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七、周醒的底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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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杜维贞工作忙，回家时间越来越晚，家中一日三餐也无法关照。所幸儿子自立能力比同龄人强得多，饭点一到自己总会对付些吃的。
这天她难得赶在八点前下班，就赶去买了些牛肉，打算炖上一锅存冰箱里让儿子吃上几天。
计划得好好的，到家儿子却不在。她用一个多小时炖好了牛肉，满屋子里香喷喷的勾人食欲，宋小雷还没回来。
楼上倒响起脚步声，杜维贞这才记起家里还有一人。正犹豫要不要上楼喊人一起吃晚饭，却听门外一阵钥匙叮当，宋小雷开门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停了步，眼望着楼梯口。
杜维贞也望过去，周醒看样子正准备下楼，不知为何脚步却停在那儿。
她连忙招呼，“周小姐用过饭了吗？正巧我这儿刚做完，一起吃吧？”
周醒摇头：“不了，你，你们慢慢吃。”
“这么晚了，你……”
“我出去有点事。”
周醒穿一件深色长衫，扣子一直系到脖子。她面容雪白呼吸急促，下楼的脚步也虚浮。杜维贞不难看出端倪，“周小姐，你生病了？”
“有点小感冒，正要去医院。”
她们有问有答，门口的宋小雷却一言不发。
杜维贞观其神色，知其病重，当房东的也不能没有表示：“那你怎么去医院？要不，我让小雷送你……”
“我打车。”周醒简短地结束了对话。
她走到门口，同宋小雷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宋小雷低头进了门，没有回头。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杜维贞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说了句：“这会儿也不早了，街上恐怕不太好打车吧……”
宋小雷低着头没言语。
很难想象那晚周醒怎么去的医院，正如后来，很难想象一个人怎么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宋小雷每天晨跑都会经过那家小店，他目不斜视速度不减，却又比谁都清楚小店的门还没有开。一直没有开。
最受欢迎的甜点店莫名地停业两周，不知惹得多少孩子焦急难耐，可是那个魔法师许久不曾露面，正如她来的时候有人说她来路不明，当她消失的时候，也没有同任何人说再见。
宋小雷渐渐无法承受。
有一天，他在餐桌上不经意地提及，楼上的房客已有些日子没回来。
杜维贞倒像是知情的，轻描淡写地说：“周小姐？她好像一直在住院。我这工作忙，即使有心提着东西去医院，也抽不出时间。”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宋小雷生活照旧，渐渐地每天跟夏葵与孙朋雨出去打球，将这漫长无边的暑假过得平静无澜。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人一天不出现，他便度日如年，曾经发生过的事没有一天能够忘记。
终于有一天，他骑单车去了那个早就想去的地方。
燠热得流火般的夏天，宋小雷赶到医院时已出了一身汗，他一路寻思着见到那人第一句该说什么，却不料刚进门就瞥见停车场处那辆黑色轿车。
他盯着车牌号打量，错不了。这都不知是第几回见到这辆车了。树大招风，不止车头标志晃瞎人眼，这车的主人好像不知道自己的出现总是令周醒处在流言蜚语的风口浪尖。
宋小雷往里瞧了眼，驾驶座上有人，却是一位两鬓斑白的大伯，长相也陌生。
他心里疑惑，没再耽误，直接锁好单车就往医院大厅里走。
这里是栖云镇中心医院，环境尚可，胜在安静。各楼层科室不少，他也不确定该从何找起，犹豫了一下便打算去服务台咨询。
“请问……”
话未说完，就见正前方电梯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出来。
她半垂着头，头发云般散在脸旁，步伐一如从前不疾不徐。身边的男人手提行李袋，偶尔侧过头去凝视她。
宋小雷想也没想，立即转身。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不见。宋小雷慢慢走到玻璃大门前，只见那黑色轿车如箭一般平稳地驶出医院。
第二天街角小店正式开门营业。
宋小雷晨跑时经过，就见店家主人正站在落地窗前擦拭着蒙尘的玻璃，周醒也看见他，下意识地顿住动作。
宋小雷脚步不停跑到街角，方才扶着膝盖停下来。手心里全是汗。
紧张？激动？
倒不是。看到那人虽见消瘦却总算完好无损地出现，他只觉得有种从噩梦中抽身般的庆幸。
下午时分宋小雷倚在街角吸烟，重新建好心情，方径直走进了小店。
“好久不见。”
他若无其事地跟吧台后头的人打招呼。
