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28、第二十七章

　　车水马龙的街上，人群川流不息。匆匆的脚步，摇曳的身姿，每个陌生人都不会轻易与你吐露心声，即便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曾注视着你。其实，若要知道他们的秘密却也不是难事。因为他们都穿了一双会说话的鞋子。便是无需刻意的交流，只要轻轻一低头，鞋子就会告诉你它主人的生活。皮鞋，鞋尖擦得锃亮。若是走着的路上不小心染了灰尘，定是要弯下身抹得干净。荣轩小声对苏梦园说：“那是这个城市的中流砥柱。大概都是靠智力换取生活的人。”

　　黑色绒布鞋，它不光鲜，原本从它出厂的那一刻便是在缝隙中潜藏着灰尘。不过不打紧，因为很少有人会在意，毕竟它的主人只图穿着轻便。荣轩指着它说道：“有人忽视这样一双鞋，我却不。他们不会知道未来都是属于他们的。”

　　布鞋，肮脏的鞋面，也许它是白的，灰的，可最后它终将成为黑的。即使是那样一双廉价的鞋，上面千疮百孔的模样和大大小小的补丁，依旧能顺着风听见那悲哀的叹息。荣轩看着三五成群的车夫，看着街角上的修鞋匠，看着远处蹲在地上的工人，他看了很久说道：“仪静，我相信人生而平等，可眼前却是疾苦的。如果有一天我要奔赴战场，我愿意为了他们而战。”

　　苏梦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想起在梦园里曾经问过荣轩：“你除了是北方的少帅，荣家的公子，还有什么特别的吗？”这一刻她感觉到了他不同于妄自尊大的世家公子和贵族权势，那种悲天悯人是特别的。苏梦园只管看着荣轩，却是在心里悄悄的告诉他：“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愿意和你一起。”

　　他们穿过大街，走近一条巷子，两侧是青石砌成的墙，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正是一片青绿的茂密模样。苏梦园穿着一寸高的鞋，怕是想看见里面的样子也要踮起脚来才行。她伸长了脖子，脚一踮一踮的走着。荣轩忽然间蹲了下去，两只手抱着她的膝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高过了荣轩的头顶。

　　苏梦园压抑着惊讶说道：“快放我下来，你还穿着军装呢。”荣轩仰头看着她的脸说：“怕什么，我是军人，但也是男人。我只想让我喜欢的女人看见她期待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快看看里面有什么。”

　　一个正四方的院子，大抵是个四合院的模样，里面青铜色的缸里开着大朵大朵的莲花，那由白到粉的花瓣像是羞涩少女的脸蛋，美＊美的让人怜爱。院子里的地上不若外头的路面平整，像是淮苏的石子路，一棱一棱的折着光。

　　苏梦园低下头对荣轩说：“我看过了，是一户人家的庭院。可放我下来吧！”荣轩轻轻的放下了苏梦园，展了展皱起的衣服说道：“院子里面什么样子。”苏梦园道：“有好多莲花，倒不像是封州城里这样的北方人家。”她脸上挤着勉强的笑容说道：“有几分淮苏的模样。”荣轩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却只是停在背上轻轻的拍了拍，说道：“你要是想念淮苏了，我可以派人将梦园里的人接来陪你。”苏梦园摇摇头道：“不必了，我不想她们长途跋涉。”本还是弥漫着淡淡的乡愁，却不想苏梦园饥肠辘辘的声音像是冲锋号一样的嘹亮。她捂着肚子且把头背过了荣轩，荣轩曲着拇指藏在半弯着的四根手指里放到嘴边咳了两声，说道：“八大碗可够吃？”苏梦园咬着牙说：“再不走，怕就是十六碗了。”说罢，她顺着自己面前的方向走。荣轩笑着赶上来，拉住了她道：“是这边。”

　　吃八大碗的餐馆不是想象中那么附庸风雅似的高级餐馆，不过是这条巷子一直往里，一个不大的店面，匾额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木板上写着“八大碗”三个字。但是老板却是和荣轩相熟的样子，老朋友似的招待着他们二人。八样菜都是用大海碗盛着的，扒、焖、酱、烧、炖、炒、蒸、熘，各式菜肴着实费了些工夫。

