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指南》如意锦

2、二、杨小书 （修文）

　　杨泊烦女儿，从她出生开始。

　　有这么一个女儿，杨泊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他应该早早得把自己阉割好，可惜他不是老家那些未偷尝禁果的狗，会有人惦记着给他们骟一骟。

　　反正杨小书是按着预产期出生了，杨泊也不能把她扔到垃圾桶里去。虽然他很烦，但也不见得就不疼爱女儿了。

　　他总是这样，烦很多东西，但都在默默得接受这些东西，甚至尽心尽力得去做好它们。

　　在女儿身上，杨泊倾注了不少心血，不是为她花了多少钱，那是贪婪父母愚蠢的投资想法。自小，杨泊就带着她在书房里读读那些自己喜欢看的书。所以杨小书出生以来听到的第一个故事不是糟透了的白雪公主或者灰姑娘，而是顾城的遗书。杨泊觉着那份遗书妙绝了。

　　朱芸说杨泊是个疯子，教女儿这些东西。

　　杨泊淡漠得回应，“你在结婚之前就应该知道我是个疯子。”

　　那时，杨泊就期望朱芸说出一些过分的话来引起一场敞开心扉的争吵，把杨泊认为其实脆弱而拧巴的关系给挑明了，可朱芸却以为他们是在打情骂俏。

　　她完全沉浸在相夫教子的幸福之中，杨泊默然。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是破坏别人美好的幻象。

　　杨泊做事一贯很有风度，例如从不让助理帮忙处理私人问题，也从不为难那些低眉顺眼的实习生，虽然他是一个感情不丰富、甚至心肠有些生硬的男人。他为人称道，被人标榜上道德君子，他觉得很可笑很渗人，但也避免不了那些阿谀奉承。因为他坐在会计主管的位置上，有人抬举他，是因为有人有所求。一个求人的人总是卑微而值得同情的。

　　杨泊最讨厌求人了，也不想要别人的同情。

　　但是朱芸竟然让他去给杨小书所在的证券公司领导送礼，杨泊觉得朱芸是个智商低到超过唐氏宝宝的晚期神经病患者。

　　暂且不说杨泊对杨小书的实习工作不满意到不想再过问，单讨论送礼的路数就滑稽得很。你见过谁半点儿交情都没有就跑人家家门口送礼的吗？这样的事或许是有的，但绝不会在杨泊身上发生。

　　杨泊一点也不正义，也没有把尊严这种冠冕堂皇的东西放在心上，反正他觉得活着就是一种没尊严的表现。例如，要维系各种人脉，与各色人物打交道，这些无论是谁都避免不了了，而且没有谁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心迹坦然。

　　但是他不想装孙子装得像个摆在皇陵墓口驮大石头的鳖孙。

　　“朱芸，你知道我很累，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杨泊一直没对朱芸说出口，因为说了就一定会被误解。朱芸定然会认为杨泊一定是上班累了，一个人养家糊口确实很累。朱芸是个很懂得体贴男人的女人，杨泊若这样说，她也许第二天就会出去找工作了。

　　没有这种必要，家里什么都不缺，只有多出来的人。

　　朱芸心心念念得跟杨泊说杨小书实习工作的事，大有一种为了她一个人，全家人都得跟着她东奔西跑的势头。这样的事，在杨泊身上已经发生过了。他那平凡而强势的父母从最初掌控了他的喜好，到后来掌控了他的专业，最后掌控了他的工作，他的妻子。

　　一切捏在别人手心的日子很好吗？睡在床上的杨泊想大声得质问朱芸，但他还没有说出口，朱芸已经在说起另一桩事了。

　　杨泊喊了一声“滚”，朱芸觉得莫名其妙，还以为他在同别人说。

　　可是夫妻俩的卧室里怎么会有别人呢？所以杨泊嘴角扯出一点阴暗的笑容，“我看见衣柜旁边挂着一个大头娃娃，他没有耳朵，却在听我们讲话。”

　　朱芸吓得心肝直跳，闭了嘴，缩进了他的怀里。杨泊没有推开她，他现在在想女儿杨小书的事。

　　因为自个儿父母的强势，所以杨泊对女儿管得很宽松，自小无论她想看什么书，学哪种乐器，和哪样的男朋友谈恋爱，他都没有打压她。虽然管得宽松，但其实杨泊一直在熏陶她，例如他觉得女生至少应该看看张爱玲、李碧华的书，其实莫言、陈忠实的书也很适合她读，只是杨小书一天到晚捧在手心的竟然是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杨泊简直想戳瞎她的眼睛。

