咬着唇，恨恨道：“算那个狗贼命大，待我回府搬来援手……”
　　“小公子不可回府。”
　　“为何？”简青冷冷问。
　　“我告知小公子洛千峫下落，本意不是想要小公子打草惊蛇。可是小公子如此轻率冒进，已然惊动了王上。”六长老道，“此时若是回简府，恐怕不仅小公子要被当场擒捉，就连贵府其余人等，也会一并遭受连累。为今之计，小公子最好是找个藏身之所，避过王上耳目。”
　　简青咬紧唇，有些不信：“我简家对王上忠心耿耿，代代为国主出生入死，王上不可能为了一个洛千峫，就对我简家动手！”
　　六长老静静道：“王上为洛千峫付出良多，他赌不起。”
　　简青还想反驳，六长老循声捉住了他手腕，语速略微加快：“小公子，已有脚步声往这个方向寻来，若是给王上他们发觉，即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六长老！”少年被他拉着，急急往假山后方走去，嘴里仍是不信，“六长老，你这是让我堂堂简家三公子，遮头掩面过日子吗！”
　　“简大人的仇，我与小公子一样，切齿难忘。请小公子相信绛眀，定然会找寻时机让小公子洗刷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