多年后他回忆此时的自己，不止一次为那个厚脸皮的少年感到惭愧，怎么能那么坏呢？坏也罢，怎么能坏得那么理直气壮厚颜无耻呢？
周醒正搬动水果筐，见他进门先是一怔，视线却没有躲避。宋小雷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示意他来搬。
周醒退开两步不说话。
宋小雷俯身抬起水果筐，顺手就把里面的水果逐一清洗干净，这份工作他做得熟稔，又将水果控干了水份摆进保鲜柜里，他做得很慢，待到做完便一边擦手一边回身打量周醒，“你身体好了？”
她不肯接话。
宋小雷迎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心跳渐渐加快。暗自寻思，这女人从不是铁石心肠，之前自己不过是行差踏错一步，又没有铸成大错，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昨天我看见你出院。”宋小雷慢慢地说。
周醒无动于衷。
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宋小雷到底有些撑不住了。十八岁的男孩子，那混赖劲头一上来自己也没法控制，他避重就轻道：“周醒，你还在意那件事啊？……算了，是我不对，我们就当没发生，你忘了它好不好？”
周醒抬头，眼神如冷月，直视而来。
宋小雷骤然心慌，他顿了顿，试着开口，“我这种年纪，你知道的，有时会管不住自己……可我的确，的确没想要伤害你，你懂吧？”
话说到这份上，有多尴尬就有多栖惶。宋小雷即便再厚颜老成，也感觉到自尊心碎了一地。他多少有些气馁，“周醒，你这是不打算理我了？”
“我不想再看见你。”
语气平定的一句话，宋小雷却几疑听错。
周醒声音喑哑，也许是久病初愈的缘故。可是认识这么久了，他从未听她讲过半句重话，一时只能极力定神。
他心想这没关系，她心里有气，这很正常。然而到底是年轻了，他还沉不住气，“其实，你也没什么损失吧？我是说……”他呼吸加重了，“我又没想伤害你……”
“那你是在开玩笑吗？”周醒望定他。
宋小雷说不出话。
“宋小雷，如果是玩笑，恕我不能奉陪，恕我玩不起，行吗？”周醒平心静气。
宋小雷勉强笑笑，“干嘛……说得这么严重？我知道你当时生着病……”
“没那么严重？”周醒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就因为你年纪还小，事情推到玩笑上就可以解决？就因为我一个人，就因为对你信任从不防备，就因为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像动物——所以我就得原谅你，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席话说下来，仿佛静海深流，谁也不知道底下是怎样的惊涛裂岸。宋小雷怔忡，这还是他熟悉的周醒吗？那眼睛弯弯的微笑呢？一时只觉得心中冰冷，又一阵滚烫。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轻信人，不知防备，所以活该受到这种惊吓？”
宋小雷屏住呼吸，他想说不，想说事情不是这样，奈何一个字也吐不出。
“我不想再重复。宋小雷，以后你做你的好学生，我开我的店，合作到此为止。”
周醒语气中深深的倦怠，宋小雷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感到浓重的羞辱与挫败，这挫败感如此强烈，几乎令他招架不住，刹那间恶意再也忍不住，他只想将她的冰冷打得粉碎。
“周醒，你，你也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像你这种女人——”
“是，我来路不明，但我不至于让你这种人占尽便宜。”
她的眼神淡到没有，表情几近漠然。这人的底限究竟在哪里，宋小雷至此终于窥见一斑。
无为，不争，不代表懦弱。
来路不明，不代表人尽可欺。
从那天起，周醒退租了宋家的房子。
搬家那天在夜里，一夜之间少了许多东西，阁楼马上空了出来。杜维贞虽觉突然，却没多问。单亲家庭的母亲，自有一份尊严谨戒，她不打算再把房子租出去。
她跟儿子语气轻松，“你不是嫌弃楼下房间小吗？这下可以搬回去了。”
“不搬。”
杜维贞笑：“住楼上多好。楼下房间连个放衣柜的地方都没有，还有阳台……”
“住习惯了，不想换。”
宋小雷的拒绝里多少带点自暴自弃。
如此，楼上房间彻底空下来。阁楼窗子里再也不会传来若有似无的歌声，他也不会在月圆之夜躺在屋顶上晒月亮，甚至再不会在夜半无人之际踏足那天台。
相识一场，却落得这种结局，不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他确确实实，在一个女人病弱无助之际做过无礼之事。而她对他，终至行同陌路。一切就是这样简单。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七、周醒的底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