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57、第五十六章

　　苏梦园捡起落在雨中的桃花，粉红的花瓣上染了血色，那样的妖冶。她抱着冰冷的殷瑛，血丝充满了整个眼球，只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是置身于枪林弹雨之中，万弹齐发的千疮百孔。她疼，却落不下一滴泪。她痛，却说不出一个字。殷瑛的最后一程她便是只能用淌了一脸的雨水送行。

　　冯雍和荣轩从前楼跑过来，大雨淋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裳。冯雍看着躺在苏梦园怀里的殷瑛，他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在自己身边时常笑，时常斗嘴的女子。忽然间心底一股悲恸抽走了他的力气，双膝落地，溅起的水花扰了那份静谧。

　　苏梦园捂在枪口上的手，全是血。荣轩在旁边唤了一声：“梦园。” 她看着他的脸，痛苦的笑了，对，那是笑。她低下头，白色的指尖划过殷瑛的脸庞，轻轻的说道：“梦园，早就毁了。”她搬着殷瑛的身体交到冯雍的手上，说道：“带她走吧。”

　　雨中的风刮着苏梦园的长发，浸了水的头发大片大片的贴在她的脸上，她却麻木的不觉得冰冷。她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她叫殷瑛，喜欢夏天……喜欢花……喜欢热闹……”踉跄的身体差一点摔倒，荣轩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是被她躲开了。白色的棉麻睡衣上都是红色的血，像开出的大朵大朵牡丹花，却一点儿都不美丽。她转身往回走，便是走着也说着：“她叫殷瑛，喜欢斗嘴……喜欢粉色……喜欢……你……”

　　苏梦园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路边的石子被抛到了悬崖下，眼前一片白雾，却是不停的坠落，坠落，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粉身碎骨。若是能变成一堆尘土，最好能赶上一阵风，那样灰飞烟灭的散尽，就不会这样孤单……

　　“温仪静！”她落在了荣轩的怀里，脸上还是笑的。

　　荣轩抱起苏梦园，原以为她身上染的都是殷瑛的血。可他却感觉到自己手掌里不断有温热的东西沾在上面，血一股股从她的腿上滴下来。他和一头猛兽一样往公主楼里跑，“医生！去叫医生！”所有的喊叫都变成了嘶吼，一时间站在门口守卫的士兵被那样绝望的声音震的四下奔跑。

　　“大帅，小姐那有医生在，你先坐下来擦擦手，休息一下吧。”田嫂递过一条温热的白毛巾，荣轩充耳不闻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口。

　　李管家站在门口朝田嫂摆了摆手，田嫂看了一眼荣轩，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说道：“李管家，可是前楼有什么事？”李管家小声道：“客人都走了，端木老爷子早早就被气走了。苏小姐这怎么样了？”田嫂摇摇头没作声，李管家为难的说道：“可是，咱们夫人在前楼发了疯，新房里被砸了个遍。逼着我来请大帅回去呢！”田嫂忍不住的说道：“若说是夫人也应该有个先来后到，明知大帅心里没她，又何苦这样闹腾。”李管家也跟着摇摇头，硬着头皮走了进来说道：“大帅，今日是你大婚的日子，夫人……夫人在新房里等你呢。”

　　“夫人？”荣轩冷笑道：“你回去告诉端木蕙，整个前楼都是她的，请她自便。”

　　“可是……”李管家吱唔着，荣轩道：“前楼虽是她的，可我还是你们的大帅，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是。”李管家倒着退了出去，明知道是会是这个结果，他便是无奈的只能回去好生安慰着前楼那位。

　　医生从卧房里出来，身上红了一片，荣轩虽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当医生脱口而出道：“大帅，十分抱歉，我们尽力了。只能保住大人！孩子……很遗憾。”他还是感觉到胸口闷热，那样的窒息感让他身体颤抖，他的手撑在桌子上没让他倒在众人面前。他说道：“苏小姐，现在怎么样？”

　　“从苏小姐的身体状况来看，应该是近来精神压力很大，先兆流产的迹象大概从前几日起就开始了，只是这一次受到的撞击太大，所以……情况才会这么遭。苏小姐本身惊悸忧思过度，再加上感染风寒。若要恢复往日的健康……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荣轩压着语气，却抑不住晃动的泪珠。他额头上绷起的青筋看上去是痛苦的，可被水冲过的眼神却是悔恨的。

