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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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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还是有些耀眼,橙黄色的光束一道道透过窗户打在室内,却消散不了里面冷凝的氛围。
坐在床边的青年一袭黑底滚金紫云长袍,黑发迤逦地散落在背后,稍长一些的柔软地卧在床榻上。他绯红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长如黑凤翎的睫毛下,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却是亮的惊人。淡金色的眸子里,一缕缕丝线状的金色在瞳孔中疯狂地缠绕,凝聚,最终变成一个椭圆,比常人黑色的瞳仁更加狭长,又比异族褐色的似极野兽的瞳仁更加圆润。穿透力极强的亮金色让整个人都显得分外锐利,与前几秒还是眼睛还是乌沉沉的黑色的样子迥然不同。
“阿元,快冷静下来!”
耳边乍起一声厉呵,让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的裴元惊醒过来。深吸一口气,让躁动不堪的心冷静下来,裴元伸手覆盖住自己大半张脸,手指在太阳穴的地方轻轻揉动。几次动作下来,头疼才有些缓解。
“阿元……”老人叹了口气,“为师知道你心中抑郁难受,也明白你想为族人报仇的想法,但是,阿元,你还是太小了,实在无法对抗那些人。那位族长也有特意嘱咐我在你二十四岁之前绝对不能让你出谷。与其沉浸在愤恨里,还不如冷静下来提升自己的修习。”
裴元放下手,用那双金色的眸子直直地望着自己的老师。
“就算是,”老人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青年的眼睛,“时日不多的师父最后的请求的吧……”
话音刚落,老人明显的感受到指下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细密的睫毛也在抖动,仿佛脆弱的黑凤蝶在垂死挣扎。青年狠狠咬着下唇,喉咙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嗬……嗬……”的声音,眼里的金色刹那间耀眼地无法直视,随后在老人一遍一遍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重新变成原来的黑色。
黑得深沉,仿佛透不进一点光亮。
“师父”他呼唤着,就像一只被母兽遗弃在丛林里的幼兽一般,迷茫地呼唤着自己最亲近的人。
“师父,”他语气仿佛在哀求,“师父,阿元想一个人待会儿。”
“……也好,你去吧。”老人最后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将他拥在自己的怀里安慰了一会儿,才让他自己随处走走。
裴元走进自己时常休息的亭子里,挂在檐上的字画早已干了个彻底,阳光穿不过这一层上好的宣纸,只能投下黯淡的褐色的光来。他在棋盘旁边坐下,眼神呆呆地凝滞在正对面画了桃花的画上。
粉红色在喑哑的光下竟然变得像血一般红。
好累……真得好累……突然袭来的灭族之恨压得让早已准备接受不太好身世的自己喘不过气。再加上与自己最亲的师父几乎像临终遗言一样的嘱托,裴元觉得浑身发冷,从心底里弥散开来的,无法用外界温度来温暖的,刺骨的冷。
身体好像支撑不住一般向后倒下,重重地落在毛毯上。他蜷起四肢,在光线昏暗的亭子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该怎么办?
是听师父的话好好修行,还是出谷……不,不能出谷,毕竟自己的师父那样子求他,他怎么忍心违背老人的意思。
可让他从此专心修习是不可能的了,这种担子压在身上,谁都不可能做到若无其事地生活。
该怎么办呢?
裴元的双臂圈住膝盖,将头埋在臂间。
还有七年,自己的敌人却有无数,厉朝朝廷虽散乱不堪,担仍可以负隅顽抗。异族异军突起,骁勇善战,势力越来越强,不是匹夫之力可以阻止的。如果真的要复仇,恐怕得先解决内乱,扶持一个新朝廷,在组织军队抵抗异族入侵。
做得好的话,可以将他们全部消灭……
但只剩下七年了,这七年自己还不能出谷,有很多方面都会受到限制。
他突然想起,这似乎是那位族长……也很有可能是自己的父亲的人……坚持的要求,可是这个要求有什么用呢?他相信以自己目前的能力自保是肯定够了,出谷也便于布置势力,规划行动,了解时事,毕竟扶持一个新的政权可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
七年,除了用来提升修为之外,似乎也别无用处,总不能身在谷中却运筹千里之外吧……
等等,运筹千里之外!
裴元张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纹路。如果那个人的预测属实,自己的猜测也是无误的话,这巫族势必有其他幸存者存在。
要想找到有和自己一样的目的和信念,愿意参与进这个复仇行动的,只有同样被灭族的人了……
裴元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一般。他虽然生性淡泊,仿佛一切事物都进不了心里的样子,而实际上只不过是不曾关心罢了。若是真遇上自己在意的事,他恐怕反而会是最坚定的一个,倾注自己的一切且毫无怨言。这也是裴元之所以异乎寻常地在乎身世的原因。
这世上让他在意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这让他总是有种无法融入的不适应感,总是戴着面具生活无疑时一种折磨。也只有在师父面前才可以稍稍放松自己,但还是没办法揭下这张总是微笑,善待他人以伪装原本的冷漠的虚伪的面具。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除了师父的嘱托,就只有他的根——身世了。
没有谁比他更在乎身世,所以裴元从来没有产生过逃避的想法,而是立刻接受并且布下计划。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即使偶尔有情绪的起伏,也能马上控制住。
待太阳完全消失的时候,裴元才支起身回到竹楼里去了。
坐在床上的老人在他一进门就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好像一直在等他回来一样。裴元朝自己的师父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才让这位一直操心的老人稍稍放下心来。
“阿元既然答应了师父,自然是不会出谷的。师父大可放心。”裴元提了提被角,“倒是师父,竟然说了自己的丧气话。师父别担心,只是寻常的病症,很快就能好的。”
老人长嘘一口气,叹道:“为师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人家常说你乐于助人悬壶济世,可师父我啊,可清楚着呢。”
裴元嘴角的笑容有了些许龟裂。
“你这性子,着实是太淡了,淡得都让为师开始担心起来了。不过也好,你这样倒是能少一些忧愁,活得痛快一些了吧。”
“阿元啊,为师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了,人老了,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你最稳重自持,现在师傅我把谷中的事务托付给你,尤其是那些被分配到各地的医谷徒弟们上呈来的消息,更加要谨慎对待。待为师去了,这偌大的医谷可就要拜托你好生照料了。”
“师父,您在说些什么话啊!”
“咳咳,就这样吧,那些能遮掩你的异样的草药药方放在我房里书架从左往右第四格里,你便说是普通的解毒|药让药房做。其他的为师也帮不了你,就这样吧。”
裴元沉默着,望着一手将自己带大的师父仿佛临终遗言一般拉着自己说话,心里是不停地翻涌的辛酸和疼痛。
三天后,医谷谷主昏迷不醒。