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11、第十章

　　“宇”——于家，则檐边为宇；于国，则四垂为宇。“宸”——“宸扉既辟，一宇宙而来王。”苏梦园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那鎏金的表壳，却是重重的摩挲着正楷小字书写的“宇宸”二字，仿佛要将那两个字印在指腹上。

　　她深谙这两字的重量，仅仅从这小字就可见荣轩在北上封州的地位，可见荣家对他的期许，日后怕是早已收为囊中之物的六省也不过只能用“区区”来话谈吧。若心动牵绊如此位高权重之人，怕是……“痴心妄想。”苏梦园迅速找到这样准确的四个字来形容自己，好像她生来血液里就淌着这样的不安份，以至于从前需要别人来提醒自己，到如今就连自己都不得不提醒自己。

　　殷瑛的手已在她发呆的眼前晃了数次，可惜她都是目空一切般的置若罔闻，无奈殷瑛只好走到她身边推了推丢了魂似的苏梦园。她仰起头朝身边站着的人笑了笑，原来一弯月牙眼配上那浅笑上扬的嘴角明明就该是让人欢喜的神情，可是殷瑛看到的却是月牙眼里无边的孤寂和唇边差强人意的笑容，自是一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愁容。

　　“梦园，你还好吧？”殷瑛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式的搓了搓。

　　苏梦园假意欢笑的看着她，那种制式的笑容若不是真心懂的人一定会被她露出的皓齿所迷惑。她也安慰似的抚了一下殷瑛的手说道：“他……可曾留下什么话？”殷瑛回她道：“他只说‘玉露逢金风，誓天不相负’。”，“誓天不相负，终归成了孔雀东南飞。”苏梦园嘲弄似的戳了一下自己柔软的心，好像她自己都容不得自己醉那么一刻，梦那么一分。“梦园，你真的要将自己的韶光都付给这不见天日的深宅？荣公子他有这个实力将你带走，我觉得……”殷瑛本欲继续说下去，可惜被苏梦园轻巧的剪断了：“殷瑛，帮我找个盒子收好这东西，若有机会咱们还得完璧归赵。”

　　殷瑛鼓了好大一口气，据理力争的话还未出口，看见苏梦园眼里散掉的光便像气球遇上针一样，边走边瘪。她拉开梳妆台上的小抽屉拿出一个青花锦盒送到了苏梦园跟前。

　　锦盒里蓝＊丝绒的布料一丝不苟的贴着每一个边角，苏梦园轻轻的放好表盘，又细细的将表链一圈一圈的绕在里面。看了约莫半分钟，盒盖上的手指便用力的按下，弹簧夹发出“咔哒”声，青花的纹理细条条的接成了一片。她没有直接拿给殷瑛，而是妥妥的放在自己的手里，一只手蒙着盒盖，托住底盘的另一只手指尖不停的画着圈。

　　殷瑛被厨娘叫到后院去帮忙，苏梦园送她到门口随手拉开那些关了许久的窗子。在梦园里她从没在意过时间，从前的每一天好像都是过去的重复，重复到她以为这世上大抵就那么一种活法。可今天不同，不同到她站在窗边望着西边泛红的云丝都想伸手抓住，尽管延伸的指尖所触及的依旧冰凉，扎实的掌心里不过也是一片虚无，但她的心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的满满。

　　她第一次感受到因一个陌生人坚定的一句话竟柔软了她的整个世界。

　　“小姐，吴大帅的副官在前厅等你。”殷瑛匆匆跑过来说。“他来做什么？”苏梦园有些讶异的问道。殷瑛摇摇头，只说来的李副官手里提着一个粉色的盒子。

　　苏梦园虽然六岁以后是被吴家收养，但这十三年来她被养在这梦园里，吴大帅从未派过任何兵将进府，就连吴炑每次来都是翻后墙，莫说外人不知晓这梦园的真实底细，就连府院里也就只有吴妈妈和她自己清楚。今天吴大帅派自己的亲信李副官亲自上门着实蹊跷，只是最近这蹊跷的事又岂止这一桩？

　　一路上苏梦园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她看到李副官，脸上又浮现那番制式的笑容。

　　“李副官好。”苏梦园一进门先打了招呼，李副官连忙起身一派军人的作风，语气稍显僵硬地说道：“苏小姐，客气了。”苏梦园抬了抬手邀请他坐下，李副官的脸上终于挤出一点儿笑意婉拒道：“小姐自便，不用招呼在下。我奉大帅命令给小姐送来这个，希望小姐今晚好生打扮去参加大帅府里的舞会。”苏梦园看着他递过来的盒子大概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是她除了每次奉命在帅府里表演昆曲外，从未在公开的场合露过面，不免心生疑惑，但又不好直接询问，只能投石问路的重复着他尾端的话：“舞会？”李副官看出了她的疑虑但却不能回答，出门前大帅嘱咐过：“只管把人带来，其他的一概不知。”，他朝苏梦园点点头，又撩起袖子看了一下时间说道：“苏小姐，还请您抓紧时间，车子就在门外。”苏梦园知道若他真不想说，或者是真不能说，她便是托着也问不出，索性接过盒子回了后院换上衣服跟他去一趟，总不会是什么要脑袋的事情。

　　大帅府的门前除了比往日多了些哨兵外看不出什么不同来，苏梦园乘着的车一路开到了主楼门前，还未下车就听见了敞开的大门里面传来的西洋乐混杂着欢笑声。李副官拉开她这边的车门，不习惯这种形式生活的她心里是急着下去的，但今天穿的旗袍不若平时的半裙那么宽松方便，任她再急也只能一步步的来。

　　春夜里的淮苏城几乎是荡在风里的，她一面抓着旗袍开叉的地方，一面高跟鞋颤颤巍巍的踩着汽车踏板，千小心万小心鞋跟还是在踏板上滑了一下。苏梦园心里正疾呼救命的时候，“小心。”她的手慌乱中搭在了一个结实的手臂上，冰凉凉的手背正被一只手心有力的温热着。

　　她有些害羞的抬起头，盘在脑后的一缕头发也慌神的落了下来，遮住了她想一探究竟的眼睛。刚好，还是那只手，温柔的拨开了她眼前的碎发，轻轻的掩在了她的耳后。

　　“欢迎来参加我的送别舞会。”

　　他脸上的笑真实的感染着苏梦园，站定的她，一抹桃红的氤氲染着洁白的脸颊，她有些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只能略微偏着头说道：“荣少帅，好。”

　　荣轩弯起胳膊放在苏梦园的侧前方，此时内堂宾客的目光早就随着荣轩而延伸到门口，苏梦园抬起手轻挽着他的臂弯一步步踏进吴家大帅府的内堂。

　　也许是因为苏梦园身边站着的是荣轩她承受了更多的目光，也许是因为她太过美丽，所以本该拥有这些目光。总之，一路走来直到舞池中央，若这内堂之上可容万人，那她便是万众瞩目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