　　“怕是有些困难。”医生说着便是向后退了两步。荣轩抬手跟田嫂要来了毛巾，擦了擦手和脸上的泪痕，他挑起眉头，眉眼间锁着无尽的悲伤。他哽咽了一下问道：“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她吗？”医生点点头说道：“苏小姐现在麻药的药效还未过，所以在睡着。大帅进去方可。”

　　屋子里两个护士正照看着苏梦园，里面拉着窗帘黑漆漆的，荣轩轻声道：“把灯打开，一会儿她醒了，若太黑她会害怕。”开了灯，荣轩才看清躺在床上的人，白白的，像前院里摘了花蕊的百合，凄凉的清冷。平日里最倔强的嘴巴，此刻便是失了生气一般的跟着发白。荣轩拿起她的手，那样软却透着灼心的凉。他亲吻着那样冰冷的手，内心里悔恨不已。想想从南线回来到现在，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静静的坐在这里，好好的看过她了。如果，有那么一次，或许就会发现她身体上的变化。他啜泣着低语道：“若是我们保住了这个孩子，你会不会留在我身边，而不是完成了任务就离开？我害怕哪一天醒来你就不见了，所以将你困在这里。只要每个夜晚看见公主楼上亮过灯，知道你还在，我就是安心的。”

　　端木蕙站在门外听见了他的话，更是听见了那样悲鸣的呜咽声，她放在门上的手滑了下来，转身离开了这里。

　　天刚亮，李管家又踱着步子来到公主楼里。他站在门外说道：“大帅，今天要带着夫人到各别院认亲，您……”话还未说完荣轩便拉开了门，低声道：“你是怕整栋楼都听不见吗？”

　　“是是是……下次，我小声些。”管家退了几步说道：“那大帅今日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荣轩冷着脸说道：“各别院你都认识，你且带着她去就行了。”李管家激动道：“不可，大帅！昨日夫人已经是……今天，您再不见，这样的话传出去，于谁的脸面都不好看啊！况且，端木炳还在封州，总要给他些面子啊。”

　　“不去！我昨天可以和她结婚，今日也可以和她离婚！”

　　“大帅，万万不可。”李管家便是说道：“老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叮嘱过，若是你与端木家联姻，万万不可悔婚。您的婚事是小，可让百姓陷于战争之中，便是咱们荣府的罪过。还请大帅换身衣裳，去前楼吧！”

　　“大帅，苏小姐这里您放心，我会尽心尽力的照顾好。而且医生就在楼下，也是随叫随到。”田嫂在一旁说道。

　　荣轩看了一眼卧房，便是起身道：“衣服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大帅在这里换下就好了。”管家命人将衣服拿了近来，不多时，荣轩换好了衣服随他一起去了前楼。

　　中午，苏梦园躺在床上渐渐恢复了意识，只是任谁到她跟前说话，她都只是静静的看着。医生问她感觉如何，她便是平静的眨眨眼，田嫂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她也是眨眨眼。直到荣轩回来，刚一进大帅府他就听说苏梦园醒了，便是扔下端木蕙就跑到了公主楼。进门便问田嫂道：“小姐可是醒了？”田嫂点点头说道：“只是……”荣轩推开卧房的门，回头问田嫂道：“只是什么？”他坐到苏梦园的身边，轻声说道：“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苏梦园一双眼睛空洞的直直的看着窗外，不发一言。

　　“你可是在怪我？在怨我？或者是……恨我？”荣轩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怕一不小心，她轻轻的模样就跟风筝似的飞走了。“求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荣轩吻着她的手，脸上滑下的泪沾湿了她的手背。苏梦园看着窗外的模样，不欢喜也不悲伤。

　　“大帅，小姐醒了以后便是不开口说话了。”田嫂在一旁轻声说道。

　　“去把医生叫来。”

　　不过半分钟，医生便是出现在荣轩的面前，说道：“大帅。”

　　“苏小姐，是怎么回事？”

　　医生咳嗽了一下说道：“大帅可否借一步说话。”两个人去到客厅里，医生道：“以苏小姐目前的状况来说应该是重大打击后的应激反应。这样的病症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苏小姐应该是以前就有这样潜在的反应。”

　　“怎么才能治好她？”荣轩问道。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足够的耐心，并且要让她在熟悉的环境中，比如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会让她放松感到安全。目前，我个人建议是先调理好她的身体。”

　　荣轩靠在沙发上，仰着头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说道：“我知道了。”

　　他在客厅里坐了一夜，曾经无数次起身想要推开那扇门，却好像突然被拽住了一样。可周围明明没有人，拦住他的便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