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26、第二十五章

　　“走吧。”荣轩叩了叩白色的大顶盖，苏梦园身旁坐下了一位梳着长直发的女孩儿，穿着白色的小洋装，好像是和这架钢琴配套的一样。女孩儿在她旁边弹了起来，她索性就收了手起身。两个人虽没说话，但却是一起朝门口的方向走着。期间苏梦园刻意和荣轩之间保持着适当的缝隙，他走近一点儿她便让一点儿。临近门口的时候不免又听到了各种非议。

　　一个穿着紫色短袖旗袍的女子，倚在窗口，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一半，她轻蔑的说道：“那个苏小姐穿衣打扮的跟大家闺秀一样，紧着往上爬，左不过就是个下九流的戏子。”旁边那位中年模样，穿着深红色套装的女人拽了一下她的胳膊说道：“这话你和我说说就算了，你看不出她现在是荣少帅的心头好啊。”紫衣女子抬起了胳膊，晃落了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不屑一顾的说道：“怎么，现在这里哪个人不知道她的身份。都说戏子无情，我看她不过是要爬上龙床，妄想着野鸡变凤凰。你觉得荣……”她这损人的话还未说完便是惊叫了一声：“啊！是谁？”迎面而来的液体像一朵红花石蒜娇艳的绽放在她的脸上，细细流流滴下的红酒宛若石蒜的花瓣，轻丝一般的浮着。她一只手抹干了眼睛睁开一看，更是忿忿的说道：“你个戏子竟敢把酒泼到我的身上。”苏梦园镇定的站在她的面前，微笑道：“我不过是看姑娘喝得多了，开始胡言乱语，怕你连累了旁人，才帮你醒醒酒。”紫衣女子大抵也是世家小姐，哪里忍得下这口气，想起自己手中还剩下的半杯酒，便失了理智一般泼向了苏梦园。偏偏有人在最关键的时候挡在了她的面前，伺机报复终归成了黄粱一梦。

　　“王太太，这位小姐府上何处？”刚刚站在一旁穿着套装的女人似乎还未从惊恐中回过神，嘴上磕磕巴巴的说道：“回少帅，顾小姐……府上……府上是，省长的……的侄女。”荣轩拿手掸了掸白衬衫上的酒渍，笑笑道：“哦？顾省长。”忽而就变了脸色，凛冽的目光看着那女子，女子虽是扬了扬头，但她发抖的手臂却是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荣轩压低着声音说道：“冯副官。”冯雍拨开人群走进里面说道：“少帅。”荣轩冷着脸道：“把这位小姐送回省长府，告诉顾宪之，叫她不要再出现在封州。若在外地没法讨生活，最好能某个鼓师的营生，这副模样还是不要唱戏的好。”冯雍看着女子一脸狼狈的样子，忍着笑回道：“是。”

　　荣轩转身拉起苏梦园的手按着原来的路线往外走。出了大帅府，苏梦园挣开了他的手说道：“我不过是不甘羞辱，你大可不必那样做。”荣轩拨了拨苏梦园额前的碎发，说道：“我不过是不甘让你受辱。”苏梦园苦笑了一下道：“不过，她说的许是没错的。戏子无情，我若真的只是想……是想……”她想重复刚刚那女子轻蔑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那样卑劣的字眼。“是想怎样？”荣轩追问着。苏梦园急红了脸，可还是说不出。荣轩笑笑道：“你看，明明是我巴望着的事情，你却连说都说不出口。”他快意的向前走，苏梦园站在原地，看着他轻快的背影说道：“或者我真的很危险呢？”荣轩转过身说道：“那我愿意以身犯险。”

　　他就在不远的前方一动不动的等她靠近，就算苏梦园走得再慢也还是会到他的身边。荣轩看着苏梦园的脸莫名的染上了一些惆怅，便扶着她的肩膀说道：“不要在意那些非议。你知道吗，舞会上你弹的那首曲子，是我最爱的钢琴曲。若不是我身边的人是不会知晓的。我和你，是隔着千山万水的注定。”

　　是注定吗？若是苏梦园现在告诉他，那首曲子是她在学习的时候，琴谱上唯一的一首曲子，他还会这么认为吗？她仰头看着荣轩泯笑的侧颜，心里却是一抽一抽的疼。

　　快到小洋楼时苏梦园终于想起舞会上他不是应该和端木蕙跳完一支舞，怎么中途就过来带走了自己？她歪着头问他道：“少帅”，“叫我宇宸有那么难吗？”荣轩停下脚步说道，她何尝不想叫他小字，只害怕一张口便覆水难收。苏梦园道：“我只想问你，为何一曲未完就要我走。”荣轩见她坚持着绕过自己的小字，暂且放弃了似的说道：“我呢，不光有一个好妹妹，还有一个好弟弟——荣勋。是他转到我身边换走了舞伴。”苏梦园有些惊讶道：“弟弟？”荣轩点点头说道：“还有一个姐姐叫荣思芮，和另外一个弟弟荣承，现在政府的陆军讲学堂上学，他们……”

