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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欲语还休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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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打算最后一遍排练今晚的舞步,杂役丫头小蝉不知为何事慌慌张张地跑了来,拉着我到一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不好啦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我一边为她顺着气,一边问道:“何事惊慌?”
“東儿姐,王爷说了,今晚他不看别的舞,指名要你跳百岁灵犀!”小蝉的话引来台上不少舞姬的尖叫声。
“啊呀,这可怎么是好,怎么偏要看那支。”
“是啊,谁不知那是最讲究的舞,姐妹们许久未练习,已然生疏了。”
“你们说这王爷也真挑剔,今晚就要看,哪里来得及排练呢。”
“可若不按吩咐下来的办,得罪了那淮南王,咱们阁子里的姐妹就别想出头了。”
大家说完都默不做声地瞧向我。
我朝小蝉点了点头,示意她先下去,又转身面向众人,语气平缓地说:“说到底王爷是给我出的这道难题,虽说初见时大家都跟着我跳过这支舞,但若人多且不熟练则更显杂乱无章了。”我顿了顿,环视一眼,慢悠悠地道:“我一人独舞便可。”
闻及此处,众舞姬这才放下心来,依我所言四散休息去了。
我心里却泛起了波澜,既是点名要看第一次在鸳鸯阁相见时我所跳的舞,淮南王的意思我便也明白了。
是夜,我从街市上的酒馆里买回了淮南王最爱的竹叶青,更特意从玉门居的小竹林里折了些翠竹,安置在他包下的雅间内,再吩咐小蝉早早地熏着他平素爱用的莲华香,不一会儿房中就弥漫起了熟悉的香气。
算算时辰,离淮南王驾临不到一刻钟了,我才不紧不慢地换上早已着人备好的五彩霓裳,拖着华丽的裙摆施施然掠去台上。当乐师的琴声响起,配上我以诗经填的唱词,淮南王刚好步入鸳鸯阁内。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一曲舞毕,我脱下外袍,缓步走进淮南王的雅间内。他正对月独酌,见我进来,并不起身相迎,只笑着伸手一拉将我拥入怀内。
屋内的莲华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的竹叶青,竟有些迷蒙。他微醺的脸贴着我,呼出的酒气像是要把人灌醉,不禁令我想起那夜上元灯节的情境。
临安城里张灯结彩,外头街市上人头攒动,不论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名门贵妇亦或平民百姓乃至丫头仆从,莫不是满头珠翠,衣袂飘飘,暗香浮动。
满城的灯火璀璨斑斓,各家铺面摊位的灯笼上挂有掌柜亲笔书写的灯谜,道是猜对者可不花银子饱食一顿或是领取奖品云云。
鸳鸯阁里的姑娘们早早地打扮一新,趁着今夜无客都三两结伴地悄摸着溜了出去,管事的嬷嬷也默许了。
伺候我的丫头小蝉和我一样是新近入阁的,自小在乡下偏僻的庄子里长大,从未见过城里的喧嚣,远远地从屋内瞧见外头的热闹便坐不住了,硬拉着我出门去逛灯会。
“東儿姐,我听嬷嬷说,今儿这上元灯节不独是放了灯谜来猜,更有公子小姐们带着信物寻找良人呢。”说这话的时候小蝉的眼睛都兴奋得放光。
我笑笑,随口道:“哪里只是公子小姐,像你这样的小丫头不也特地做了同心结,寻思着送给小书童呢。”
“東儿姐,你笑话我!”小蝉说着就来掐我,被我笑着躲了开。
两人正玩闹着,街上人又多,这一躲一闪地不当心就撞了人。我赶紧回身准备道歉,话还没说出来就愣在原地,只听小蝉吓得忙缩在我身后,嗫嚅着叫了句“王爷”。
淮南王一身青衣长褂立于眼前,身后跟着数名侍卫及仆从,方才被我们撞到之时,已有侍卫准备拔剑,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了。
待看清是我们之后,他索性令身后人都退开,兀自踱步到我面前,似乎心情甚佳地悠然说道:“東儿姑娘,别来无恙?”
