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50、第四十九章

　　端木蕙，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此梦何由追”那样真切的原就不是梦。苏梦园看着荣轩走向自己，却是身如磐石，动也未动。他的脸比走的时候黑了，便也是更有棱角了，不过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不若从前那般通透明亮，好像蒙了一层灰粉，黯黯的悲伤。

　　“我回来了。”荣轩张开双臂结实的环着苏梦园，她便是应声落泪的说道：“平安就好。”

　　端木蕙穿着黑色高筒靴，一身军装的行头，跟在后面咳嗽了一声说道：“荣大帅，且不能让我站在大帅府的门口看着吧。”荣轩松开了苏梦园，转身说道：“端木小姐，里面请。”

　　自从荣轩亲自到前线督战，大帅府里已经好几日没有这么圆圆满满的在餐桌上吃过晚饭了。一张圆桌，荣轩坐在主位，左右两边分别是苏梦园和端木蕙，而后便是冯雍，荣勋。仔细瞧来，便是少了一个人，可那空位上荣轩依旧让下人放了一副碗筷和一个酒盅。

　　席间，荣轩喝得多了些，他便是开口邀请端木蕙留下来参加他和苏梦园的订婚仪式。除了那个有些微醺的人，其余人都是侧目而视。端木蕙爽朗的干了酒盅里的白酒，说道：“能参加二位的订婚仪式我荣幸之至。”冯雍盯着一直微笑的苏梦园看了许久，她便是不言不语的坐在一旁，好像她不曾在这里，但却又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仪静，我们明日就订婚，好不好？”荣轩揽着苏梦园在怀里，他一人便是喝了一瓶子的白酒，一张嘴满口的酒气熏得苏梦园有些轻呕。她把他扶到床上躺好，本想自己喝口水漱漱口，却是一把被荣轩搂在怀里不能动弹。他的头埋在苏梦园的颈子里，下巴上的胡茬扎得苏梦园又痒又疼。没一会儿，苏梦园就听见他轻轻的呜咽声，那样隐忍的泪水一滴一滴粘在苏梦园的肌肤上，没有温度的发凉。她一只手轻轻的拍着荣轩瑟瑟发抖的后背，就像吴妈妈曾经安慰自己那样的轻抚着他。

　　“孙瀚……他，牺牲了。”苏梦园听到荣轩的话，轻拍他的那只手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才又落下。“那一枪穿过他的心脏，他倒下了，再也没起来！”苏梦园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告诉他：“算了吧，孙瀚不是你的兄弟，他不过是想要了你的命，然后取而代之。”可眼前的荣轩那眼泪真实的打湿了自己的心。孙瀚已经不在了，就让曾经所有的伤害都随着他去吧。他们是兄弟，这是对荣轩最好的慰籍。

　　苏梦园说道：“战争，枪声，都是残酷的，狼烟四起的战场上，伤害总是难以避免。”

　　“不！”荣轩抬起头，他揾了一把脸上的泪，眼神里充满了愤怒、报复、悔恨、疼痛……两腮明显的咬着牙，他盯着天花板，狠狠地说道：“他原可以享受着胜利，等待他的应该是鲜花和功勋。一定是有人出卖了我们的计划，我不会善罢甘休。”他摊开自己的手心，里面有一条长长的像是被刀片划伤的口子，他便是盯着它说道：“我一定会找到出卖者，用他的血慰籍孙瀚和前线将士们的亡灵！”

　　苏梦园想看一看他手上的伤，可自己的一双手却是抖得不行。只能两只手紧紧的抓在一起，看着指缝间如血的猩红。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苏梦园盯着窗外面渗进来的阳光看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就好像也不知道昨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样。只是，她确定，闭眼之前荣轩还在她身边。可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她拂了一下身边空了的地方，凉凉的。

　　“端木小姐，苏小姐还没起床呢！请您留步。”小桃红的声音早上听来格外的脆声儿。端木蕙笑道：“怎么？苏小姐在大帅府多时便还是没改了贪睡性子。荣大帅可真是好心性的宠着她啊！”小桃红回道：“大帅看重的人，做奴婢的在身边自然也不能懈怠。”

