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49、第四十八章

　　“南线战事如何？”荣轩脱掉帽子，扔在了会议桌上。冯雍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封绝密电报，说道：“不乐观，家父已经率一个团连夜出发，赶往南线支援孙瀚。”荣轩接过他手里的密电，上面不过十一个字：“吴军突袭，全线崩溃，速支援！”荣轩将电报拍在桌子上，愤怒和不解从眼睛里迸射而出，他便是一字一句的问道：“原是三日之后待冯师长回南线起兵，为何吴军会赶在此刻突袭！战事参谋什么时候才能来？”

　　“报告！”护卫军在门口，冯雍看了一眼说道：“什么事，快说。”护卫军将手里的电报交给了冯雍，冯雍便是扫了一眼对荣轩说道：“大帅，可先缓口气，孙万年的部队已从五里坡出发，赶去支援。”荣轩回头看了一眼地图，五里坡倒是比封州离南线更近些。上阵父子兵，但愿孙万年和孙瀚能够力挽狂澜。

　　不过一刻钟，战事参谋们陆陆续续的聚集到议会室。除了墙上挂着的通识地形图以外，一行人集合到六省沙盘处，讨论战势战况。一整夜里，不断有前线的电报送来，形势也是每况愈下，孙瀚带领残余部队已经退到了陆家堡。临到清晨，终于孙万年的部队在前线和孙瀚汇合，而吴军也是突然停了火。

　　“大帅，吴天佐的部队经过一夜，想必已经疲累，此刻利用孙万年的部队进攻正是好时机。”

　　“我不同意李参谋的进攻策略，孙万年的部队里虽有二十八师的部分战士，但多数都是他在五里坡重新招兵买马的，不能保证其忠诚度。万一临阵倒戈，后果不堪设想。还是等冯师长抵达以后再突出陆家堡，夺回南线，比较稳妥！”

　　“若是等兵的间隙里，吴军休整好，再次突袭，失了陆家堡，你可能负责？”

　　“你……”

　　“都给我闭嘴！”荣轩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他红着眼低吼道：“陆家堡不能失！”

　　地图上陆家堡离封州仅还有四道关卡，而这四道关卡却也是守卫薄弱，自荣轩担任大帅以来，他大部分的兵力都是驻守在东北边，提防着日本人，或者说是威慑着日本人，以至于他之前调回了冯德合的大批部队去东北边，而南线改为孙瀚驻守。自打南线换了战术以后，西南边的唐军便也是跟着松懈下来，连吴天佐这只老狐狸也减少了布防，本想听孙瀚的趁着他们懈怠的时候一举击破，却不想冯德合还未动身，就被吴军反咬了一口。

　　荣轩指了指四道关卡的位置，说道：“冯雍，电报孙瀚即刻反击。”还不等冯雍去电报房，他继续道：“集合封州驻守兵力的三分之一，连夜随我去前线。”冯雍迟疑道：“大帅，家父已经赶去支援，你且……”，“快去！”荣轩便是一刻都等不了的怒吼道。

　　春雨来得急去得也急，苏梦园吃过早饭便是依靠在窗口，透过雨痕看着公务楼里进进出出的卫兵，每一个都像是上了发条的人偶，麻木的面无表情。
　　荣轩从公务楼里出来，抬头看了看她的方向，苏梦园的手扒在冰冷的窗上，呼出的气在玻璃上凝结成雾，她便是用手擦干，望着他。少顷，又结成雾，她便是又用手擦干，望着他。反反复复，直到荣轩进到房间里。

　　“窗子那样凉，你怎么扒在上面！”荣轩的口气是压抑的，他便是回身训斥了小桃红照顾不周，苏梦园连忙说道：“是我自己心里热得慌，刚好这凉的舒服。不干她的事。”苏梦园摆了摆手，便是让小桃红下去了。她问道：“是不是南线战事不好？”荣轩摇摇头，也不回答，只是说道：“那样的事情，我来操心就好。你只要记得等我回来咱们就大婚便好。”

　　“你要去哪儿？”苏梦园问他道。

　　“南线！”

　　苏梦园没说话，只是眼泪像是三月里的雨一般，忽而流下。荣轩见她伤心的样子，便安慰道：“我是六省主帅，不能弃前线的将士不顾。况且，我依然有信心会打胜仗。起码收回南线！”苏梦园点点头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荣轩出发的时候，苏梦园借口身体不适，留在了公主楼里。她只听见前面震天的口号，呼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声音消散在汽车的轰隆声里。

