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13、第十二章

　　风吹动荣轩略宽的衣袖，衬衫贴着他胳膊瑟瑟而动，那双修长的手臂让他身上的白色有了不再单调的线条。苏梦园披着宽大的燕尾服好似穿了一件大氅，虽然暖意渐生，但她也挂念着给她温暖的这个人。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个看上去十分稳妥的距离，好像是刻意保持着清醒似的。苏梦园小心的向右蹭了一点儿，看上去漫不经心的一步对于荣轩却好像等了千年，她的一小步便是他心花怒放难以克制的不胜自喜。他几乎只用一步便到了离苏梦园最近的地方，苏梦园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他便乱了心思似的找不出半点驱使他前进的其他借口，无奈欲言又止的刚想抽身回原来的地方，苏梦园开了口：“你，冷不冷？”荣轩连忙摇头，好像那件燕尾服里是镶了刀埋了针一般不能穿在他的身上。苏梦园看着他如孩童一般的举止不觉想起和桃花巷里的孩子们玩耍时的欢畅，脸上真心漫溢的笑了。她拍了拍离自己更近的位置说道：“若是冷，靠的近些，暖和。”在苏梦园身边的荣轩就像一只扯线木偶，他的冷暖悲欢早就不由自己，而是那个牵线的人。

　　荣轩又向左蹭了蹭，恰当的停在一个不失礼的位置上说道：“这样好的情致，要是有杯红酒就更妙了。”苏梦园道：“少帅爱喝红酒？”荣轩笑着摇摇头，不作声。她有些不解：“那为何要？”，苏梦园比划着喝酒的动作问道。荣轩道：“说出来不怕苏小姐笑话，军营里长大的人自是酒量偏狂，可独独是那西洋来的红酒每喝每醉，不过一杯。”苏梦园看他诚恳的样子却忍不住逗他说道：“少帅，这是要送客吗？”荣轩见她微微起身而且语气肃正，一时情急便脱口而出：“苏小姐切莫多想，我只是盘算着可借醉意多留些时日罢了。”此话一出两个人便怔在了那里，苏梦园没敢继续问下去。反倒是荣轩自己接着说道：“好像突然有了想留下的理由。”

　　苏梦园倚在半圆形的石栏上，她把眼光尽量放到远处无边的黑夜里，好像那里的黑可以吞噬掉她眼里此时虚无的渴望。也可以埋葬掉正深深注视着她的荣轩，那一双光波流转的眼睛。

　　沉默化成了两只手，紧紧的捂着他们的嘴巴，生怕谁泄漏了自己的心事。两个人站在那里总不能一直和清风诉说，苏梦园顺着荣轩刚刚的话说道：“大概是有了新朋友，所以想多一些时间。人就是这样，对新的东西总是充满了耐心。”荣轩道：“是吗？那大概你就是新的。”苏梦园想了想说道：“对啊，我是新朋友。只不过，少帅回到故地定就会忘了的。”荣轩问道：“此话怎讲？”苏梦园转了个身，从长长的袖管里伸出半个手掌来比划着说道：“一来，我们相识的时间短，少帅回到封州自然呼风唤雨前呼后拥，很快便会忘了遥远的淮苏城里还有一个给您唱过昆曲的人；二来，睹物才能思人，梦园是个匮乏之人，身上也没什么可以给您做念想的东西。所以……忘了便是忘了。”说罢她低下了头，后头那几个字轻的她都不忍心咬重。

　　荣轩在她旁边抬起手以迅雷之势拔下她发髻的蝴蝶簪，顷刻间一头黑瀑布似的头发倾泻而下，风像两只温柔的手轻轻的拨开了她脸颊旁的碎发，一股脑的飘在背后。苏梦园惊慌的退了两步，尽管她心里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断不会伤害她。

　　“别怕，我只想留个念想，因为不想忘了。”荣轩解释道。苏梦园定了定神说道：“自是应当的，若是朋友礼尚往来最正常不过了。”她故意重音了“朋友”二字，虽心上记着自己那里还留着荣轩珍贵的物件，也本打算完璧归赵，可见到他便开不了口。明知道若不会再见，就算捧个金山又有何用？不过，苏梦园一想到明天就要天南海北私心里总想留住些什么。

　　她猜，他也是这样的。

　　“哥，外面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原是在这里拉着苏姐姐赏星星赏月亮呢！”门还没完全推开，荣思菡的声音顺着半掩的门缝就传了进来。虽是稚气未脱的撒着娇，但这不失分寸又逼真写意的话却真叫一语中的。荣轩悄悄收起手里的蝴蝶簪说道：“苏小姐，这是我妹妹荣思菡。”苏梦园点了点头道：“荣小姐，好。”荣轩刚打算回身和妹妹介绍的时候，荣思菡利落的说道：“哥，苏姐姐就不用介绍了，不是一面之缘了。是吧，唐少？”苏梦园没想到她竟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不觉得为自己当时的窘态脸红，不好意思地说道：“大抵只有你们见过梦园那个样子，真是见笑了。”荣思菡说道：“哪里，苏姐姐自是美丽，男装女装都娇俏动人。是吧？哥。”荣轩在一旁未接荣思菡的话，只是简单的问了一句：“你说外面在找我，有什么事？”荣思菡指了指东北角的主楼那里说道：“哪里有什么大事，不过是碍于爸爸的身份，怕你有个闪失没法交代而已。”荣轩冷笑了一声说道：“日守夜守，还怕我只身一人夺了这淮苏不成。”荣思菡看了一眼披着荣轩衣服的苏梦园说道：“怕，冲冠一怒为红颜，能不怕吗！”

　　苏梦园从荣思菡进来的那一刻开始脸就微热，现在自觉可以在上面烤番薯了。虽是羞怯但她依旧音色淡定的说道：“梦园耽误少帅多时，这便就离开了。”荣轩一只胳膊横在她面前说道：“你觉得吴家大帅府缺了我这么一个北方来的公子能少什么？不过虚张声势的做做样子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推荣思菡出去，刚把她推到门口，荣思菡的脚就抵在门上停了下来，她回头问道：“你打算让我怎么跟吴大帅说？”，荣轩道：“你就说我要送苏小姐回家。”荣思菡转了个身对着荣轩说道：“你打算这样送她回家？”她指了指苏梦园身上的衣服，苏梦园自觉失礼便急着脱下燕尾服，荣轩担心她吹着风，便放了荣思菡过去抓住了苏梦园肩头的外套说道：“对，就这样。”

　　荣思菡无奈自己拉开门匆匆离开了露台，原以为这小丫头直接去给吴大帅报信了，不想没一会儿功夫又重新回来了。不过手里倒是多了一样物件，她走到苏梦园的身边说道：“苏姐姐一会儿下楼的时候脱下外套披着这个可好？”苏梦园接过她手里的羊毛围巾，点点头。她转身对荣轩说道：“这样可好？”荣轩满脸微笑，虽是悄悄的浮在妹妹身边耳语，但苏梦园也听得一二，不过是说：“回到封州以后让父亲允了吴帜。”一贯明朗的荣思菡总是碰到吴帜这个名字时才会娇羞，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擎着翅膀离开了露台，荣轩看着她一路蹦蹦跳跳的跑向东北角。

　　一时间一股暖意从后背包裹到前胸，苏梦园已经把外套重新披回了他的身上。许是这外套里还保有苏梦园的温度，让荣轩一下子暖到心里。

　　青白色的小楼门前已经停好了一辆白色的汽车，荣轩亲自拉开车门和第一次苏梦园坐他车时一样，手掌轻贴着车沿，细心的生怕她磕磕碰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