　　“小桃红，且让端木小姐进来吧！”苏梦园虽是柔声细语，但那昆曲底子就是有让声音丝毫不差的落到听话人耳朵里的本事。小桃红听了音儿便给端木蕙开了门。

　　苏梦园穿着一身杏色的洋装长裙站在客厅外的阳台上。端木蕙今日便也是脱掉了军装，换上了一袭长袖旗袍和一双两寸高跟鞋，越过里面的双开门，走到阳台。

　　“你就是这么日日的看着他？”端木蕙看着公务楼的方向问道。苏梦园转过身依靠在白玉石堆砌的围栏上，点点头。她看着端木蕙的侧脸，说道：“谢谢你，端木小姐。”端木蕙笑笑道：“真有意思，你们每个人都谢谢我，也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却一个个都拿不出诚意来，还要我眼巴巴的看着。这么欺负一个善良的人，老天爷那里能说得过去吗？”她朝着下面挥了挥手，苏梦园回头看了一眼是荣轩。端木蕙的笑容挂在脸上，便是靠得她近了些说道：“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能得到我想要的。”她拎着手提包往外走，就算是从背影也能瞧得出那份高兴。

　　苏梦园刚关上阳台的门，荣轩便是进来了，说道：“端木小姐说她有一些关于之前南线战事的线索，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去？”苏梦园摇摇头，说道：“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就不去了。外面已经有些热了，你们且注意着。”荣轩本是站在门口，听到她这样讲，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哪不舒服？我叫医生来给你瞧瞧。”苏梦园道：“不过是这几日睡的不大好，不必那么麻烦。”

　　荣轩扬起她的下巴问道：“可是真的？后日便是咱们订婚的日子，我可不允许你病着。”苏梦园点点头，说道：“真的。”荣轩便是闭着眼睛吻到了她的唇上，轻声说道：“这样就好了。”苏梦园红了脸，推他到门口，说道：“快些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荣轩刚一转身出去，苏梦园便唤了一声：“宇宸！”荣轩回过头，笑着道：“怎么了？”苏梦园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挥着和他道别。荣轩便是说了一句：“淘气。”

　　苏梦园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悄悄地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仅仅是温仪静，你还会这么爱我吗？”

　　四下安静的洋楼里，回答她的不过是扬长而去的汽车轰鸣声。

　　他们离开后没多久，苏梦园便穿了一件枣红色的大衣跟着出了门。荣轩不在大帅府的时候，她从不会动用府里的汽车。尽管他说过很多次，她也都是笑着应了下来，可那样特立独行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

　　苏梦园坐的人力车停在了冯府门外，来之前她给冯雍打过电话，便是没人阻拦的进去了。刚入门，就看见殷瑛等在院子里的桃树下。赭色的树枝如同约定好了似的一齐向四周散开，狭长的绿色叶片里隐隐的藏着还未开放的花骨朵，大片的嫩绿色里星星点点的散落着娇俏的粉红色，却是比开花的时候还要可爱。

　　“这样的水粉极衬你的肤色。”苏梦园打量着殷瑛身上穿的袄裙说道。殷瑛瞧了一眼自己问道：“好看吗？”她便是弯起笑眼的点点头。

　　苏梦园随着殷瑛去到了房间里，冯雍自是没有亏待她，下人里能自己住一个间的还是少见，就连小桃红在公主楼都是和田嫂住一块儿。

　　“这屋子不错吧！”殷瑛说话的时候眼睛如同琉璃珠子一般闪亮。苏梦园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便是放心的点点头，说道：“冯副官对你还是很有心的。”殷瑛低着头，一边摆弄自己的手指一边回道：“我还不知道他吗？无非是因为我是你的人，而你是他兄弟最看重的人。他待我，再无其他。”苏梦园拉过殷瑛的手劝慰道：“有些事你闷在心里别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与其你在这乱揣测，不如找个时机说明白。”殷瑛摇摇头道：“梦园，你还记得吗，在淮苏的时候你说过如果有一天荣轩来接你，即使你老的不成样子，就算爬也要爬去找他。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应该得到幸福，因为你有别人没有的勇敢。”

　　“你也可以的。”

　　“我？也许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才会生出那份勇气告诉他。”殷瑛撒娇道：“别光聊我的事，你今天来找我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吧？”

　　苏梦园提着包袋的手紧了一下道：“我有些东西想放在你这里保管。”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盒子交到了殷瑛的手上。

　　檀香木的材质，拿在手里却没什么重量似的，殷瑛刚打算拨开上面插着的铜插棍儿，苏梦园便是按住了她的手说道：“就这么放着吧！”

　　从殷瑛的房间里出来，又是路过了那棵桃树，苏梦园站在树荫下瞧了瞧，那么多的花骨朵。她轻语道：“过些日子开花的时候，肯定美极了。”殷瑛也跟着歪着脑袋看了看说道：“等它开花的时候你再来。”苏梦园便是笑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