　　回小洋楼的路上苏梦园开玩笑地说道：“屋不在大，味美则名。这天下于我，唯美食不可辜负。”荣轩看着她满足的样子，自己也认同是的点点头，便顺着讲起了他是如何发现这个馆子的。说起来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和冯雍还有孙瀚三个人打小就不忿自己的身份，虽然当时还不懂这个身份能带给他们多大的庇护，但却总是想证明若是没了这个身份他们照样可以生活下去。那时候他们还不住在封州，而是在一个离封州不远的叫五里坡的地方住。三个人约定在夜里离家出走，于是他们连夜进了城。悠悠恍恍几日之后身上的钱都已经散光了，又饿了两天，在最绝望的时候以为荣大帅会派人找他们，却不想当时三个手下已经好几千人的师长对于他们的出走都是无动于衷。最后他们三个小孩儿晃到了这家店的门口，闻着里面的菜香咽口水，刚巧被老板看见了，便让他们进去吃了免费的餐饭。一顿下来他都记不得三个小孩儿吃了多少海碗，只记得那大概是长这么大以来吃的最香最多最撑的一顿。

　　“后来呢？”苏梦园问。

　　“后来便是孙瀚的父亲孙万年带着人来把我们接回去的。”

　　苏梦园笑笑道：“八成荣大帅是想让你好好在外面吃吃苦头，你才知道当少帅的甜。”

　　荣轩道：“没错，回到家父亲只跟我说了四个字‘苦尽甘来’。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不派人去找我。父亲说，若是你不出去这一遭，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你生来在这样的位置上，你以为只是让你享福的吗？你的责任是让更多的人填饱肚子。那很重要！若是平常我定会反驳，可是那一次没有，因为我饿过，所以我知道那真的很重要。”

　　苏梦园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便也是认真的点头说道：“的确很重要，如果从前我们能吃得饱兴许母亲就不会走了。”荣轩有些心疼的问她：“你可想过找一找她吗？”苏梦园笑着摇头，她快走了几步，回身说道：“你看我若是现在消失了，你定会找到我。可要是你从来没见过我呢？”荣轩跑到她身边，抓着她的胳膊说：“我也定会找到你。”

　　他慢慢靠近的脸庞占满了苏梦园琉璃珠似的眼睛，她眨都不眨的看着眼前人，陷在那一双深潭似的眼眸里不能动弹。荣轩眼光里的水汩汩的漫过她头顶，他轻薄的嘴唇好像衔着一片薄荷，清气芬芳的印在了苏梦园的唇上。那一刻，她窒息了。她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恍恍惚惚的听觉，听着那方寸大乱的心跳。

　　荣轩半睁开眼，看见苏梦园涨红的脸颊，轻轻剥离开自己的嘴唇，便是弯成了一条桥，凑到她耳边说道：“不打算喘气了吗？”苏梦园如梦方醒，大口大口的吞了几口气。那种心里燃起一把火的炽热，把这个记忆烧成了一块烙铁，以至于多年以后当她捡起这块铁的时候竟然还是烫人的疼。

　　一只温热的手湿乎乎的像一条热毛巾似的裹着苏梦园的手，她不敢抬头看荣轩的眼睛，只得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剥开，低头道：“梦园敬佩少帅，还请少帅不要辜负了我的敬佩才好。”荣轩在原地怔怔的站着，直到苏梦园头也不回的进了小洋楼。他空荡的手握了一把阳光，却好像怎么都温热不了刚刚那句“敬佩”。

　　冯雍开着车从巷子里过来停在荣轩的面前，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便道：“苏小姐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荣轩缓了缓神说：“来小洋楼有什么事？”冯雍打开车门道：“大帅请你回府，商议明日寿宴事宜。”

　　漆亮的黑色小车像一阵载着阵雨的云，很快便消散在小洋楼前。苏梦园从小洋楼的大门后面走了出来，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留恋着手心的温热。

　　楼里的端木蕙看见门口伫立许久的苏梦园，单单只是一个背影，她便是讨厌到极致。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在后面拿出手铳开一枪，一了百了的省事。只是这一次她要的东西不简单，自然也不能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她从里面走到门口，苏梦园老远就听见了高跟鞋的声音，只是她不想转过去，那种迎合让她疲惫。

　　“怕是苏小姐不知，你望的人日后必定是一统北方九省的主帅。”

　　苏梦园的脸上始终浮着隐隐的笑容说道：“荣少帅志在四方，兼济天下。一统，是早晚的事。”

　　端木蕙在她身后冷笑道：“你错了，是我端木蕙日后必会带着西北三省的将士归顺于他。在他需要我的任何时候！”

　　苏梦园转身看着眼前这个性情刚毅的女子，半蹲下身子做了一个礼，说道：“梦园今日所能记住的只有小姐刚刚说的话，祝愿小姐早日达成心愿。”端木蕙的豪言壮语，志在必得，从不是苏梦园屈服的理由，她所放弃的无非就是她想成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