　　这一晚上他们从大帅府到小洋楼走了很远的路，也说了很多的话。苏梦园坐在松软的床上，回忆着荣轩口中的亲人。大姐荣思芮和他是一奶同胞，嫁给了一个素未蒙面的政府军务司司长汤万年的长子汤继辉，荣轩口中的大姐是一个因循守旧，逆来顺受的人，即便身边的人替她不平，她却也是承受父命的嫁了。苏梦园好想问问她，这样任人摆布的生活可幸福吗？或许也是毋需问的，自己便是知晓答案。何必在伤口上撒盐呢！

　　荣勋是二姨太太所生，在大帅府那样一个宅邸里，顶着庶出的身份，他自小都是好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谨小慎微的曲意迎合。荣轩提到荣勋的时候没有对谄媚的不屑，只是说着：“大概荣勋从未有过任性的时刻。”苏梦园看得清他眼里是满满的心疼。

　　思菡和另一个弟弟荣承也是同母三姨太所生，虽是双生儿可性格却截然不同，思菡古灵精怪自小就得荣大帅欢心，在这么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她却被荣大帅视若瑰宝。□□承从小性格乖张，大帅每每见到他都有一股无名火。前些日子政府的陆军讲学堂招人，他便被送了过去。可谁不知道名义上的招生，实则和赵威后使长安君一样。长安君和荣承的区别却在于一个是爱子而为之计深远，另一个则是弃之而眼不见为净。

　　封州大帅府大吗？确实是普通人家无法比拟的，可它能大过一座城，一个国吗？它虽不若国家之大，内里的光怪陆离，悲欢离合却好像繁杂的多。这样一个修葺的如宫殿城堡的地方，承载了那么的无可奈何，便是住着也直教人心酸吧。苏梦园在床上辗转了一夜，待到天灰蒙蒙的时候才算是合上了双眼。

　　“少帅，大帅叫你到公务楼的会客室。”冯雍一身军装站在荣轩的办公桌前说道。荣轩停下了手里的笔，抬头问道：“可说是什么事情？”冯雍自是不知的摇摇头，但却小声说道：“会不会是昨晚舞会的事。”荣轩拿起左上角的帽子戴在头上，正了正衣襟说道：“你去小洋楼看看苏小姐可好，告诉她我晚些时候过去。”冯雍厉声回道：“是。”

　　荣轩穿过后花园，一双军靴踏在公务楼的汉白玉台阶上。两边的士兵肃穆立正，手里荷弹真枪齐刷刷的置于右侧。他便是直接上了二楼，两扇五色玻璃门外依旧有勤务兵分列两侧，见到荣轩行礼道：“少帅好。”荣轩抬了抬手，两人便打开了门。

　　古木长桌之后，一张背对着门的椅子随着声音转了过来。荣轩道：“父亲，你找我。”荣绍封闭着的眼睛倏尔挣开，那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情和荣轩的像极了。他伸手拍了拍桌子，荣轩坐到了他的对面。还未说话，嘴上的两撇胡子就已经微微的抖动。掌管六省生死大权的大帅，和儿子说话的时候竟也和普通父亲无异，他问道：“昨晚上的舞会你发落了省长的侄女？”荣轩刚要道清原委，他摆摆手继续说道：“无碍，那样目中无人总是要吃些苦头。那位苏小姐可得你心？”荣轩点点头，荣绍封扬起的嘴角戳着上面两撮胡子，他道：“自古英雄气短，不过都是因为红颜乱心罢了。既然得你心便娶回来，女人只有自己娶过来才可靠。”荣轩想不通一心盘踞天下的父亲，缘何今日在苏梦园这件事上如此轻心。他可从未让兄弟姐妹们自己做过婚姻的主，他便问道：“父亲可是了解过苏小姐？”荣绍封摇摇头道：“你先别急，我只说娶过来，可还有后半句。在你和端木炳的女儿端木蕙成亲过后，娶过来。”荣轩听罢，忍不住的笑了，果真父亲还是那个父亲，不曾有丁点儿的改变。他便是起身要走，荣绍封说道：“端木蕙是端木炳的唯一血脉，广阔的西北不过是日后跟着她嫁入夫家。况且，昨日的舞会上，她对你一见倾心。”荣轩站在那里双手握成了拳头，毫不退让的说道：“苏小姐要娶，我定是三媒六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