　　第二件令杨泊感觉很失望的是女儿的专业问题。

　　杨泊自己是财务管理专业毕业的大学生，知道这专业死板得像乱葬岗里的一具干尸，无论是哪位专家说注册会计师教材像红楼梦一样精妙绝伦，杨泊都不会改变自己的观念，只会觉得，瞧，那傻逼又在大放厥词了。

　　杨小书填志愿时选的不是财务管理专业，而是金融学。只因杨小书觉得这行业又体面，又赚钱。这女儿实际！

　　杨泊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他不能保证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对的，也不能说女儿的想法一定是错的。不过，他对金融学的厌恶程度不亚于财务管理，其实这两者在很多课程方面是一样的，都是在一个四壁惨白的教室里拿着金融计算机编造公司财务数据。

　　在这方面，杨泊天赋异禀，他曾经编造过国内所有上市公司的分红比例，那些铁板脸的教授竟然大为赞赏他的论文。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学识渊博的教授压根儿不知道具体的数据却要学生挖空了心思去统计，呵呵，据他所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家管理机构愿意统计这种有用却工程量浩大的大数据，所以那些教授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淡然一笑，胳膊扭不过大腿，学生敌不过道貌岸然的教授。

　　杨泊给予女儿这么多的自由，有一点点自私的缘由是不想她烦自己。

　　既然一切都是自己抉择的，那么再苦也得自己熬吧，家里所能提供的就是当你一无所有时，回家时餐桌上还有饭。这样子，杨泊觉得已经很温暖很温馨了。

　　但是杨小书不是这样想的，她没完没了。

　　在证券公司实习的第一天杨小书就让杨泊开个户炒股。杨泊扫了她一眼，我不想炒股票为什么我要开户？你的工作为什么是帮人开户？这种事是很有技术性还是很发人深思？工作需要脚踏实地但不是让你三跪九叩，巴巴得求着别人！明明是你情我愿之事，为何非得串味？

　　杨小书肯定是没有醒悟，但杨泊却想了很多，不过颠三倒四的，结论总只有那么一个，这狗屎的实习，有这闲工夫为什么不去看看素女九式，那个实用多了，就算是看部家庭伦理的韩剧也比这个强。

　　杨泊不乐意，杨小书便老学究似得跟他讲解股票开户。是的，杨小书的实习内容除了股票开户就真的没有其他了，因为除了股票开户，实习生也没有什么别的利用价值了。依靠人脉，把更多的人拉进股市，这就是证券公司的一大生存方式。不光是实习生，连转正的职员也在做这样的事，所以这真他娘的操蛋。

　　杨小书踌躇满志加骄傲自负得讲解时，杨泊一直用着睥睨的眼神在看她。

　　他也不想讽刺与刻薄自己的女儿，但是她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火气上来时，杨泊甚至想拿起花瓶砸死她，这就是他一贯春风化雨熏陶出来冥顽不灵的女儿！不过杨泊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既不动口也不动手的俊朗男人，没见得他跟谁撕破过脸皮，虽然有时候心里疯狂的念头比着拳皇里面的八神庵还要颓废残忍得可怕。

　　凭杨小书那种工作上的骄傲风采，杨泊觉得这女儿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精英，却离他所设想的越来越远。

　　面对女儿，他感觉很疲惫，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全身心涣散羸弱的疲惫，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摊落在了垃圾桶外的垃圾，每个人走过时都骂一句，谁这么缺德，不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然后管自己走掉了。他就是被放错了地方的垃圾。

　　杨泊一直不为所动，杨小书便妥协似的央求道，“你就开一个吧，反正是免费的。”

　　杨泊问：“你是不是也在用这种口吻求别人？”

　　杨小书说：“是，不完成指标，没有工资拿是一桩，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输给别人。”

　　杨泊冷哼了一声，起身而走，末了说了一句，“你连一把垃圾也这么上进得同人抢。”杨泊平素斯斯文文，但有时突然冒出来的话粗俗、肮脏到令人怀疑他有没有念过书。

　　他当然是念过的，恐怕比一般人还要多得多。他自小就有阅读的习惯，即便他的父母都不是什么爱博览群书的知识分子，母亲甚至一度认为他是一个书呆子。杨泊很多经典的书都被他母亲用来点煤炉了。杨泊反抗到无力，便逆来顺受了，有时候甚至亲自帮母亲用自己喜爱的书点煤炉。说书是人类进步阶梯的肯定喝醉酒了，杨泊只觉得自己喜欢看的书烧起来时火特别旺。

　　那个书呆子杨泊其实早就死了，现在他还想再死一次。

　　妻子与女儿都很讨厌，杨泊就想自个儿扒光衣服，赤条条得跳进冰窟窿里去死。

作者有话说

　　白雪公主是个□□的人设，灰姑娘的故事很血腥，前几种版本的格林童话很精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