　　窗上又起雾了，可她却不想再伸手擦干，便是通透了，也看不见他。

　　“小姐，你吃些晚饭吧。我叫厨房特意做的粥，大帅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照顾好你啊。吃点儿吧。”田嫂端着换了三遍的晚餐，站在门口说道。从荣轩离开，苏梦园便是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子前，望着外面。她轻声说道：“田嫂，你看外面这些花儿，草儿，长得多茂盛。”田嫂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看了一眼外面，天已经黑得看不出颜色了。她道：“一到这个时候活物就都热闹起来了。”苏梦园点点头，说道：“晚餐，放着吧。我也得和它们似的，不是？”田嫂见她有吃的意思，便是高兴的答应着。

　　三天里大帅府上下没有一张报纸，苏梦园只能日日守在窗前，想着荣轩定是平安的。她困了就蜷在沙发里，但也总是睡不踏实，外面有个风吹草动的，她就要从沙发上起来看一看。每顿饭不过一碗粥而已，任厨房里的菜色多精致，便也是如何端上来的，就怎么端下去。

　　她变着法的从田嫂和小桃红的嘴里打听前线的事，可大帅府里的下人接了命令便是死都不会透露半句。她知道自己这样也是徒劳的，不过就是问一次，自己在心里肯定一次，也就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安慰。

　　荣轩走了以后，大帅府里便是荣勋放下了陆军讲武堂里的功课回到这里主持大小事务。每隔一天他便会过来问问苏梦园有什么需要的，甚是周到。这日他整理完账目又过来公主楼，田嫂守在门口，他问道：“苏姐姐，还是不怎么吃饭吗？”田嫂点点头说道：“小姐眼看着瘦了一圈。”荣勋想了一会儿说道：“苏姐姐，平日里可有什么玩得好的朋友，叫来陪一陪她兴许会好些。”田嫂连忙回道：“少爷，不可。大帅临走的时候交代过，不让外人来这，怕他们不小心说漏了前线的战事，引得苏小姐担心。”荣勋意会的点点头说道：“大哥也是良苦用心。只是，在荣家必是战事不断。你且劝劝苏姐姐放宽心才好，我就不上去了。”

　　连续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苏梦园感觉身上越发的疲累，她便是缓着脚步到床上躺了一会儿。好像是做了一个梦，可眼前的景象又真实的很。一道道战壕里，一个个面目全非的士兵，空气中弥散着火药和血腥味儿，引得苏梦园胃里翻腾。她蹲在地上扒拉着每一具冰冷的尸体，擦干他们青灰的脸。开始时她嘴里念叨着“宇宸”，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到后来，她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回荡在正片天空。隐隐的从前面走来了两个人，远远看过去是一男一女，他们走到苏梦园面前。

　　“宇宸，你还活着。”苏梦园刚要过去拥抱荣轩，他却是牵起了旁边那个女孩儿的手，深情的望着她，说道：“我还活着，为了她我也要活下去。”苏梦园仔细瞧了瞧女孩儿似曾相识的模样，身材高挑，高鼻大眼，五官深邃。那样不羁的面容，还会是谁呢？她微张着嘴唇，轻声道：“端木蕙。”

　　“小姐，小姐。”小桃红的手轻轻拍了拍苏梦园的肩膀，她便是睁开了眼睛，温热的泪水还挂在眼角，折着太阳的光。她侧了个身，擦了擦泪珠子，说道：“怎么了？”小桃红擎着一张笑脸说道：“刚荣勋少爷差人来说，大帅的队伍已经快到城门口了。少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苏梦园忽然喘了一口大气，心沉了一下，却是刚好沉到了它应该在的地方。她刚擦干的眼角，此刻又是泪花绽放。不同的是，那可是从一双笑眼里涨出的高兴的泪。

　　“小姐，快收拾收拾，准备迎接大帅吧！”小桃红提醒着。

　　苏梦园从床上下来，坐到镜子前，数日没有好好的端详过自己，脸色竟是那般蔫黄。她扑了些粉膏，涂上了口红，整个人便是精神了不少。她在衣橱里挑了一件雪青色的旗袍，领子和袖口都肥了一些，好在腰身还是妥帖的。这样的颜色穿在身上和着外面的春光自是清淡雅致。

　　她随着下人们一起去到了大帅府的门外，一辆黑色的汽车跟在大部队的后面缓缓向前。苏梦园看着车子一点点靠近，心里竟好像有人敲鼓似的，咚咚的快个不行，手心里也是洇出汗来。眼见着车子停了下来，两旁的车门一起打开，苏梦园想飞奔到荣轩的身旁，还未动，便看到了车上下来的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