我已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不急不忙地上前行礼,回答道:“一切都好,有劳王爷挂念。”
说完正低头想着该怎样脱身,眼角瞥见他身上的褂子倒是我素来喜爱的湖青色,不禁有些出神。
许是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过久,淮南王眯了眼睛,轻声笑道:“看来一别多日,東儿对本王也甚是思念。”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胡乱搪塞道:“寒夜天凉,王爷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倒是微怔了会儿,盯着我瞧了一阵子,突然一个迈步凑近,一把将我拉到他身边。
我吓了一跳,忽见一辆无人推着的板车冲撞向我们站立的方向。这时本在淮南王身后远处的侍卫已如疾风赶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板车朝着无人处猛地推开数丈远。
结果只冲散了一些铺位上的货物,幸而无人受伤。自有仆从拿了银子出来交给那些货物受损的摊贩们,以安抚人心。
我在惊吓之余四处张望小蝉的身影,幸好这丫头机灵,见淮南王有意和我说话,便早早地退开跑到一旁逛小玩意儿去了,倒也不曾受惊。
就在这时,前头人群里忽然闹了开来,几名侍卫将一人带到淮南王面前,复命道:“禀王爷,此人正是方才那板车的主人。”
我细细瞧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衣着朴素,面色黝黑,看着像是普通的百姓,但隐隐觉得有哪里奇怪。
淮南王松开了扶住我的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向那人,从我的角度能看出他的脸色很不好。“闹市作乱,打断腿拉到府尹那儿去。”
许是头一次听到他如此冷峻的声音,我不禁身子一震。
“是。”侍卫们应声将人按趴下,举起剑柄就准备打下去。
“且慢!”这时人群中忽然冲出来一个小姑娘,看穿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只听她大声说道:“此人乃我家奴仆,谁敢打他就是跟本小姐过不去!我倒要看看临安城里谁这么大胆!”
“放肆!”侍卫长以剑格挡住她,高声道:“王爷面前不得无礼!”
一听是王爷,围观的群众纷纷下跪,生怕这传说中喜怒无常的淮南王一个不高兴看谁斩谁。
那位原本趾高气昂的小姑娘这下也吓傻了,呆立在原地不敢动。过了许久大概是觉得失了脸面,才底气不足地抱怨道:“就算是王爷也不能随意打人呀,不过就是冲撞了些不值钱的东西,我们家又不是赔不起。”
听她这样说,我倒是倾佩起这位小姑娘的勇气。小小年纪便知道善恶分明,为了护着下人不惜得罪权贵也要据理力争,虽略有些娇纵,倒也不失可爱。
只是……我转头看了一眼淮南王,只怕从来没有人敢当众质疑和反驳他,不知该如何为这姑娘开罪。
一旁的侍卫见淮南王沉默不语,便附在他耳边悄声问道:“王爷,是否连同这刁民一并……”
“这位姑娘,要我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不等侍卫说完,上前走到那小姑娘面前。
她瞪大了眼瞧着我,撅着嘴问道:“如何?”
“你家奴仆玩忽职守,于闹市中引发动乱,更差点伤及无辜,此处我可以作证,方才若不是王爷的侍卫将我救下,我的小命早就没了。”我顿了顿,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且不论他是否有意为之,倘若方才王爷受了伤,只怕他也算得上谋逆了,连带着你们一家都得搭上,你可觉得划算?”
那姑娘像是被我哄住了,半天不敢搭话。
我回头看了一眼正颇有兴致的淮南王,笑说:“王爷此举乃是赏罚分明,又怎能说是随意为之呢,不过据我所知,王爷一向仁慈宽厚,方才定是心急百姓们的安危,才故意吓唬吓唬他的。”
我这番话一说完,周围跪着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说这淮南王一心为民,令人敬佩。
小姑娘也十分乖觉地跪下,大声说道:“王爷英明,从前就听说王爷断事公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还请王爷勿要和我等小女子一般见识,日后必将每日在家里的佛堂内为王爷祈求安康。”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这姑娘真是怪机灵的,不枉我帮她圆场,这回淮南王可是哑巴吃了黄连了。
不料我正偷笑着,却瞥见淮南王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眼里也有笑意。
良久,听得他道:“罢了,都起来罢,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